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聲聲（外1章）

文毅

畫眉，多么美麗的名字！如若歌唱，余音繞梁，數日不絕；如若飛翔，舞姿曼妙，相見難忘！

去年的夏天，我曾聽過畫眉的歌聲，我曾見過畫眉的舞蹈。那是在石阡縣邊界上的永和村大舅家，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看望病危的外婆。要離開的人了，看一眼是一眼，其實，更多的人是做給活人看的。有一個不是很熟悉的中年人，將車停在院子里，玩了一會兒之后，就和一個小青年提著他的關著一只畫眉鳥的籠子向屋后的山林走去。

這是小烏江邊上的一個村子，樹木參天，綿延數里。夏天，到處是綠油油的一片，從早到晚，涼風習習。山林里鳥類繁多，它們在林子里自由飛舞，放聲歌唱。我雖不能見到它們的全身，分別不出是什么類型的鳥兒，也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從不同的鳴聲中呈現出的輕快之音，能感受到它們生活的快樂。

山林里除了鳥之外，還有野兔子、野山羊、野豬。冬天的時候，村里人會結伴進山，帶上火槍和家犬，追趕野山羊和野豬，每次都滿載而歸。那些獵物，煮在鍋里，別人吃出的是美味，是興奮，而我嘗出的滿是血腥。

特別是盛夏，幾場雨后，林子里樅木菌、香菌、三塘菌、大白菌，爭先恐后地生長著，三五人進林子，很快就能撿一大筐回來。洗凈瀝干，同自家地里出產的豆子磨制的豆腐一起放入土雞湯鍋中，醇香四溢。一家人，在院子里圍桌而坐，一邊話家常，一邊吃著喝著，從下午直到夕陽漫天，蟬鳴鳥叫，漸入佳境！

入夜，更有一番情趣。月光皎潔，云朵舒展，鳥的歌聲悠遠，風與樹輕舞飛揚。更深處，月亮落下去，燈光熄滅，人們睡了，鳥兒也睡了，世界安靜無聲。

你走在戶外，仰望天空：哇！瞬間就醉了！滿天的星星醒著，一顆緊挨著一顆，掛在碧藍深邃的夜空，晶瑩剔透，閃閃爍爍。寧靜的美，無法形容也無需形容，只要你曾仰望，便一生難忘！

曾記得，2005年的夏天，我大學畢業借住在貴陽花溪民院旁邊一朋友的寓所里。午夜，一群對未來難以切入又滿懷抱負的男青年，守在山頂上看流星雨。

流星如約而至，一顆，一顆，又一顆……我生平，唯一一次見過那么多流星劃過，激動不已。但我沒有許愿，我向來不是“宿命論”者，也不是“唯意志論”者，我覺得，許愿也不能解決什么問題，許了不如不許。

那夜，我數到第11顆流星后，便回屋睡去。

如果說，民院山頂上看到的流星雨是運動的美，是燃燒的火熱的美，那烏江邊上看到的星空便是靜止的美，是純凈深沉的美！

燃燒的，容易流逝；寧靜的，也許更能致遠！

今天，我寫下這些烏江邊上的綠色的林子、醇香的野菌雞湯、干凈的風和深邃的星空，只是想告訴你，在永和那個環境優美的村子里，土生土長的畫眉，該有多么美麗！是多么令城里來的人心動不已！

畫眉喲，你的美麗害了你自己！

那個中年人和小青年，爬到離木屋才兩三里的地方，找了棵樹枝，掛上自己的畫眉鳥籠子，揭開籠子外面的布罩，布上天網，然后藏了起來。籠子里的畫眉一見到美麗的大自然，便忍不住地開始唱歌。然而，它的歌聲凄婉。畢竟，一只鳥兒在籠子里呆得太久，孤獨難過。很快，山那邊的畫眉鳥被吸引了過來，落入了事先為它準備好的天網中。

當誘捕畫眉的兩個人回來時，我看到了那只畫眉鳥，身體修長，外廓流線優美，上體羽毛呈橄欖色，下腹羽毛呈綠褐色，眼圈為白色，眼邊各有一條白眉，勻稱地由前向后延伸，呈蛾眉狀，十分好看。中年人指著那只新捕的畫眉說：“毛色很好，肯定可以賣到兩千多塊。”

那只漂亮的畫眉喲，在新的籠子里叫著，像在呼喚著它的伴侶前來救它；跳著，離開山林的最后一次舞蹈，唯美而心痛！

后來，我再去舅舅家的時候，常常聽到有畫眉的叫聲，一會兒婉轉，一會兒憂傷，一會兒啾啾，一會兒谷谷、嗚嗚。從東邊到西邊，從山上到山下，日夜尋找，日夜歌唱。

哦，畫眉鳥，你是在尋找丟失的愛人么？！遠去的愛人，如何可以尋到？！

那時，我想在樹叢里放一個錄音機，播放另一只畫眉的歌聲，好給它安慰。可是，我又怎么能用人類復雜的情感來欺騙畫眉內心的純凈呢？

最終，我選擇祈禱，祈禱那只被捕的畫眉鳥能夠突然飛回來，兩只畫眉能夠在同一根樹枝上張開翅膀幸福地舞蹈、歌唱，嗚、嗚、嗚……

紫色的夏天

那天，你說，夏天是紫色的。

我不相信，以為你在騙我。舉目四望，到處除了綠色與偶爾的紅白花朵之外，哪來的紫色呢？

你從鄉村來，難道不知道夏天是黃色的？那些年，鄉村老家院子外的土路邊，媽媽種下的黃花菜、南瓜、黃瓜和絲瓜，年年夏天都黃亮亮的。特別是絲瓜，順著籬笆一路花開，在晨昏，怒放成一道迷人的風景。年少的心，怎么能夠忘記？

媽媽走了十多年了，那條路，已經不再開花，水泥路也坑坑洼洼。故鄉，回去總是左右搖擺；故鄉，回去時很多人已經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那些90后的鄉鄰，認識的，有的回歸泥土，有的遠走他鄉……

那些年，小山村的夏天是白色的。清晨，陽光撩開薄霧，綠葉上、草尖上、各種莊稼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露珠，放射著晶瑩的光芒，它們比真正的珍珠更讓放牛的我們喜歡。十多年前退耕還林還草后，盛夏，滿山滿嶺的馬尾巴草開花了，遠遠看去，像雪。從山腳一直往巖上開去，和藍天白云融匯在一起，風一吹，整個山坡都是白色天使的舞蹈。那壯觀的景象，你很難想到那是馬尾巴草，只有走近才會發現它的真面目；而走近看，又像是滿天星，雖然沒有玫瑰花襯托，也足夠令你沉醉不知歸路！

濃霧的早晨，一群小伙伴趕著牛羊往巖上爬，山下的村莊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在乳白色的霧中，只偶爾聽到雞鳴狗吠。而半山腰以上，高天白云，陽光明亮，山歌嘹亮。腳邊宛如仙境的云海，足夠洗去昨夜夢中的謊言，足夠你揚帆遠航！

如今，牧童消失了，山歌消失了，不知道云海還在不在？

昨日，在城里做官的老哥邀我回去，說整理資料，拍點圖片，網里網外，把巖上塵封多年的山洞打開，把暗河打開，把天坑打開，把鳳凰的嘴打開……

我沒能回去，太多的雜事糾纏著我。雖然我最初也想過打開它們，可當真正有人做到我心所想時，我又不太想了。其實，就算我在這個夏天回去了，那一片曾經的云海喲，是否能遇見，是否能洗去我滿身的塵埃，讓我回到純凈的原初？

哦，說遠了，說了半天，我還沒有見到紫色的夏天。你帶我去看看吧！

午后，陽光淡淡的，那就來一次說走就走的行動吧。不在乎走多遠，不在乎結局會怎樣，只管走去。從白塔寺的對面，沿山而上，十分鐘左右的路，當山下炎熱的小城越來越清晰的時候，轉過彎，便進入了蒼山的懷抱，充足的氧氣，涼爽的風，使人渾身都是勁兒。

沿著田地中間的水泥路走，穿過含苞待放的玉米地兒。突然，你的心跳靜了一下，然后又瞬間加速——

一大片的紫色花朵，鋪在你的面前，讓你無法前行，又令你想快點撲進那片紫色的花海里去，擁抱著它們，親吻著它們。等你緩過氣來了，才慢慢打量每一朵紫色的花的模樣，才發現這些差不多和你一樣高的童話里的薰衣草，正在把自己變成童話里的主角；你忍不住擺出最美的姿勢，像蜜蜂或蝴蝶，把自己與村舍、遠山、綠樹、藍天、白云和紫色的花海裝進手機……

哦，我終于明白，這就是你說的紫色的夏天。看見那些三三兩兩的人們臉上幸福的笑容，看見那個突然沖進花海歡呼著旋轉身子玩自拍而不小心被絆倒在地的女孩——還好，花樹太高，遮住了她幸福的尷尬。那時，我忍不住會想，其實幸福很簡單，它們與金錢無關、與名利無關，只與心有關，與選擇有關。

沿著花海里的彎曲小路，牽著家人的手，孩子的手，朋友的手，情侶的手，走一走吧，笑一笑吧，再拍張美圖，放大在你的客廳里，把過去與未來連接在一起。

從此，你的心里便多了一個與曾經不同的、難以忘記的紫色的夏天，多了一份紫氣東來，多了一份甜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