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
門,道
張利
我們喜歡稱建筑入口為“大門”,這里包含了兩個對入口的基本假設:其一,在建筑物(或建成領域)的內外之間必設門扉一道以示界限,是有“門”之謂;其二,建筑(或建成領域)入口處之門不同于其內部任何門,它是當之無愧的群門之首,是有“大”之謂。
然而“大門”并非是入口唯一的解釋,事實上,不同文化對入口的原型理解并不相同。對比閱讀先后成書于17、18世紀的李漁的《閑情偶寄》和勞吉埃的《建筑論文集》的相應章節,不難獲得些有趣的發現。在《閑情偶寄·居室部·房舍第一·途徑》中,進出建筑物內外本身顯然既是一種功能又是一種空間審美情懷,有“莫便于捷,莫妙于迂”之說,延長、放大跨越內外界限的空間感受是有價值的。而在《建筑論文集·第一章·第五篇 門與窗》中,入口(或大門)則被看成與建筑的其他門窗洞口一樣,僅僅是“偶然介入建筑整體形制的元素”,“不應對建筑的基本要素構成影響”,其功能性遠大于審美價值,因為建筑的主要審美意義已經在整體的構圖與比例中得以完成。
現代主義建筑借助其功能倫理的說服力,或多或少地拉近了不同文化對入口的理解。勒·柯布西耶在《走向新建筑·對建筑師的三條提示·三 平面》中,依然延承了不強調建筑入口特殊性的傳統,只不過此時統治建筑秩序的屬性已經從整體構圖變成了功能流線。事實上柯布西耶把反映功能的平面布局看成是建筑的核心秩序,而入口的作用僅僅是這一核心秩序的開始。無數的現代主義者們追隨這一理解,在建筑中拒絕對入口的強化,而是使用完全功能主義的入口——最直白的作法是一樘顯眼的門加上懸挑于其上的雨篷。此時,建筑入口設計的進化只能通過演化的功能構件,比如臺階、欄桿、殘疾人坡道等,而非表義的象征構件來實現。建筑入口本身的審美價值繼續被弱化。
隨著功能主義的結束,我們目睹了建筑入口的“大門”角色的回歸。對于入口的設計,建筑師們開始擺脫枯燥的功能疊加,而是關注、發掘“大門”在形成獨到的空間體驗方面的潛力。值得注意的是,在空間原型的詮釋方面,所有的這種發掘都來自于對分隔建筑內外的“門”的某種擴展:有的是在空間上的,有的是在時間上的,有的則都是。如同在印證李漁的“莫妙于迂”,它們都是瞬間建筑內外轉換體驗的“慢鏡頭”,是對“門”原型在概念更迭基礎之上的再定義。
收錄于本期雜志的正是這種對“大門”的新的擴展定義。從擴展的程度上,不妨把它們分為三種:
第一種,把一扇門擴展到一面墻,一個立面。“門”或“洞口”的身份識別性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整個墻面的開啟或移動。原地建筑在77文化創意園區(北京膠印廠改造)的劇場中所使用的折疊墻體即屬此類,建筑師集結了大量的精力與技術去實現整面外墻的收縮式開啟,入口的感受在二維空間上得到戲劇性的放大。
第二種,把一扇門擴展到一個從屬于建筑的模糊空間。“門”或“洞口”的身份識別性近乎消失,“入口”本身成為具備獨立屬性的三維空間,被明顯的或隱含的邊界所加強。瓜爾達蒂事務所在M住宅中用懸挑的構架和導向墻體來限定入口空間,以垂直但不相交的方式強調了一個準盒子空間的兩個重要界面。無樣建筑工作室在松間長屋用過剩體量的橋與樓梯來延伸入口空間,以期實現內外交替過程的延長。SANAA的金澤21世紀美術館則干脆把曲線的建筑外邊界與多個矩形的建筑內邊界之間的所有殘余空間納入到入口的緩沖地帶,使入口的感受在時間上得到幾乎彌漫式的停滯。
第三種,也是最為激進的作法,把一扇門擴展到整個建筑或建筑群,直接把建筑的體量(或聚落)做成巨型的通道置于高密度城市區內,使整個建筑物(或建筑群)成為連接不同城市局部的 “門道”。此時,建筑自身的“入口”已經被徹底邊緣化,完全被建筑所關注的城市尺度連接所淹沒。斯蒂文霍爾建筑師事務所的成都萊福士再現了其建筑師長久以來津津樂道的城市介入方法(更確切地說是一種手法),夸張的中間尺度負向體量強勢地穿越建筑群,以此攜帶城市性突破可能的產權邊界。這一手法顯然強于空間敘事,但弱于人性化的連接。與之對比的是MVRDV的鹿特丹市集住宅,它在空間策略上比萊福士更為激進,以完全圖示化的方法把整個建筑設計成一個巨大的門道,其兩側分別連接著車站邊的市場街道與居住區的普通街道,門道“拱頂”所集結的居住尺度與門道“拱下”所覆蓋的市集尺度之間又形成鮮明的靜動對比,自然地映射著城市的生活,形成了生動感人的場所。
作為一個潛力無限的設計對象,入口的話題可能比我們已知的更有“門道”。這也是本期《世界建筑》關注入口的原因。□
清華大學建筑學院/《世界建筑》
2017-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