嘉靖帝“暗”賜跨湖橋

郁林興

在浙江蕭山湘湖上，有一座單孔石橋，名叫跨湖橋，這是個普通石橋，雖名不見經傳，卻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話說大明嘉靖三十三年，春夏相交之際，在湘湖邊的一條官道上，行人如織。這一天是當地的廟會，附近方圓幾十里的鄉民挑擔提籃，都來趕集。行人中有一個著裝素樸的老者，背著手緩緩行來，他正是時任中書舍人的孫學思，老家就在這湘湖邊上的孫村，少年科考得中，一直在京為官，這次是因為老父去世，經皇上恩準在家丁憂（守喪）。

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對父子引起了孫學思的注意。那老者衣著破舊，滿臉菜色，筋骨粗大，一看就是長期勞作的窮苦人。那個五六歲的男孩細皮嫩肉，舉止文雅，還說的一口官話，一看就是出自書香門第，二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長相也是毫無相同之處，可那老者口口聲聲管男孩叫兒子。

孫學思想起這次回鄉，多次聽鄉鄰說起，這湘湖對面的吳村，許多人因家境貧寒討不起老婆，為了傳接香火，便興起拐買兒童。為此，孫學思對眼前的一老一少起了疑心，于是故意吟哦道：“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下一句是什么來著？下一句……”他皺緊眉頭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那男孩果然接話說：“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那老者盯了孫學思一眼，警惕地呵斥小孩道：“胡說什么？趕緊走！”

孫學思斷定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同尋常，忙一把拉住男孩問道：“孩子，他不是你親爹，對嗎？”男孩欲言又止，老者粗暴地一把拉過孩子。這時，男孩忽然哭著喊道：“先生，他不是我爹！我是他買來的！”

這時其他人也都圍了上來。那男孩膽子越發大了，拉住孫學思哭訴說，他生父本是一名秀才，老家遠在千里之外，自己是被人拐騙出來賣給這個老者的。圍觀的人義憤填膺，老者見犯了眾怒，蹲下去稀里嘩啦哭起來，“我也是沒法子啊，俺吳村窮啊，沒錢討老婆，不買孩子就得絕戶，到老就只有凍餓而死！”

原來他是吳村的！孫學思的心事立刻被勾了起來。原來在湘湖之西的孫村，居住的都是三國時吳王孫權的后人，世代在此繁衍生息，形成了湘湖一帶最大最富庶的村落。族中人詩禮傳家，文至宰相，武至將軍，歷代不絕。因為緊靠去杭州的官道，圩鎮密集，富裕發達，可一湖之隔的東岸卻是天壤之別。東岸山深林密，交通閉塞，要過湖需走一天多的路。所以盡管東岸也是物產豐富，居民的生活卻極度貧困。

孫學思看著垂頭哭泣的老者，不由得動了憐憫之心，心想自己在家丁憂要三年時間，反正閑來無事，索性到吳村去看個究竟，幫他們找找有何賺錢之法，說不定也能做上件善事。于是，他攙起老者說：“老人家不要悲恐，請帶我到你們村去看看吧。”

那老者就住在湖東岸深山里的吳村。孫學思進了村才知道，敢情這孫村吳村還頗有淵源。東漢末年三分天下，東吳兵敗，所屬軍隊的散兵殘將紛紛逃進了這湖東岸，筑屋定居下來，慢慢繁衍生息，也就形成了一個村落——為了紀念先人，這個村子所有的人都以吳為姓。湖東岸出產的湖泥黏性極佳，是燒制磚瓦陶器的絕好原料，所以吳村人世代多以燒制磚瓦為業，卻因為道路不通，要運出去只有靠人力背運，萬分艱難。山里出產的大櫻桃也運不出去。那湘湖水深足有十幾丈，湖心暗流洶涌，漩渦密布，從前也有人嘗試造船通行，卻因頻繁發生沉船事故放棄了這一念頭。因為貧窮，村里的姑娘基本都外嫁他鄉，小伙子們娶不上媳婦，只好買孩子延續香火，生活苦不堪言。

孫學思站在湘湖岸邊，遙望著對面富庶的孫村，心想，就是因為這浩瀚的湘湖，才造成東西兩岸貧富差距如此巨大。如果讓吳村也與孫村一樣富起來，只有筑一條貫通湘湖東西的大堤。想到這里，他腦子里迸發出一個念頭：我要為這湖東岸的鄉親修筑這條致富大堤！

孫學思整整思考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他把吳村所有居民召集到一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咱們孫村吳村一起筑堤。我回去就開始籌資，相信能夠籌集到足夠的費用，到時由我出錢，由鄉親們出力，我們齊心合力，一定要把大堤修起來！”

吳村的人紛紛跪倒在地，感謝青天大老爺。

孫學思回到孫村后，立即召集全村富戶，募集善款。他特意強調說，湖東岸人力廉價，出產磚瓦質高價惠，只要大堤修建成了，兩岸就能夠互通貿易，彼此有利。因為他率先捐獻了一大半的家產，這孫村的人又都知書識禮，紛紛響應，果然募集了一大筆善款。

孫學思在籌資的同時，又請來了當地最有名氣的水利建設專家，查地貌、測水文、畫圖紙、定方位，一個月后，轟轟烈烈的湘湖東西兩岸筑堤工程同時開始了！

開工后，孫學思不僅承擔資金的運籌，還負責監督施工的質量。為了造一條子孫萬代萬古不毀之堤，他讓吳村人把村里所有廢棄的殘磚瓦礫都運到堤上作充填之物，砍下千年古木作加固之樁。他對工程質量的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堤修得很快，三個月后，從兩岸伸展出來的大堤已通向湖心，只剩下四五丈的距離就要合攏。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在工地的孫學思接到皇上的圣諭，跨湖大堤必須停工，讓他立刻回京復命。

孫學思大吃一驚，這跨湖堤再有個把月就要完工，現在停工，這么多人的努力和汗水不是付之東流了嗎？自己怎么跟那些捐資修堤的善人和為了造堤日夜趕工的村人交代？他趕緊使出渾身解數到處打探，終于得知了其中內情。

原來就在數日前，相隔不遠的華縣一帶發生了一場地震，人員傷亡慘重，財產損失不可計數。嘉靖皇帝一邊派員處置安撫，一邊請人占卜。那占卜師說，定是近期有逆天之事發生，導致上天震怒，降下災禍。皇帝一聽，趕緊找人去查，這一下就查到了孫學思修筑跨湖堤一事。

原來這湘湖的形狀像一個巨大的葫蘆，孫學思修建的跨湖堤，正是在葫蘆中間掐腰的一線，這堤一修，這個大葫蘆正好被劈成了兩半。按照當時的說法，葫蘆乃是裝災驅邪之物，現在要把葫蘆劈開，災難邪祟不跑出來才怪！嘉靖皇帝深以為然，這才立即下旨，讓孫學思停建跨湖堤，回朝說明究竟。

孫學思欲哭無淚。他又豈敢抗旨，只得吩咐暫時停工，容他回朝再想辦法。臨回京的時候，吳村的百姓跋山涉水拖兒帶女前來相送，人人哭著跪求孫學思一定要想辦法修成大堤。孫學思萬分難過，灑淚應允。

照理，孫學思因修堤冒犯天威，皇上一定要嚴加治罪。好在他為官清廉，一直深得嘉靖皇帝寵愛，加上他之所以修這堤，是為了百姓著想，只是好心辦了壞事，嘉靖皇帝倒也沒有深究，只是下旨這堤不得再修，此事也就這樣作罷了。

但孫學思一想到臨回京城時吳村百姓的哭求，想到吳村的貧窮，修復跨湖堤的念頭一刻也沒消停過。但這堤是皇上金口玉律明令停工的，又怎能隨便再議？

天無絕人之路，就是這皇上親自拍板之事，竟然讓孫學思找到了翻盤的機會。

當時，嘉靖皇帝的后宮里有一位吳貴妃最受寵愛，可惜專寵數年卻沒有生兒育女，吳貴妃極為郁悶。孫學思恰巧跟吳貴妃的父親交好，于是決定從他這里入手。他本來就懂易經玄學，趁機跟這位國丈大人說道：“貴妃無子，是因為天下無妻無后的光棍太多，致使上蒼認為不公，所以懲罰到了貴妃頭上，要想解除此厄，必須讓鰥者有其妻，獨者有其子，自然貴妃也就子嗣滿懷了！”說完他就提到了湘湖吳村一事。吳國丈病急亂投醫，寧可信其有，立即告知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在皇帝面前一哭訴，皇上很快召孫學思問個究竟。孫學思趁機奏道：“萬歲，一湖隔開兩岸，湖東是您的子民，湖西也是您的子民。如今只是百丈之距，湖西岸繁華富庶，湖東岸卻遍地鰥寡。臣聽聞黎民百姓的怨氣太大，就會凝結上天，形成災禍，這絕非明君所樂于見到的啊！”

嘉靖皇帝原本也不昏庸，聽罷默默無語，他也有心修復這堤，既可解子民之貧困，又可助吳貴妃生個龍子龍女。但皇上乃金口玉言，一言既出，豈能更改？他略一沉思后，隨即下詔：湘湖之上不得修堤，然解百姓之苦，可想他法辦之。孫學思一聽，心中狂喜。眾人要問，皇帝不讓修堤，這孫學思怎么還高興得起來。其實，這孫學思是何等聰明之人，他深知皇帝的心思，這皇上說過的話，怎么會再改變？堤是斷不能修的，現在皇上只是說堤不可修，但可另想他法，那他法是什么？造橋呀。因此，他三呼萬歲后，當即告假回鄉。

本來跨湖大堤離合龍也就差四五丈，孫學思一回來，就請工匠備料建橋，只用了二個月時間，一座單孔石橋就連通了跨湖堤。兩岸合龍那一刻，橋上堤上擠滿了吳村和孫村的村民，人人扶老攜幼，流淚叩謝孫學思。

從那以后，東岸的居民燒制的磚瓦和陶器源源不絕地由跨湖橋運到了湖東，經由官道輸送到全國各地，大櫻桃等特產再也不會腐爛在樹上，都換成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房屋住宅。吳村富裕了，姑娘們也開始坐著大紅轎子從跨湖橋嫁進吳村，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娃生出來，湖東湖西，孫村吳村，兩岸人民都過上了富庶的好日子。

至于嘉靖皇帝與那吳貴妃是否也增添了龍子龍女不得而知，但有一點，由于皇上有旨不能修堤，所以，這貫通湘湖的大堤，湘湖邊的人們至今為止從來不叫跨湖堤，而是借著這單孔小橋，眾口一詞叫跨湖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