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務屬實還是虛構？

文_高明鏡 文啟珍 豫南（福建福清）

債務屬實還是虛構？

文_高明鏡 文啟珍 豫南（福建福清）

位于福建省福清市融僑經濟開發區內的福建五友模具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福建五友公司”）成立于2001年，公司主要經營生產機械模具、塑料制品、五金產品等。因為經營狀況可觀，公司曾先后被評為“福建省高成長企業300強”“福清市十大民營企業”。

2010年，該公司因為“涉嫌虛構債務”，被自己的股東訴至當地人民法院，法院發現“的確存在虛構債務行為，可能涉嫌經濟犯罪”，于是移送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然而，公安機關最終不予立案，多方調查結果也不一致，至今案件調查仍無進展。

這一切，還得從一次突如其來的股權轉讓說起……

陳維亮正在填寫控告書

“虛構債務”浮出

家住福建省福清市音西鎮的陳維亮是福建五友公司原始股東，工商登記陳維亮是2002年2月7日入資，出資金額為269萬，持有10%股權。“入資該公司前，我與公司法人代表及其他股東都是要好的朋友，盡管自己在該公司占有的股份比例也不小，但我平時基本沒參與公司的管理事務。”陳維亮說。此后長達近8年的時間里，福建五友公司并未向陳維亮提供過財務會計報表，對于公司的經營狀況知之甚少。考慮到是要好的朋友，陳維亮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陳維亮回憶稱，直至2010年3月，公司總經理陳友明突然向自己提供了一份2009年的年度財務報表，據報表顯示：截至2009年12月31日，公司總凈資產為1114萬元。并且上面有公司蓋章及時任公司總經理陳友明和時任公司財務部經理周繼忠簽字確認。根據此份報表，2010年4月27日，經協商后，陳維亮將持有公司10%的股權，最終以60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了公司總經理陳友明。陳維亮表示：“這600萬元為累計折合價，主要是考慮到公司這8年來整個場地80多畝土地已大幅升值。”

股權轉讓后，一次偶然的機會，陳維亮聽到福建五友公司知情人向其透露：福建五友公司存在虛構公司巨額債務等問題。聯想到剛剛將自己股權轉讓時是按公司財務報表計算的，于是，他翻找出陳友明等人向自己提供的公司這份財務報表中的“資產負債表”，“其他應付款”一項金額為7692.552039萬元，他懷疑其中有7566.244339萬元的金額涉嫌虛構公司債務和隱瞞公司巨額資產。如果成立，作為持有公司10%權益的股東陳維亮，將直接被總經理陳友明等人隱瞞和侵占大約 750萬元的資產。

陳維亮隨即找到福建五友公司董事長（法人代表）陳友華及總經理陳友明等人，要求就此事給自己一個說法，但他們都以各種借口予以回絕。后來，陳友明因需要陳維亮到工商部門進行股權過戶變更，陳維亮以遭遇欺騙為由不予配合。

2010年，陳友明以陳維亮不履行股權轉讓協議為由，訴至福建省福清市人民法院，請求法院確認股權轉讓協議有效，并判決陳維亮限期辦理股權變更登記手續，等等。同年10月28日，福清市法院作出判決，被告陳維亮所持有的五友模具科技有限公司10%的股權轉讓給陳友明的價格為人民幣600萬的協議條款有效，同時駁回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

2011年2月18日，福清市工商局收到了福建五友公司提出的股權變更申請，并經初審認定：“該申請事項屬于本局職權范圍，申請資料齊全，符合法定程序，現予受理。”并于2月21日向陳維亮送達了行政告知書：“如你對申請有異議，請提出正當理由……逾期未提交，視為無異議，我局將依法做出行政許可。”

隨即，陳維亮向福清市工商局遞交了書面意見，意見中陳維亮表示：“在股權轉讓協議簽訂后，本人發現福建五友模具科技有限公司伙同陳友明及公司高管人員虛構債務，隱匿公司大部分財產達人民幣6500萬元左右，欺瞞股東，導致本人合法權益受損失。目前針對該權益的訴訟已經在福清市人民法院進行中，正在審理。”然而，最終陳維亮10%的股權仍就順利地過戶到陳友明名下。

“2009年的時候，我們全體股東召開大會，決定聘請專業會計事務所對2002～2008年的賬目進行審計。”陳維亮回憶，隨后，同年4月份，福建閩才會計事務所有限公司受委托對福建五友公司財務狀況和經營成果進行審計，但是因福建五友公司未能提供完整的原始憑據及其相關財務資料，因此無法形成審計結論。

2010年，陳維亮向福清市人民法院提起了股東知情權訴訟。2011年11月28日，福清市人民法院經審理查明：“被告福建五友公司財務報表不實，存在虛構公司債務的行為，上述事實有原告提交的2008年11月份原告與福建五友公司財務經理周繼忠對話錄音及文字記錄、2009年2月5日召開福建五友公司2008年股東會議法人代表陳友華講話錄音及文字記錄，以及福建華茂會計師事務所對被告福建五友公司2009年度財務進行審計的資料為證，本院予以確認。”

福清市法院認為，福建五友公司財務報表不實，存在虛構公司債務的行為，可能涉嫌經濟犯罪，應當移送偵查機關偵查。2011年12月30日，福清市人民法院向福清市公安局送達了一份“移送公安機關偵查函”：“我院……發現被告福建五友公司財務報表嚴重不實，可能涉嫌偷漏稅等經濟犯罪……現將有關案件線索、材料移送貴局，請依法查處。”

對方是怎么虛構的？到底虛構多少資產？陳維亮說，福清市法院調取并確認為證據的福建華茂會計師事務所對被告福建五友公司2009年度財務進行審計的資料，很明顯看岀“其他應付款項”債務余額明細存在巨額虛構債務，這正是自己的疑問，虛構借款債務應付余額明細表大致為：股東陳大春41004110.37元、股東陳友華10672254元、股東陳友明3650000元、股東陳友壽3159500元、股東陳躬瑞118000元、股東陳維亮330000元、股東林春榕1043000元、股東周述勇1810000元、股東林曉45000元、股東管小敏75000元，及虛構應付款福建捷聯電子有限公司13755579.02元等。

此外，陳維亮表示，時任福建五友公司財務部經理周繼忠與自己對話說，公司向股東借款的債務全部是虛構的。對于周繼忠與陳維亮的對話錄音，福清市法院在裁定書中也予以確認。

福清市人民檢察院

查處結果不一致

早在2011年3月3日，陳維亮就向福清市公安局經偵大隊報案，且在當天做了筆錄，并提供了相關證據材料。2013年4月12日，福清市公安局給陳維亮送達了《不予立案通知書》，該通知書稱：“你于2012年4月25日提出控告的陳友華、陳友明等人職務侵占案，我局經審查認為沒有犯罪事實，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10條之規定，決定不予立案。”

但是根據2006年由公安部發布的《公安機關辦理經濟犯罪案件的若干規定》第十二條顯示：“需要立案偵查的案件與人民法院受理或作出生效判決、裁定的民事案件，屬于同一法律事實，如符合下列條件之一的，公安機關應當立案偵查：（一）人民法院決定將案件移送公安機關或者撤銷該判決、裁定的。”

此外，公安部經偵局《關于對非法占有他人股權是否構成職務侵占罪問題的工作意見》中也指出：“對于公司股東之間或者被委托人利用職務便利，非法占有公司股東股權的行為，如果能夠認定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則可對其利用職務便利，非法占有公司管理中的股東股權的行為以職務侵占罪論處。”

2013年12月19日，福建省福清市人民檢察院控告申訴檢察科，給陳維亮送達了答復函：你請求對福建五友公司陳友華等三人涉嫌職務侵占、偷稅漏稅進行立案，經我院審查，現有證據未達到立案標準，已建議公安機關繼續偵查。

“公安局與檢察院調查的結果并不一致，究竟是沒有犯罪事實還是未達到立案標準？”此外，公安局不立案的是職務侵占案，檢察院的答復函說的是職務侵占、偷稅漏稅，兩單位的法律文書和罪名同樣不一致。陳維亮說：“法院已經發現福建五友公司財務報表嚴重不實，可能涉嫌偷漏稅等經濟犯罪，希望公安機關能夠立案進一步調查。

“我告他們職務侵占的原因：一是其涉嫌虛構巨額債務，同時涉嫌非法占有公司股東股權的行為。二是涉嫌銷售公司倉庫塑膠原料不入賬。”陳維亮稱：2008年4月至11月期間，公司董事長陳友華、總經理陳友明、股東陳友壽等人，涉嫌利用職務便利，將公司倉庫的塑膠原料50538公斤（價值100多萬元）轉賣給陳友壽私人名下的福清泳貿塑膠有限公司。并采取不入賬的方式侵吞公司財產，致使福建五友公司經濟損失100多萬元。

2010年5月10日，福清市公安局關于陳友華等人涉嫌轉賣原料一事向陳維亮送達了“公安機關處理信訪事項答復意見書”，答復如下：“經我局經偵大隊調查，福建五友公司與福建泳貿塑膠有限公司存在公司之間的借料生產行為，不存在原料銷售行為，未發現陳友華、陳友明、陳友壽存在職務侵占行為。”

而2014年6月25日，福清市國家稅務局稽查局向陳維亮送達了一份《關于對福建五友公司檢查處理、處罰情況的反饋》則表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增值稅暫行條例》第一條、第二條規定，對該公司2008年2月至11月匿報銷售收入1069567.74元，應補增值稅181826.52元……“究竟是借料還是銷售，公安局與稅務局觀點不一。”陳維亮說。

各方說法不一

為了維護合法權益，陳維亮及其代理人多次到福清市公安局、市檢察院、市法院、市國稅局反映相關情況。

福清市人民法院答復：“關于福建五友公司財務報表嚴重不實，存在虛構公司債務的行為，可能涉嫌偷稅漏稅等經濟問題，是我院在審理時發現的，已移送福清市公安局依法查處，目前的進展情況尚不清楚，市公安局也沒回復過來。”

福清市國稅局有關負責人和辦案人員說：“2014年6月25日，《關于對福建五友公司的檢查處理、處罰情況的反饋》，我局稽查局是依據法律規定處罰的，主要是該公司不是偷稅，是隱匿未申報問題，退一步說，此案也達不到立案標準。”

而關于福建五友公司陳友華、陳友明等三人涉嫌偷稅漏稅問題，“我局沒接到過任何人舉報和轉交，所以這些都不清楚。” 針對福清市人民法院于2011年12月30日就已將案件移送到福清市公安局的問題，福清市國稅局的回復卻是：“市公安局沒有向我局移交或通知聯合辦案，法院也沒有將案件直接移交給我局。”

此外，“福清市人民法院在移送該案時的表述是：可能涉嫌偷稅漏稅等經濟問題，而不是說存在犯罪行為，更何況，他們也沒有向我局移交證據；陳維亮不服‘不予立案通知書’，曾多次到我局和福清市檢察院反映和控訴，市檢察院要求我局說明不立案理由，在法定時間內，我局已給市檢察院偵監科上報了‘不予立案的理由’。”“關于福建五友公司陳友明等人涉嫌偷稅漏稅一案，也沒接到福清市國稅局有案子移交過來，應該是沒犯罪事實，所以他們才沒移交，我局這才下達“不予立案通知書”。”

對于陳維亮提出福建五友公司存在很多債務、債權人清單、借款作假，提供虛假財務報表等問題，陳友華董事長表示承認。陳友華說：“我們公司與陳維亮的股權早已結清，當時，他也是自愿的。對于虛構多余債務金額和部分虛假材料，這些都是因為工作的需要，因為公司發展需要，陳維亮已經不是股東了，所以他也無權干涉和主張。不過，我公司就算這么做也根本不涉嫌違法和犯罪，更不存在偷稅漏稅、職務侵占等問題。”

對于福清市公安局辦案人員調查的情況，陳友華說：“辦案人員調查過，多次調查，對于自己提供給公安的那些材料和證據，還有虛假材料和虛構數據，辦案人員沒進行核實，就直接采納了。”

關于該案，中國政法大學一位不愿具名的教授認為：人民法院作出生效裁定的，公安機關應先立案，該案中，法院既然移交了，但公安機關自始至終沒有立案，后來還下達“不予立案通知書”，是沒有任何依據的。此外，“檢察院在此案過程中，也未認真履行監督公安機關辦案的義務和職責。而稅務稽查部門在獲悉到此案涉嫌偷逃稅款等違法犯罪后，應主動與公安經偵部門配合，主動出擊，決不能相互‘踢來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