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網紅，也是中國紅”

李靜濤

張召忠說，很多年輕人認可我，是認可我講的愛國主義

“局座，好久不見！”和張召忠打招呼，記者不自覺地就冒出這么一句。他爽快地應了，還打量著記者：“年輕人得注意生活習慣，你看你，比之前胖了嘛！”

想到兩年前他退休之際接受專訪，我們將有關“局座”的問題拋出時，還在琢磨他是否會介意；如今再見，不叫一聲“局座”都見外了。彼時，張召忠是身著戎裝、榮譽滿身爭議滿身的海軍少將；眼下，他是衣服上印著自嘲話、俘獲了一大票年輕人的大齡網紅。

從這個角度來說，張召忠是一個示范，一個如何以正確姿勢面對洶涌網議的示范。那些年的嘲弄和批評，他沒有假裝聽不見而沉默，不信奉“過幾天事情自會降溫”的“拖”字訣，更沒有居高臨下地說“你哪個單位的”。張召忠，哦不，是局座召忠，與滔天的非議坦然對視，還好奇詢問。當發現其中不乏誤解和斷章取義時，他不憤怒不說教更不自辯，只是躺平任嘲，和網友同樂。

結果很神奇，局座召忠贏得了“黑轉粉”“路人轉粉”，重拾了口碑和美譽。而他的本意，隨之傳播開來進而影響廣泛。

可以說，張召忠聯結了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各自的受眾。這也許就是網紅張召忠比少將張召忠更值得書寫之處。

“上了賊船下不來”

2016年末，張召忠開通了個人微博，名曰“局座召忠”。第一條微博發出后，共青團中央的官微跟帖說：“共青團員請在這邊排隊上車！”微博外，他也在其他新媒體上“攻城略地”：微信公眾號里，文章閱讀量達到“10萬+”成了日常；第一次在B站做直播，由于涌入直播間的用戶太多，網站服務器直接崩潰……對于成為網紅這件事，張召忠笑言：“這是意外。”

《環球人物》：退休后當網紅，是“早有預謀”？

張召忠：這個真不是。退休的時候，國防大學的領導宣讀完中央軍委的退休命令后，我是被帶著去過“托老所”——就是軍休所。軍休所對我們很熱情，帶著我們在那里轉了一圈。里面活動很多，辦得都不錯，也適合老年人。不過，我自己對羽毛球、下棋、攝影、歌唱各種小組都不感興趣，就出來了。心想還是做點自己的事。

《環球人物》：上次采訪時，您的確說過退休后會做點想做的事，寫寫書，接著上幾個老關系的節目，唯獨沒提到過新媒體。

張召忠：所以說是意外，我也沒想到。20多年了，我一直和傳統媒體打交道，這帶給我名氣，也帶給我苦惱。比如，我說了半個小時，編輯剪輯完就剩5分鐘，有時候還把最想表達的內容剪了。這是一種被曲解、不能完整表達自我的苦惱。

2015年11月，我去江蘇衛視錄《最強大腦》，節目組把我的錄制花絮拼接成了一段搞怪的視頻，發到他們的微信公眾號上，很受歡迎。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年輕人喜歡這種風格，這就是傳說中的新媒體嗎？

《環球人物》：之前一點都不懂新媒體？

張召忠：不懂。退休之前有紀律，不讓開微信、微博，所以只是聽說過而已。退休后，在北京衛視錄《軍情解碼》，我就偷空問主持人羅旭微信號怎么開。羅旭說，你把身份證拍照上傳，登記一下就行。他就幫我拍了張照片，拿去申請了。我以為微信號就是自己玩玩，發點活動預告，寫點文章，沒想到申請的是個公眾號。事后一問才知道，運作公眾號還挺多事，感覺自己掉坑里了。

《環球人物》：掉坑里了？

張召忠：對啊。2016年初公眾號剛開的時候，粉絲不多，十幾二十萬，點擊率一般。我還是雇了個人，負責日常維護。春節時，他放假了，但內容總得更新，我就每天在家里錄一段語音，開了“悄悄話”欄目，聊些生活瑣事，本來想把假期對付過去，沒想到效果不錯。一看后臺，粉絲噌噌往上躥。我就想，為什么我用心寫的東西沒人看，隨意錄的幾句話這么多人喜歡？

而且粉絲一多，壓力就來了：這么多人每天下午5點等著看你的東西，你還好意思抱著自娛自樂的心態，想更新就更新，不想更新就拉倒？上了賊船就不好下來，我只能把自己逼上梁山了。

日子一久，好多人留言說：“局座！悄悄話很有趣，但都是家長里短，能不能講講日本，講講美國？”我就又推出了“局座時評”，講時事。后來，又招兩三個編輯做日常內容更新。他們都是90后，我寫的專業文章他們包裝成年輕人的語言，點擊率更高了。我這才明白了，一樣的內容，那種老舊的傳統風格提不起孩子們的興趣了。

“看到電視里穿軍裝的娘娘腔，真想踹兩腳”

局座想提起孩子們的哪些興趣呢？“對國防教育的興趣！挺無趣的，是吧？”說完這句話，原本滔滔不絕的張召忠突然沉默了，有些失落和無奈。記者與他見面多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局座，赫赫有名的“大嘴”，憂傷地斷片兒了。看著他低頭不語，擺弄著手指，我們趕緊提起話頭。

《環球人物》：怎么會無趣呢？

張召忠：現在的新媒體上到處是碎片化、娛樂化的信息。一條明星出軌的花邊新聞，一句不知道哪兒來的社會謠言，都能瞬間引爆輿論。大家拿著手機樂此不疲。我一個60多歲的老頭兒，還想在這個二次元里講國防教育這么老舊、乏味的話題，孩子們不會覺得無趣嗎？

但是，嘿嘿……這種情況也正常吧，其他國家也有這問題。和平環境久了，人們感覺戰爭離自己很遠，好像國防不那么重要了。現在的孩子生長在優越的環境中，他們對戰爭的認識或許停留在電子游戲上，人死了幾秒再復活，仗打輸了重新開一局。

《環球人物》：是哪里出了問題？

張召忠：我們的宣傳方式有些問題。我們喜歡講大道理，印個國防教育宣傳冊，幾十頁，全是大話，你看嗎？美國這方面就有值得我們借鑒的經驗。

比方說《血戰鋼鋸嶺》，一部標準的美式宣傳片，但是拍得多么震撼人心！你看到的是一部好萊塢大片，同時它背后的深意和道理也深入人心了。再比如，好萊塢要拍類似的國防題材影片就會提前打報告給國防部：我們想借用坦克、飛機拍片子。國防部一琢磨，這個片子不錯，有意義，就會調飛機、坦克配合。

美國就形成了這個傳統，用電影等生動的傳播形式弘揚他們的主旋律——愛國、信仰、家庭等等，軍方也愿意支持，不僅出物還出人。美軍前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威拉德當飛行員時就演過電影，在《壯志凌云》里和湯姆·克魯斯演對手戲。這樣的傳播效果能不好嗎？

《環球人物》：我們這些年卻盡看抗日神劇了。

張召忠：我必須得說，中國曾有過很好的軍事、國防教育電影，當年的《南征北戰》《大決戰》，哪個比美國的差？現在為什么沒了？傳統丟了！

一個是貼近時代，抓住時代脈搏的傳統。《南海風云》就是西沙海戰之后不久拍攝的，轟動全國。現在變味了，2012年釣魚島爭端發生后，就冒出了一批抗日神劇，借愛國名頭賺快錢，隨便弄幾個帥哥、美女，情節雷人點，趕緊拍完再去別處掙錢。

我們的演員也不深入生活了。老一輩的表演藝術家演農民、工人，都要到農村、工廠體驗生活，怎么也得一年半載的才上鏡。現在呢？找個小鮮肉就演軍人，他去過軍營嗎？所以好多軍人不看軍事劇，看了生氣！我看里面那些穿著軍裝的娘娘腔，真想踹他們兩腳。以前的《南征北戰》《地道戰》都能當軍隊教學片。所有的戰術動作，匍匐前進、沖鋒、開槍，都是真的軍人演，軍隊訓練按那個來都沒問題。現在這樣拍，不成段子成什么？

投資一兩千萬？害怕！

張召忠喜歡自稱“老張”。老張今年六十有五，對傳統媒體的那套早已輕車熟路，上電視現拍現侃，接受記者采訪，從不提前要采訪提綱。眼看老了退休了，卻一頭扎進新媒體。摸爬滾打一年多，人們看到了他的風光，沒看到他的受罪。

《環球人物》：國防教育任重道遠，不過您在新媒體上已經占了個山頭，看起來還算順利。

張召忠：哈哈，你們可不能光看賊吃肉，不看賊挨打啊。

剛做新媒體的時候，我看音頻效果不錯，就想再開個視頻節目，叫“張召忠說”。我找了個門戶網站，覺得人家團隊專業，配上我這點名氣，應該會有人關注、贊助，這節目就能做下去。沒想到播了好多期，一個贊助商、一個廣告都沒有。人家網站做節目，也不能白干啊。我那會兒是真傷心，想做點國防教育工作真難啊！

《環球人物》：“張召忠說”現在不挺火嗎？

張召忠：老張比較執拗，沒人贊助也要堅持，就拿回來自己出錢做了，“張召忠說”總算沒夭折。

《環球人物》：光憑您的工資扛得住嗎？

張召忠：還真費勁。一開始資金緊張，我就想開個網上商城吧，賣點東西，賺點錢，好歹把工作室這幫孩子的工資解決了。最初賣我寫的書，賺不了幾個錢，勉強維持。慢慢地銷量上去點，自負盈虧了，就多請幾個人把內容做得更好，開始良性循環。小本兒買賣，自給自足，不過能做喜歡的事情，我挺滿足的。

《環球人物》：您的新媒體關注度這么高，肯定能吸引來投資。

張召忠：是。就在最為錢糾結的時候，幾家投資公司找到我們，張口就要投一兩千萬。

《環球人物》：心動了嗎？

張召忠：心動？我害怕！人家憑什么投這么多錢？我覺得不踏實。我讓助理和他們談，搞清楚為什么要投資給我們。談了幾家，我還是擔心，他們投錢會不會對我們的內容有要求？這就違背了我做國防教育的初衷。

有個投資人，約過我好多次，態度非常誠懇。有一次都約好要見面了，臨了我說還是算了。金融投資這些事我不懂，搞了一輩子國防，要是一不留神成了商人，別人接受不了，我自己更接受不了。所以，我說投資的事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談了。

《環球人物》：不想談投資，那您的新媒體怎么生存發展？

張召忠：有些廣告和贊助可以接受，但是非常謹慎。比如說，計算機、汽車、軍品模型之類的可以，藥品、化妝品之類的我們就拒絕了不少。我給定的底線是，跟科學技術、武器裝備、軍民融合無關的產品一律不要。另外，商業合作方面必須按國家要求來，該上稅上稅，該報賬報賬……

我個人一分錢不要，我有退休工資，有寫書、講課的收入，不指望這個賺錢。

《環球人物》：網友們不反感您植入廣告嗎？

張召忠（笑）：好像沒有吧。比如說神舟十一號飛船用了某個國產品牌的電腦，我就在節目里把這個牌子的電腦和神舟十一號飛船的科技聯系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把有廣告的內容放到了微信公眾號的頭條，心里還打鼓：會不會被罵啊？結果閱讀量很快到了“10萬+”，還有網友評論說：“哎呀？看到最后才知道有廣告。可喜可賀啊，總算有人給局座投廣告了，局里有了經費才好活動啊。”

《環球人物》：據我觀察，咱局里的經費真不寬裕。

張召忠：是呀，投資公司的大錢不敢要，廣告讓我這臭脾氣限制得沒什么空間，又沒有其他形式的資金支持，所以難啊！

“新媒體往大了說，關系到政權”

新媒體很難，為什么還要做？張召忠說有兩個原因：一來，做著開心。每天和比自己小幾輪的網友愉快互動，就像有人在他的微博里留言寫得那樣：“我居然和我爸的偶像成了網友。”二來，在新媒體中擁有話語權，意義重大。他說：“自從玩上媒新媒體之后，我就基本不看電視了，翻翻報刊也是出于幾十年來的慣性。我意識到了這個變化，細思恐極。”

《環球人物》：我也不怎么看電視了，為什么您覺得“恐極”？

張召忠：由此想到，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受眾的代溝就在我們身邊啊。上了歲數的人每天看報紙、電視，國家的方針政策、天下大事都在這些媒體上，但90后不看這些，他們玩微信、刷微博，娛樂新聞多，花邊八卦多，即使出現家國大事還常被他們排斥。長此以往，他們怎么了解我們的國家政策，怎么知道我們的民族歷史？

我兒子1979年出生，正是社會主力的年紀。我做新媒體，他不懂，不感興趣，更談不上了解年輕人的心思。他尚且如此，歲數更大、位置更高的人就可想而知了。年輕人呢？對國家大事一知半解，對傳統媒體中發出的聲音排斥反感，這怎么能行呢？國家的未來在年輕人身上，所以我做新媒體，也是希望能溝通兩種媒體的受眾。

《環球人物》：美國似乎也存在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受眾的隔閡。

張召忠：是的，大選就是例子。希拉里是老政客，報社、電視臺配合她，不利的東西一概不說，民調為她量身訂做。大選前，她自認為沒問題。實際上呢？老百姓厭惡了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紐約時報》整天講大道理。大道理有錯嗎？沒有，但不接地氣，人們看見就煩。特朗普用新媒體的形式，好玩啊，大家就聽進去了。忽略新媒體就遠離了民意。傳統媒體上希拉里一路飄紅，新媒體上民心早就倒向了特朗普。

《環球人物》：這種隔閡有什么危害？

張召忠：往大了說，關系到政權穩定。我以前講卡扎菲，愛用一個漫畫：反對者一手拿槍，一手用手機看臉譜網。這反映了當時的真實情況。卡扎菲一看你們用新媒體鬧事，斷網。結果，美國中情局運來一批手提WiFi，繼續在新媒體上串聯。卡扎菲聽匯報、看新聞，里面都沒這些事，覺得沒問題。實際上，新媒體上早鬧翻天了。

《環球人物》：我們面對這個問題時，做得有什么不足？

張召忠：我們有些習慣不好，比如大話空話多。設想一下，我們講航天戰略是什么情形？一個大文件，多少萬字，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幾個人能真心聽進去。美國怎么說？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直接發個消息：20年后把人送到火星上。就這么簡潔明了。

新媒體、新時代，我們的領導干部要學會用新的工具，說新話。我認識一個領導干部，被任命了新職務，按級別在辦公室配了一臺當時最先進的計算機。幾年過后他調到其他崗位，人們來收拾辦公室發現，那臺計算機從來沒打開過。這樣的領導干部不在少數。面對新時代，這能行？

《環球人物》：您有信心跨越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受眾的代溝？

張召忠：盡力吧！我做了20多年傳統媒體，現在做新媒體。我熟悉新媒體生動活潑的表達風格，也了解傳統媒體嚴謹權威的專業標準，把這兩者結合起來，是我的優勢。

現在國家也挺重視新媒體發展的，很多傳統媒體都在轉型。其實技術條件上的轉型相對容易，但真正的挑戰在于表達方式是否接地氣，是否真的能讓年輕人喜聞樂見。我知道有個省級傳媒集團做新媒體，花了幾千萬，設了幾十個編制，用了半年時間，粉絲數達到“驚人的”5萬。這樣就不行，穿新鞋走老路而已。

“90后敏感，也愛國”

《環球人物》：新媒體受眾中，年輕人，尤其是90后居多。您對他們有什么看法？

張召忠：以前對他們有誤解，沒接觸過，不了解嘛。一是覺得西化是他們的一大特點，凡是西方的就是正確的，中國這不行那不行。二是覺得他們受日韓文化影響太大，女性化，腦子里沒正經事。直到前兩年，我參加一個節目的錄制，有個編導是90后。我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長大了。

《環球人物》：現在接觸多了，看法有轉變嗎？

張召忠：真正了解之后，沒想到他們這么愛國。

前不久，我在安徽合肥簽售新書，來了很多年輕人。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學生拎了一袋橘子，非要送給我。一袋橘子不值錢，但他是個學生，從生活費里擠出錢給素不相識的我買橘子。我們工作室也常收到寄來的東西，獼猴桃、蓮子、羅漢果都有，但都沒寫寄件人。還有人寄來了自己手工烤的點心，上面寫了一行字：“祝您還是90后”。

這些事讓我很感動。他們認可我，也就是認可我講的愛國主義內容。他們不是不愛國，只是缺少恰當的引導。我那點名聲和風格容易跟年輕人混一起，那就發揮余熱，在這個領地上傳播一下正能量。我就算是網紅，那也是中國紅。

《環球人物》：相比于前幾代人，這代人有什么特點？

張召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太強。我們這代人養成了做什么都要學習的習慣，當年我們學五筆字型輸入法，單位還要辦個培訓班。我們買個東西，要先研究半天說明書，他們這代人拆封后第一件事就是扔了說明書，自己折騰。

再就是對新事物很敏感，發生了一件事，他們很快就有反應。前不久，最高法談司法獨立的問題。我們50后、60后聽了，知道有這么件事，挺重要，就沒其他的反應了。他們不一樣，會很快地想到：為什么是這樣？這樣好不好？想到這些，就更覺得他們需要引導了，也覺得老張還有用。

“特朗普傻到家了”

“局座”之名，是因為張召忠的幾次預測失準。回憶起這段往事，他哈哈一笑：“我再給你們預測預測，想聽什么？”

《環球人物》：講講美國新總統吧。

張召忠：想了解特朗普，你得先摸清他腦子里是個什么路數。特朗普是個聰明人。就職前，他開新聞發布會，上來揪住CNN的記者就噴，發布會看似成了鬧劇。其實他心里明白，發布會上肯定有人問南海、歐盟的事。他哪懂這些，萬一說錯了呢？所以上來就找一個目標，懟死CNN的記者，讓你們當初黑我！這一熱鬧，人們就忘了他開發布會應該干什么了，那些他不懂的事也就沒人問了。這戰術不聰明嗎？

再比如臺海問題。他還沒上任時，就說美國不應該受“一中政策”的束縛。這是試探。他把不準中國在臺灣問題上的底線，就拋個言論，看我們的反應。結果這種觸碰底線的事，我們反應很強硬，他就往回縮了。這個路數就像軍事上派個偵察兵，搞搞火力偵察。這也是商人思路，先摸摸你的底，討價還價時才好壓價。所以，臺海問題上他的試探還會繼續，但不像有人說的會打起來，畢竟試探而已。

《環球人物》：按照特朗普的思路，您覺得他會如何布局呢？

張召忠來了興趣，在抽屜里翻出一沓紙，摸出一支筆，并排畫了幾個圓圈，里面寫著“內政、經濟、外交、安全、軍事”。他在“內政”圈外畫了幾個箭頭，逐條開講。多年教書打下的底子，張召忠隨手畫的“板書”相當工整。

張召忠：內政是特朗普施政最優先的領域。首先提升就業率，然后一定會減稅，也必然限制外來移民，難民就更別想來了。他要讓盎格魯—撒克遜的白人感覺到自己很體面。這幾件事他肯定會做，做到哪種程度，有待觀察。

《環球人物》：商人當總統，在經濟領域的動作也不少吧？

張召忠：經濟就是他第二個考慮的事。他是一個商人，覺得自己對經濟門兒清，肯定要有大動作。首先，他肯定想消除美中貿易上的剪刀差。雙方的貿易中，中國順差很大。他覺得美國人愛買中國貨，因為中國貨便宜，那我就加稅，競選時說45%。這個稅率是胡扯，不可能，但肯定會加。

特朗普會采取措施把制造業拉回美國。比如通用公司，占美資在華投資總額的比例很大，特朗普就說，你要是不回來，我折騰死你。相反，誰要是在美國投資制造業，就給誰減稅。他想用這種手段讓美國制造業重新崛起。但有個問題，美國制造業在二戰期間達到頂峰，之后就一直在衰落。上世紀90年代，美國搞第三次科技革命，以微電子為核心，互聯網、金融等服務業的崛起也和制造業無關，這是大勢所趨。現在他想把制造業強行拉回來，重回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大生產的狀態，那不是進步，是倒退了。

特朗普是商人，但在這件事上是傻到家了。現在講全球化，精確制造，工廠放到哪個國家都行。放到美國，成本有多貴？我敢說，他肯定失敗。

《環球人物》：第三優先級呢？

張召忠：外交。他開始會和俄羅斯關系不錯。中美俄戰略大三角中，特朗普現在把中國視為強勁對手，想和俄羅斯親近壓制中國，但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在于他是普京的粉絲。人到了那個歲數難免偏執，他又是個老頑童，情緒化一些。我管你國內什么意見，我就要和普京打3個小時電話。他可能會盡早訪問俄羅斯，起碼也會有對話。同時，一開始他會和中國鬧。南海問題上，杜特爾特上來之后，美國沒什么折騰的了，所以臺海成了他的目標也就不意外了。

《環球人物》：中國怎么應對呢？

張召忠：我有個新想法，中國要學會用法律武器。我們有《反分裂國家法》，可以把他對臺灣的每一步動作都放進這個框架里。做個假設，如果特朗普挑戰“一中原則”，全國人大可以釋法，授權解放軍使用武力或任何手段解決分裂國家的問題。如果真有這么一句，特朗普肯定嚇壞了。

現在好多人動不動就要打，還分析得頭頭是道。臺海問題在軍事上還用得著分析？所以要應對這個問題，回到法律上是個不錯的選擇。

《環球人物》：安全和軍事問題，反而成最后了？

張召忠：還是那話，他不懂的事不會亂來。一個商人出身的政治素人，懂這些才奇怪呢。這兩個領域誰支持他，他就交給誰。

《環球人物》：說到軍事，前不久轟—6機群前出日本海，遼寧艦在臺灣海峽中線以西航行，還首次穿過第一島鏈在遠海訓練。這兩件事有什么意義嗎？

張召忠：第一島鏈是美國上世紀50年代提出的，后來60多年，除了偶爾單獨執行任務，我們就沒再突破過。2012年釣魚島危機后，開始逐漸突破，但就是小編隊到周圍轉轉。這次遼寧艦到了臺灣以東海域，出第一島鏈。這個價值在哪里？航母作戰時可以在遠海待半年，不用回來補給。臺灣當局在臺灣島中央山脈以西，也就是面對大陸這一面，部署了80%的兵力；以東面向太平洋的一面，只有20%。他們覺得解放軍不可能到東面的太平洋上進攻。現在遼寧艦到那邊去了，轟—6前出日本海，也就可以前出到臺灣以東海域。那他們的部署不是廢了嗎？對臺獨勢力是一種震懾。

另一項價值是可以向外頂美國航母。現在有的媒體胡扯，說什么美國“卡爾·文森號”航母可能會和遼寧艦近距離對峙。現在技術條件下，航母之間的對峙至少要相隔2000公里，這是戰術和技術必要的緩沖空間。試想一下，如果戰時我們的航母能出現在臺灣以東1000公里海域，我們現在已經能做到了，那么美國航母就要向后撤2000公里，它就直接被頂到第二島鏈了，用來封鎖我們的第一島鏈就沒意義了。所以說，時代變化快，中國的國防發展更快，不容我們不關注啊。

話說到此，張召忠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又拿起筆畫了一張臺海地圖。在圖中臺灣島的東邊，畫了一艘船，寫著“遼寧艦”；在一條標著“2000公里”的直線另一頭隨手畫了個橢圓形，隨意地標注了“美國航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