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音

李炳來

其實，歷史上很多情況，遠不是后來人們所描述的那樣輕松愜意，信手拈來，似乎不費吹灰之力。

渡江戰役就是這樣。早在解放軍還沒在長江一線集結好隊伍時，國民黨已經在那里設下道道障礙，布下天羅地網。

我爺爺李殿方對我剛剛參加革命扛槍打仗的父親不放心，一不小心跑到了長江岸邊。當然，為了能更方便地找到我父親，他參加了我們縣里組織的支前隊。可別說了，幾個月下來，爺爺還成了小有名氣的行家，并當上了小隊長。

就在這天夜里，爺爺帶領著臨時由他領導的四五十個人朝長江邊機動時，鄰村的一個伙計不知是害怕，還是真的肚子不好，又要方便一下。

在這個節骨眼上，急性子的爺爺也忘了當時的紀律，破口大罵道：你奶奶的，真是懶驢上套，不屙就尿！他還趁機對其他人說了旬，你們該屙的屙，該尿的尿，都給我快一點，別到了要緊的時候再來事。

他這一聲高不要緊，竟然引來了不遠處的幾聲吆喝。他怎么也沒想到是有人叫他的名字：李殿方，李殿方！

盡管他聽著像是我舅爺爺的聲音，但好幾年沒見面了，也有些把握不準，就大聲喝道，你是哪一部分的？

沒想到這時換了一個人口音問，你是哪一部分的？

爺爺伸開雙臂示意周圍的人都不要出聲，順口回答道：我是南旺坡西李樓的。

這時只聽對方興奮地說，是他是他，這回錯不了。同時聽到剛開始對話的那個聲音，姐夫，是我！

爺爺聽清確實是舅爺爺，就趕忙說，是小二啊，你和誰在一起啊？

舅爺爺說，都是咱那里的伙計。爺爺就趕忙說，你們過來吧，我這邊也都是咱自己的人。

聽說都是自己人，舅爺爺一激動什么也都忘了，也不管你是國軍還是共軍，帶著幾十個人就徑直走了過來。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一個全副武裝的還鄉團，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共軍的一個擔架隊給收下了。

待把他們一幫人等安撫妥當，隊伍上的張營長也趕了過來，爺爺這時才仔細看了看被抓的俘虜。奶奶的，你們還還鄉團哩，這不都是被抓丁抓走的一些鄉親？在家里面幾輩子都是當長工的，還還鄉里，你老惦記著再給地主扛大活？

如果這里面要說可能有點問題的，還就數我舅爺爺，他家里富裕不說，還有些文化，當時是他受命帶著這幫人準備伏擊解放軍的小股部隊的。只是還沒動手就帶頭反了水，后來被定性為陣前起義，也成了功臣。

爺爺把情況給張營長簡單地匯報了一下，他建議說，得讓這些人與我們一起抬擔架。張營長不無擔心地說，就他們這幫人能靠得住？爺爺說，他們都是我周圍的鄉親，多是被抓丁抓的，有我和我內弟在，保證沒事。當時大戰在即，沒時間再說沒用的。于是他就給他們講，解放軍馬上就要打過長江去了，前面的部隊都是咱自家的弟子，不瞞你們說，我就是跟著兒子的屁股追過來的，只不過現在我也受到感動已經革命了。要是你給前面的部隊一打交道，說話的都是咱那里的動靜。

目前的形勢大家也應當清楚，老蔣想把中國的江山與共產黨一家一半，毛主席不同意，他知道老蔣沒幾天的蹦跶頭了。你們原先的頭頭哪里去了，他把你們扔到這里當槍使，早都嚇得跑沒影了。剛才隊伍上的領導也說了，愿意跟著走，咱就一起抬擔架、送彈藥，要是有想回家的，咱們也不勉強。

都是五里三鄉的鄉親，我也實話實說，咱們一起干，這叫革命；要是現在回去呢，我們只能保你暫時沒什么問題。

我舅爺爺首先表決參加革命，大家誰也不缺心眼，有他這一帶頭，都愿跟著共產黨的隊伍干。就這樣，爺爺的手下，一下子就擴充了好幾十人，并都成了正式在冊人員。這次不但給渡江戰役掃清了一個障礙，還為支援前線增添了有生力量。

后來每每提起這事，老人們無不為那濃濃的鄉音所起的作用感慨萬千。其實他們本身就是被國民黨丟棄了的替死鬼，根本就沒一點戰斗力，要不是遇到爺爺，一旦與解放軍交了火，他們一個也活不了不說，后來還得連累到家人。就是因為那一口鄉音，我們周圍村多了十幾位離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