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夏天

崔馨予

高中的最后沖刺，讓莘莘學子們步入了緊張中。埋頭苦讀，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安靜的走廊，只有那細微的訓話聲在飄蕩著。

“林皓，這次說什么都必須把你爸爸叫來，我必須要好好地跟他談談。”班主任的聲音，尖利得似乎能穿透一切事物。

辦公桌前，除了一個乖巧的女生站在邊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滿身灰塵鼻青臉腫的少年。儼然，這是才跟人打了架。

兩手插在褲兜里，眼睛更是看向一邊。就算狼狽，他林皓也不會低頭。他沒有錯，錯的是那些人，憑什么老師只找他一個人。

“林皓，我希望你這次不要再找人來冒充你的家長了。不然下次，我就直接去你家做家訪了。你最好是現在給你爸爸打電話叫他來學校一趟。”看著如此態度的林皓，班主任就火大了起來。這個孩子大過小過一大堆，要不是他媽媽哭著求著說給孩子一個機會的話，就這樣的學生，學校早開除了。

“我沒爸爸，我爸早死了。”聲音低沉，卻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聽著這，喬然完全懵了。

其實不光是喬然，就連班主任，也一樣地愣住了。

“你以為你媽媽的洗碗錢是讓你來揮霍的嗎？林皓，就你這樣，誰敢要你。”林皓的家庭狀況，她這個做班主任的還是知道的。

這一句話，似乎徹底地激怒了林皓。緊捏的拳頭，讓手背上的血管都是那么的顯而易見。

拳頭的閃現，讓原本還坐在椅子上的班主任直接翻倒在了地上。

這一拳，他只是在維護媽媽的尊嚴。之所以會動手，那完全是因為那張臉上的鄙夷，似乎很看不起的樣子。

學校打架本就是惡劣行為了，現在竟然連班主任都打。這樣的學生，在學校還真是一顆老鼠屎。

林皓的舉動，讓在辦公室里的老師們都看傻了眼，卻也無限感慨，怎么會有這樣的學生。

林皓的轉身離開，讓喬然也跟著追了出去。這是她的任務，是老師交給她的任務，一定要看好他。

被陽光拉長的身影，喬然只覺得他是那么的孤寂。

樹蔭下，林皓坐在草地上，閉著眼睛背靠樹干，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那個，你還好吧？”是否要靠近，這個問題，喬然糾結了再三。雖然他們是一個班的沒錯，可對于這樣頑劣的同學，但卻沒有任何的交集。不是她不想，而是林皓根本就不給這個機會。

這是他們同班的第三年，可喬然卻從沒見過林皓和誰有過交集。喬然的問話，林皓無動于衷。依舊閉著眼睛靠在樹干上，就像是在休息一樣。他不想搭理這樣的乖寶寶。他的世界，本就不該有這樣的人出現。當初若不是媽媽的堅持，他也不會在學校里堅持到現在。

每個人都有大學夢，但他的大學夢，卻是媽媽的。因為這是她的精神寄托。

其實林皓的成績并不差，只是他不愿意去學而已。經歷了初中的事情后，曾經品學兼優的他直接選擇了放棄。抽煙打架，便成了他的家常便飯，也是每天必備。這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那個男人好了，因為這都是他害的。

將背包扛在肩膀上，林皓就這么走在夕陽下。

“別再跟著我了。”這一路走下來，林皓都知道，有個人在跟著自己。

林皓的態度，喬然選擇了沉默，只是因為不知道怎么和這個男孩說。一直跟著，只是這一次，她選擇了拉開距離。

讓喬然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心目中不學無術的林皓，竟然會蹲在一個女人的面前，動手幫忙洗碗。即便臉上掛彩，但還是會露出陽光般的笑容。

這，就是在學校里連勞動都不做的林皓嗎？

夕陽下，喬然看傻了眼。

其實，他還是很陽光的。

喬然就這么站在原地，就這么看著蹲在那里洗碗的林皓，癡了迷。要不是林皓媽媽的發現，喬然恐怕還站在那里癡迷著。

喬然的存在，被林皓的媽媽發現了。好奇之余，問起了林皓。

“原來是林皓的同學啊，你看，讓你在那里站了那么久也沒注意到，真是不好意思啊。”林皓的媽媽一直在說著抱歉的話。只是那臉上的皺紋，證明著她的滄桑和憔悴。

在得知喬然是班長之后，林皓的媽媽就更加對喬然好了，還特地請了假，拉著喬然回家吃飯。然而讓喬然吃驚的不是這簡陋的小平房，而是在這平房里的簡單，還有那滿地的塑料瓶。

“別介意啊，家里比較亂。林皓，趕緊收拾收拾，媽媽去做飯啊。”看著這滿地的狼藉，她趕緊招呼著兒子，讓兒子收拾。

喬然并沒有嫌棄，反倒是跟著林皓一起收拾了起來，這讓林皓多少有些吃驚。他以為，這大班長會像學校里的那些女生一樣，眼睛長到腦袋頂上，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是現在看來，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樣。

熱情的招呼，讓喬然多少有些尷尬。看著面前的兩葷一素再加上一個湯，她卻不知，這用去了母子兩人一個禮拜的伙食費。

飯后，林皓的媽媽便和喬然說起了很多關于林皓的事情，甚至還拜托她在學習上多幫幫林皓。

看著那一疊獎狀，喬然萬分吃驚。她自然沒有想到，不學無術的林皓，曾經竟然是個學霸。

“阿姨，您放心吧，我會幫林皓的。”看著這和藹的女人，喬然堅定地說道。當然，這也是她發自內心的想法。

在喬然的認知里，學霸就是學霸，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學霸。

林浩一直拒絕，他不想和這樣的好學生有任何的牽扯。他只認為，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媽媽就夠了，不需要其他的人。

可對于喬然來說，既然是答應的事情，那必須要做到。況且她相信，林皓并非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至少那天在他媽媽的面前，他是真的自己。

喬然也堅信，每個人的改變，都是有原因的。

時間的推移，讓喬然的堅持終于有了結果。兩個人的關系，也由此變為了最親密的朋友。林皓每天都負責喬然的上下學，更是開始學習了起來。起初是被逼的，但是現在，他是真的在認真學習了。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在逐步加深著。

高三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的快，也沒多久的時間，就到了月考了。摸底考試，也是讓每個人知道自己的底，知道接下來的奮斗目標。

“林皓，加油，你可以的。”考試前，喬然給林皓打著氣。

成績下來了，林皓竟然考到了全年級前二十名，這讓所有人都吃驚。一直以來都是年級倒數的人，這次竟然直奔前十名。這怎么可能，開玩笑呢吧。再看喬然的成績，這次竟然下滑了五名。

辦公室里，兩個人就這么站在老師的面前。

老師竟然以為林皓是作了弊，把他們倆叫到辦公室訓斥。林皓氣不過，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了。

“喬然，你留下。”看著準備離開的喬然，班主任直接叫住了喬然。

只是，林皓并沒有真正的離開，而是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外。并不是懷疑，而是因為不放心。

“喬然，老師知道你身為班長是想幫助同學，可是對于林皓那樣的人，你完全沒有必要，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來幫他呢？這次考試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是怎么回事。老師希望你不要太自責，下次努力就好。還有，和林皓保持距離。”留下喬然，班主任就是為了說這個。即便沒有明說，這言下之意還是在說，這次考試，林皓是在作弊。

她喬然不是傻子，自然也能聽懂這話里的意思。聽著這樣的話，喬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了起來。

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卻說出如此的話來。這，還是她心目中的老師嗎？如此詆毀自己的學生，就因為人家之前的表現嗎？明明都沒有看清本質，卻如此認定，這就是為人師表的判定嗎？

“老師，請你不要以偏概全，在你沒有真正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就不要下結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林皓不是那樣的人。”喬然的分貝略微高了點兒，讓在場的老師都有點懵了。

平時的喬然，都是溫柔的小女生，品學兼優的乖孩子。可是現在，卻變成了這樣。要說最為吃驚的，自然是班主任。而門外，林皓就這么聽著里面的一切，心里，暖暖的。

這，還是除媽媽以外，第一次有人幫自己說話。只是，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和她在一起嗎？

就是老師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己毀了沒事，可喬然不一樣。

所以，在喬然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林皓早已離開。

他只是自卑，如此卑微不堪的自己，有什么資格和品學兼優的她在一起。即便他們只是朋友，自己，似乎也配不上。

林皓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次的考試成績，其實就是不想讓她失望。想想她的努力，想想她的付出，他都覺得自己有必要爭取。可結果呢？就算自己爭取了又怎樣？誰又能相信自己？

有時候，即便是努力，也未必會得到別人的認可。

當喬然回到教室的時候，根本沒看到林皓的身影。看樣子，這家伙又逃課了。看著空著的座位，喬然直接離開了教室。

明知道下一堂課是班主任的，但喬然還是選擇了逃課。她知道，現在的林皓，心里面一定不好受。明明就是努力的結果，結果卻被懷疑。換位思考，這要是換做自己的話，心里也一樣會難受。

還是那棵樹下，林皓就這樣坐在草地上，背倚著大樹。

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安靜，沒有人打擾。在和喬然接觸之前，這里，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地方。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會一個人到這里來。

但是在喬然出現了之后，這里，就變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基地。不過現在看來，這里以后，還是會恢復到他一個人的時代。

“難得當個乖寶寶，你就這樣逃課，真的好嗎？這節課，可是班主任的。”躡手躡腳地靠近，喬然突然大聲地說道，倒是給林皓嚇得睜大了眼睛。

并肩坐在草地上，“不管別人怎么說你，只要你還堅持自己，總有人會相信你的。不是還有我在你身邊嘛，我相信你。”看著林皓，喬然堅定地說道。

原本還想著疏遠的林皓，在聽到喬然的話后，放棄了最初的打算，兩個人還是像以往一樣，一起上下學，一起學習，相互陪伴。

相處的日子很愉快，有一天喬然邀請林皓去家里做客。只是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班主任竟然會來做家訪，這讓準備吃飯的兩個人直接傻了眼。

看著出現在喬家的林皓，班主任自然也是一臉的吃驚。

她好說歹說，現在倒好，不但沒分開，還變本加厲了起來。“林皓，你怎么在這里？我不是讓你離喬然遠點兒嗎？”吃驚之余，班主任很是不給面子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喬然，叔叔阿姨，我走了。”沒有吃飯，林皓直接走了。喬然本打算追出去的，卻被阻止了。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林皓已經猜到了。離開，不僅僅是為了不讓她和喬然尷尬，更是不想自己難堪。

在聽完班主任的話之后，喬爸爸說：“喬然，以后不準你和那小子在一起。小小年紀不學好，連考試都作弊。這樣的人，以后不準你接觸。”喬然清楚地看到爸爸臉上的鄙夷。那瞧不起的樣子，看得她心里難受。剛才他們都以為這是個好孩子呢，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詆毀，讓向來乖巧的喬然學會了抵抗，學會了反對。

“我討厭你們。”不管她怎么說，怎么解釋，爸爸始終都不相信自己，這讓喬然的心里很難受。

她不明白，為什么大人總是這么的一意孤行？為什么總是不愿意聽他們說的？就因為他們是孩子，所以才不被相信嗎？就因為他們是孩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什么都是獨裁，什么都是武斷。他們這些大人，到底有沒有為他們想過？聽聽他們的心聲。

這一晚，兩個孩子都沒有回家，這讓老師和家長都開始著急了起來。找去林皓家，卻只有林皓的媽媽一個人在家，她也在等兒子回家，只是左等右等，就是沒有等到人，打電話也不接。

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真的不要回家嗎？這不適合你。”林皓說道。其實他也就心里不舒服而已，這才離開的，卻沒想喬然竟然也跟著出來了。

江邊，看著波光中的燈影，兩個少年都在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不過喬然倒是做好了準備，今天，絕對不要回家了。“人生第一次，你也得給我個機會叛逆一下吧。”看著林皓，喬然笑著說道。人家都有叛逆，可她呢？從小就是乖寶寶的她，真心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然而這一次，她卻想嘗試一下。

“喬然，對不起。”看著這一臉天真的女孩，林皓抱歉地說道。

“說什么呢，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樣的話嗎？林皓，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怒瞪著大眼睛，喬然說道。不管林皓在別人眼中是什么樣子，她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林皓。

這一夜，大人找瘋了，兩個孩子卻毫不知情地享受著星空下的寧靜。

看著出現在教室門口的爸爸媽媽，喬然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可她并不后悔自己那樣做了。

辦公室的教育，讓兩人選擇了低頭。不，他們并不心虛，只是因為不想看。

從一開始，林皓的媽媽就在道歉。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會這樣，竟然闖出這樣的禍來。看樣子，這一次是真的要被開了。

“林皓，你現在就把你的爸爸叫來，否則，直接開除。”這一次，班主任下了狠心。

開除？聽著這兩個字，林皓的媽媽直接跪到了地上。“老師幫幫忙吧，這眼看著就要高考了，你就再給林皓一次機會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一聲聲的哀求，林皓的媽媽就這樣跪在那里。

面對這樣的一幕，辦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被嚇到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孩子的媽媽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而最難過的莫過于林皓。

“我沒有爸爸，我爸爸已經死了。”吼完，林皓直接跑出了辦公室。

“林皓……”看著消失的背影，喬然說：“老師你真是太過分了。”說完，喬然便追了出去。

還是那個地方，只是讓喬然沒有想到的是，以往看起來那么堅強的林皓，竟然會流淚。

“我沒有爸爸，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我了。”簡單的一句話，道出了所有。很多事情，林皓并不想說。尤其是對于那個男人，他甚至不想去想。可畢竟是個孩子，心里的隱藏，終究不能抵消。他是個男孩子沒錯，但男孩子也不能做到什么都那么的堅強。

平房門外，喬家三口就站在門口，看著坐在院子里的母子倆。事情的經過，喬然已經和爸爸媽媽解釋清楚了。聞此，兩個大人這才知道這是誤會了人家。聽著自家孩子的話，他們也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時間，還真有點兒心疼這個孩子。

道歉那是肯定的，而更多的時間，是交給這兩個孩子。就像之前說的那樣，馬上就要高考了，總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退學，這就太可惜了。

屋后的小花園，兩個孩子就坐在小板凳上聊著。其實仔細看的話，他們還真的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臨走前，喬然像是約定一樣地說著：“林皓，明天學校，我等你。”

兩個人在一起聊了很多，也說了自己的目標。要不是時間不允許的話，他們還想繼續說下去。其實。他們都有著共同的目標，這讓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孩子走在了一起。

因為真心，這才是林皓接受的原因。

“孩子，不要放棄，媽媽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既然媽媽都這么說了，“好，我會努力的，不放棄。”看著媽媽，林皓堅定地說道。就像喬然說的那樣，為了媽媽，也為了自己。當然，也是為了她，他會堅持下去的。

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對于每一個高中生的目標來說，大學，就是他們的最終的目的。寒窗苦讀，為的就是這一刻。就像演員一樣，臺下十年功，臺上一分鐘。

最后的沖刺，明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了。

“林皓，加油！”

那一年的夏天，是他們在高中的最后一個夏天。高考過后，也許疼痛離別，也許歡樂前行，無論如何，所有的過往都將在這個夏天劃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