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槍

劉博文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有夜色，卻看不出天階。我策馬，奔馳在荒山古道，抬頭望去，天邊隱隱約約的，是星光。

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我不是詩人，臥看牽牛織女的詩意生活離我過于遙遠，夜間策馬的，只能是—江湖人。

江湖上都稱我為“虛無槍”，因為我的槍，從來沒有人見過它的實際模樣，見過它實際模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名字，都成了虛無。

隱隱約約的，居然不是星光，是燈光。我抬頭，“尋人客棧”—好奇怪的名字，一定是個不平凡的客棧。進到里面，出于習慣，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家客棧布置很簡單，十余張桌椅，兩個店小二，在門口撥弄算盤的是掌柜，總的來說，沒有什么異常。

至少現在還沒有。

客官，你要吃點什么？

來兩角酒，一盤牛肉！擦擦板凳上的灰塵，我坐了上去。

我們小店的酒乃是村中自釀的，桃花香，客官您慢用！說話間酒菜已上桌，我疲于奔波，肚中早就饑餓，便放開了去吃……

奇怪的是，酒菜雖然看起來不錯，吃進嘴里卻一點都不香，桃花應該是很濃的香，我竟然沒有聞到一絲一毫，倒是那股味道，讓我想起了三個月前的……

早春三月，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碧空如洗，一團又一團的是白云，銀鉤趙三是我的多年好友，如果不是他的邀請，那天我也不會赴約。

黃山風景的確是令人贊不絕口，剛走上半山腰，便看見了趙三，銀鉤在背，鉤不離身，這是他的規矩，三哥，你約我來此是為何事。

阿芒，你還記得早些時候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嗎？莫不是你找到了《冷月秘籍》？

趙三點頭，嘴角露出一絲不容察覺的微笑……

《冷月秘籍》，相傳為武林中最為高深的秘籍，涵蓋十八般兵器的最大殺招和破解之道，乃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寶藏。

來，先喝酒！

是啊，如此人生一大快事，須浮一大白！

晚風習習，我與他就從上午聊到了晚上。

是夜。

夜已深！

三哥，小弟家中還有老小，容我先行一步。我站起身來，起身告辭。

阿芒，你就不想問問《冷月秘籍》的事嗎？

我笑了笑，說道，對這些事我一向不感興趣。

“砰”的一聲，我聽見酒杯摔碎的聲音，同時，我也嗅到了殺氣。

酒，還在桌前，回憶卻已停止，我實在難以想象，三哥平時那么好的人，竟會對我下手？

但這是事實。

現在，我又嗅到了這股氣息，殺氣！

門里走進一個道士，手執拂塵，撣了撣桌子，坐了下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渾厚的聲音傳進客棧時，人也同時到了，接踵而至的一個和尚大聲喝道，店家，快拿些酒肉來，快些！

半晌過去，酒已干，肉已盡，他們卻沒有走，當然不會走的。

連不曾涉足江湖的兩個店小二都能看出來，他們是來殺我的，躲在柜臺后不敢收錢，也不敢出聲。

一陣風吹過，吱呀，大門被風掩上，和尚突然站起，衣袖輕輕一帶，便飄到了我面前，雙掌合十道：施主，把東西給我吧，你留不住的！

留不住的東西？天底下留不住的只有性命。我冷笑。

道士拂塵在手，朝我走過來，一近身就鎖住了我的雙臂，《冷月秘籍》的事我們都知道，快把槍交出來！

那天我從趙三手里僥幸逃出后，才知道虛無槍里，有藏寶圖，原本我以為這件事除了趙三外沒有人會知道，可他為了抓我，竟然把此事公諸天下，從三個月前，我便開始了逃亡之路……

此刻道士已鎖死我的手臂，慌亂中我左腿一蹬，桌子連帶他飛了出去，拂塵也扯掉了些許。

我八一道士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你別費力氣了。

再過半個時辰，大家都會來！

八一道士是武當長老，那么這和尚定是少林里第一武僧—酒肉和尚。他們一路上都在跟著我，我真想不到，傳聞中的方外人士竟是如此嘴臉。

事已至此，也顧不得道義了，殺了他，免得等會兒被別的門派搶去！八一老道用拂塵攻我中路，酒肉和尚使念珠打我小腿，眨眼間我腹背受敵。

是你們逼我的！憤怒之余，我拔槍，槍在晚風中閃爍銀光，手握兇器殺心頓起。

殺心未起，我喉頭一甜，有血腥氣升起來。

是血。

我中毒了。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掌柜的摘下面具，趙三露出了本來面目。

是花紅柳綠，你別掙扎了，這種毒藥無色無味，天下無雙！

我慢慢倒下，失去了力氣，銀槍被和尚奪走，噌！和尚突然舉槍，朝八一道士刺去，八一道士應聲倒下。

哈哈……槍是我的，寶藏也是我的！和尚狂笑不止，跟著，狂笑變成劇烈抽搐，和尚眨眼間癱坐在門口。

哼，兩個蠢物，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嗎？趙三的笑在月光下特別恐怖！

呃！笑聲剛斷，趙三也倒地斷氣，誰下的毒？

沒人下毒，趙三一直都有心衰的老毛病，不能大喜大悲，是他自己給自己下了殺手。

和尚倒在血泊里，嘴唇動了動，是先前未完的那段偈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選自《小說月刊》2016.8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