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姑娘
我從沒后悔遇見過你,從十七歲閃爍的年華開始。
我小時候喜歡獨木舟的書,她為心愛的男生一口氣打了十六個耳洞,疼得刻骨銘心,我自然沒有那么大的勇氣,我只用銀針扎破一對耳洞,依舊在幻想某天遇見一個耳釘閃爍著凌厲光澤的少年,從他的耳洞上取下一只耳釘,火柴般劃亮我的年華。
1.最動人時光,未必地老天荒
2016年的深冬,我遇見了木木和凌杉海。
正是圣誕節將近的時候,我和林佳逃課去街上消磨時光,美名其曰給自己放一天假。林佳去買奶茶,我就站在街上一棵被布置得特別喜慶的圣誕樹旁等她,然后一把被一個女生拽住了胳膊,差點兒把我的手機摔到地上。
我皺著眉頭一臉茫然地甩開那個女生的手,“我認識你嗎?”
那個女生原本陰沉的臉突然晴朗了一點,“我是木木。”
那天的木木格外好看,深紅色的口紅、精致的淡妝,又也許不是化妝的原因,反正她站在那里沖我笑一下,我就覺得目光被徹底地吸引了,可是站在她旁邊的那個男生,從始至終頭也沒抬過。
那時候我以為木木至少有二十歲了,晚上我們坐在必勝客里喝濃湯吃雞翅,才知道她只有十八歲,半天都只忙著吃的林佳說:“才十八歲的花季少女怎么打扮得像個女人一樣。”
木木一下子笑得花枝亂顫,然后把目光轉移到我身上,“冷蕭,要不要我教你化妝?高中生可以開始試試。”
我嚇得趕緊搖了搖頭,林佳在底下搗搗我,“你怎么總能認識這些莫名其妙的人,萬一是人販子怎么辦?”
大概是下午喝了一點啤酒,我在一片圣誕歡鬧的喧囂中有點兒暈,我特別肯定地說:“不會。”
“你那么確定?”
我沒想好該怎么和林佳解釋時,服務員打斷了我的思路,“不好意思,今天是平安夜,我們店提前打烊。”
爾后我們三個人一同走在夜晚清冷的風中,木木大概在想凌杉海,林佳在想木木是個怎樣的女生,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就是覺得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年紀,三個女生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有點兒孤單。
臨分別時木木還是給我留了號碼,“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她踩著高跟鞋離開,長發散在風里,我莫名有點兒難過。
林佳還在喋喋不休,“你怎么會覺得這樣的女生不壞?”
林佳不知道,木木拉住我的時候說:“你說一個男生每天給你送早餐,陪你說很多很多的話,難道不是喜歡你嗎?”
我仔細想了想似乎沒什么問題,誠懇地點了點頭。
“難道喜歡一個人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分享彼此溫柔的生活嗎?”
我同樣覺得很有道理,繼續點頭。
“可是你知道嗎?我讓他在圣誕節給我買一支廉價的口紅……”
“你想多了吧。還有你,小雞搗米呢,她說什么都點頭。”木木的話被一直站在她身旁玩手機的男生打斷,我才知道原來一心真的可以二用,那個男生一直在聽我們說話。
但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跟口紅有什么關系,也不明白那個男生為什么那么奇怪,扔下一句再見轉頭就走,像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我聽見木木在他身后叫了一句“凌杉海”。但他選擇沒有回頭。
林佳聽我說完張牙舞爪地說:“其實她還是個女生吧?”
我聽得一頭霧水,“冷蕭你明白嗎?我一開始覺得木木的氣質像極了一個女人,但她會那么心安理得地問喜歡的男生要一支口紅說明她還是一個跟我們一樣的女生。”
“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我聽得莫名其妙,插上耳機聽《羅生門》,最近愛極了這首歌。
2.那動人時光,不用常回看
我還是打電話給木木了,但我不是想化妝。
學校的志愿者活動,整個高二幾乎沒人愿意去,現在像我和林佳這樣游手好閑的女生已經不多了,他們學習起來是真的可以廢寢忘食,于是老師一再強調,這次活動可以領略本科學校的風貌,確實,在我們這所快要連排名都找不到的學校,我眼里的學霸就是本科生。
但是還是沒人理會班主任。我跟林佳說:“他們怎么都跟范仲淹似的,書里說,范仲淹苦讀的數年里,每天只做一份粥,切成四塊當四餐,有一天皇上路過他們那里,別人都跑去看皇上,范仲淹說,以后有的是機會看皇上,然后繼續在家里苦讀。”
林佳說:“我餓了,那樣的粥聽起來很好吃。”
“那我們去喝粥吧。”喝粥前我們跟班主任報了志愿者的名,因為班主任說,去當志愿者的,可以三天不上晚自習。
其實志愿者還是挺輕松的,只要被劃分的組的任務不是幫那些清晨四點就起床、就著夜色和車燈掃街的清潔工們掃大街,每三個人一組,我和林佳提著一把巨大無比的掃把等著學長嘴里那個小組長來支援,然后就看到了凌杉海的臉,我和他都略微愣了一下。
林佳不知道,伸出手打招呼,“我叫林佳她叫冷蕭,你叫什么啊?”
然后凌杉海像夢游似的拿過林佳正抱著的掃把,一言不發。林佳納悶地望著我,“他耳朵有問題嗎?”我憋笑擅自給他做了個介紹,“他明顯是在夢游吧,要不我們去旁邊買份早餐?反正他已經主動扛起了重擔。”
“冷蕭?”我剛準備跨過馬路,凌杉海突然喊了我一聲,我轉頭納悶地望著他,“你也沒吃早飯?”
“不是。”他慌亂地搖搖頭,整個人晃啊晃地晃了許久,我終于忍不住樂了,“我能吃了你嗎?你那么緊張干什么。”
我不相信星座書,但我相信天時地利人和,那一瞬間我格外篤定,凌杉海是在猶豫和緊張。果不其然,他慢悠悠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紅,“幫我帶給木木可以嗎?”
“這種東西挺貴的吧,你怎么不自己給?”
“那次之后我就不和她聯系了。”
“那你還給她買支口紅天天裝兜里?別跟我說你知道我今天會來參加志愿活動,喜歡她就自己告訴她啊。”我第一次見到那么別扭的男生,好笑到讓我生氣。
我還是給凌杉海買了早飯,然后和林佳一起在邊上喊加油,“這是第一條街!”“這是第二條街!”“好,還剩最后一條街!”
大概是我們的氣焰太囂張,凌杉海在掃到最后的時候把掃帚扔了,“你們怎么不掃?”
“我們要幫你把口紅送給木木。”我掏出手機給木木打電話,凌杉海飛快地掃完最后半條街,我和林佳歡天喜地地跑去逛街,順便把木木約去一家新開的店。
但是木木沒有收下口紅,她很認真地問我,“凌杉海這樣算什么?他不肯接受我,無非是在他眼里我不夠好,既然不夠好,那么費盡心思送我的禮物,我不要。”
回去的路上我問林佳,“你覺得凌杉海不夠喜歡木木嗎?每天給她送早餐陪她聊天,明明已經不準備再聯系了還買了一支她想要的口紅一直裝在口袋里。”
3.耿耿于我心
我和凌杉海莫名其妙地熟悉了起來,大概是我加上了他的微信告訴他木木收下了那支口紅吧,我能看出他特別開心,卻打死也問不出他為什么不和木木走在一起。
我和凌杉海認識的第二十天,我收到了一個精致的禮盒,里面有三對亮晶晶的耳釘,我在動態里分享過最喜歡的那家店,每一對都讓我愛不釋手。林佳壞笑,“你是不是要走桃花運了?”說完又皺著眉頭問,“你不會真動心了吧?我有點兒擔心你。”
我支吾著說怎么會,可是我也是木木那樣的女孩,早安午安晚安,就讓我足夠心動,我一直以為,有人肯為你花費時間,就是對你有在乎的情緒,我在一瞬間有點兒欣喜若狂。
但我跟凌杉海說謝謝他送我的耳釘時,他輕描淡寫地說:“同學為了湊減價買的,滿兩百減一百呢,劃算。不然我才不會給你買。”我氣得不想理他,情緒在心底翻涌,那種感覺好像你一直在安慰自己走下去就是最美妙的天堂,然后走進天堂的時候天堂為你變成了一個臟亂的流放地,你不僅要足夠強大的勇氣去適應現實,還要分出一大半經歷安慰自己心里的落差。
要是換成別人這么和我說話,我肯定會把耳釘砸在他身上,但是對凌杉海,我有點兒舍不得,不止是舍不得心愛的耳釘。
但他就是會打一巴掌給一顆糖,我們相識的第五十二天,凌杉海說:“你出來,我請你吃一家咖喱。”
林佳說:“你們差了四歲,他是不是把你當妹妹那樣的小女孩才這么對你。”我想一想確實覺得他對我有點兒哄小孩過家家的味道,于是我第一次為了和一個男生吃飯認真打扮。
我涂了那支被木木拒絕的口紅,散下頭發,為了配口紅我又借了點兒室友的氣墊BB,口紅是復古正紅的,我對著鏡子仿佛看見了十年后的自己,干脆噴了點兒安娜蘇的少女香水。
我終于明白那天的木木為什么看起來那么成熟,只不過是想做凌杉海眼里那個可以站在他左右的人。
凌杉海見到我的那一瞬間哈哈大笑,“你能去把妝卸掉嗎?那么小的女孩居然化妝。”
“好。”我默不作聲去洗手間,再出來時他終于笑了,“這樣好多了,我記得你最喜歡這家店的咖喱魚丸和咖喱土豆飯。”
“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就能知道,”看我不滿的樣子,他補充,“你和室友來的時候有拍照片發在空間里啊。”看啊,他總是給我這么猝不及防的溫柔,讓我誤以為他很在乎我。
回家的路上有個十幾歲的大男孩在路邊彈吉他賣唱,唱的全都是我喜歡的民謠,凌杉海站在路邊聽,我把口袋里最后的二十元給那個唱歌的大男孩,他沖我笑笑,我驚喜地發現他有酒窩也有耳洞,跑回去沖凌杉海嚷嚷。
凌杉海瞥了我一眼,特別不滿,“男生有酒窩娘里娘氣的。”
“可是他的耳釘像一枚利箭,特別吸引我啊。”
“嘁,說你是小孩子,就不能成熟一點。”凌杉海不高興了一路,把我送回學校,弄得我郁郁寡歡又莫名其妙,他真是個奇怪的人。林佳看我那副樣子,本著一顆八卦的心問了來龍去脈,十分篤定地說:“冷蕭,他一定喜歡你。”
我突然覺得有點兒疲憊,“像對木木那樣嗎?我寧愿不要。”
我一直很驚訝電影里那些奮不顧身地喜歡一個人的女生,付出了怎么會不想要回報,不計得失都是自己給自己打氣加油的甜言蜜語。
4.能提取溫暖,以后度嚴寒
林佳說:“凌杉海應該會去參加假面舞會,你去不去,我找到了入場券。”
“當然,那我們走吧。”我還是挺喜歡凌杉海的,在我的耐心被耗盡前,他什么樣子我都接受,別扭與否、冰冷抑或是溫柔。
我真的在賣面具的地方看到了凌杉海,但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耳釘,只有一枚倒映著璀璨的光芒,耳釘后面仔細看還能看出一抹新鮮的紅腫,我當即愣在了那里。
我避開凌杉海的視線,悄悄去洗手間換了林佳給我準備的洛麗塔,換了發型和耳釘,戴上一個孔雀紫的面具,出來的時候活動已經開始了,凌杉海早就變裝混進了人群里。林佳帶著我擠在人群中大喊大叫,直到一杯葡萄味的RIO遞到了我手里。
“如果我有喜歡的女生,我什么都會為她做,只要她喜歡。”透過熒光粉粗糙的邊緣,我清楚地看到那只晶瑩的耳釘,散發著溫柔的光芒。
“然后不告訴她?”我壓低聲音假裝成陌生人試探他。
“沒必要告訴,該來的總會來。”
我撲哧一聲樂了,“你哪里來的自信?從前我喜歡誰,下一秒就忍不住立刻告訴他。”
“一個女生膽子倒是挺大。”
“現在沒人知道我是誰,我說什么都可以出爾反爾。”我一直壓低了聲音說話。
“有意思,你以為每個人都那么笨。”
我的臉瞬間紅了。
“學校里有個民謠吧,帶你去聽。”凌杉海第一次真正牽起我的手,民謠吧里在放趙雷那首《八十年代的歌》,我興奮地讓凌杉海聽里面的歌詞,仿佛預料到會一語成讖。有沒有你還是那個我,有沒有你還是一樣的過。你一定要像晨曦一樣活,不必在意我的哀與樂。
都怪那天的假面舞會太溫柔,但我忽視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摘下面具。看《V字仇殺隊》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偷玩手機和凌杉海聊天,以至于結尾我還是不能明白,為什么那個女人不揭下自己深愛的人的面具,那時候我不懂的,現在我仍舊不懂。
我跟凌杉海說:“其實我有點兒喜歡你。”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天氣足夠明媚,古鎮的小道足夠安靜,聊天的話題想要引出這一句又足夠輕巧假裝隨意。
我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想大概他不會同意,但是平日里玩笑開得本來就挺多,我以為他會岔開話題,沒想到他突然變了臉色,“你今天是不是傻了?”
我尷尬地接不上話,他繼續像炮彈似地說:“你說有點兒喜歡我?你知道我喜歡什么嗎?知道我的生日我的星座我的事情嗎?”
“你不說我怎么會知道?”我定定地望著他。
“現在知道該喜歡誰不該喜歡誰了嗎?”
一錘定音,我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開個玩笑蒙混過關,好像我整個人都是一個玩笑那樣,我說:“我不覺得什么人該喜歡,什么人又不該喜歡,喜歡就是喜歡。”
“別跟我爭論了,你看那里有DIY果茶和花紙的小店。”于是我和凌杉海和諧地跑去那家店,親密無間的關系需要兩個聰明的人來維持,我沒感到特別難過,看到凌杉海一如既往的樣子長噓了一口氣,我突然發現我已經不是前兩年思慕一個男生就一定要站在他面前,送他禮物和作業答案,然后大大方方告訴他“我喜歡你”的那個女孩了。
5.你一定要像晨曦一樣活,不必在意我的哀與樂
我不怕我放在心里的人對我從沒有抱有過一絲幻想,但我絕不能接受與他之間無論如何都抹殺不掉的疏離,它們像隱藏的暗箭,刺得人不得不步步后退直到走散。
我和凌杉海徹底鬧僵是在林佳去北方看雪的時候,我和他決定去看場電影消磨周末的時光。臨走的時候收到阿K的短信,阿K是我一個哥哥,他順路來我這座小城看我,想到車站離電影院不太遠,我就給凌杉海發了條短信,“喂,阿K突然來,要不我再訂張電影票吧?記得注意點兒形象。”
“你什么意思?”凌杉海回我的速度快得驚人,帶著一種怒氣。
我一時語塞,半分鐘之后他的短信又頂了進來,“我注不注意形象都無所謂,反正今天你們倆是主角。”
“你發什么神經?”我氣結,半小時后和阿K一起到電影院,凌杉海全程陰著臉,阿K尷尬得要命,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緩解氣氛,電影開場二十分鐘后,我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跟阿K說:“是不是不好看?你難得來一趟,要不我帶你去逛逛吧。”
我避開凌杉海的眼神,那一瞬間我竟然很怕他,凌杉海一把拽住了我,“你今天走,我們就再也不要見了。”
我掙開他的手轉身拉著阿K就走,阿K在后面不停地問:“真的沒事嗎?”
我摸了一下臉才發現自己哭了,哭得莫名其妙,像認識凌杉海一樣莫名其妙,也像他這個人一樣莫名其妙。我跟阿K說我需要一杯甜點緩和心情,于是我得到了一杯芒果奶茶和一塊彩虹正方,甜到心里。
我再也不想回到凌杉海身旁了。我不是在一瞬間放下了他,而是喜歡一個人需要勇氣,走那十分鐘腳步沉重得像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去他身旁,我寧愿花一個小時和友人唱歌吃甜點讓時間短得像一秒。
凌杉海回去后給我發了三十七條消息,分三天發完,我每次看到消息的那一瞬間就立刻把手機關機,長痛不如短痛。我把那些耳釘和口紅扔進了樓下正緩緩駛走的垃圾車里,然后難受得吃不下飯,再然后胃口又重新放開。
我讀到了一段話,人與人的緣分大概如此,從獲知你的名字開始,對你產生好奇,由此而生的貪心,想與你產生更多的羈絆,多數時候卻也只能放下你。
林佳說:“我還是覺得他對你至少有感覺,但他這個人實在是太奇怪了,你說他是不是極度自卑啊?”
“每個人都自卑。”我確實沒辦法很喜歡他,也沒辦法不喜歡他,也知道在放下他之前沒辦法再有新的人走進來。
凌杉海,我這樣一個心里藏不住事又直接的女生,喜歡一個人最大的付出就是守口如瓶吧,感覺到我對你的可有可無,然后心甘情愿站在你左右,陪你談天。
所以你憑什么還要要求我知道你最喜歡的菜和最喜歡的歌是什么啊?
但我仍舊心存希冀,倘若有天你真正站在我面前來找我,就像你說過的,該來的,總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