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評析

孫 光 王正宇

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評析

孫 光 王正宇

電放提單下未持有過正本提單的收貨人就運輸中發生的貨物損失對承運人享有訴權。冷藏集裝箱貨物裝箱前狀況不良的舉證責任應由承運人承擔，否則視為貨物在裝箱時狀況完好。冷藏集裝箱貨物交付收貨人后在開箱時發現損失，承運人對其已盡妥善而謹慎的管貨義務負舉證責任，不能簡單地以收貨人未證明貨損發生在承運人責任期間而駁回貨損索賠。對承運人提供集裝箱的，實際承運人不能以集裝箱故障系貨物包裝不良為由免責，在未盡妥善而謹慎的管貨義務時，對貨損與承運人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案情]

2006年8月23日，B公司租賃了一個40英尺集裝箱并提供給案外人D公司。D公司將集裝箱提回自己的倉庫后，裝入1 520罐和4箱凍草莓并封箱。然后，D公司將集裝箱運至C公司的集裝箱堆場交給C公司。8月27日，該集裝箱被裝到F輪上運往日本。同日，B公司向D公司簽發了已裝船清潔提單，載明：托運人為D公司，收貨人和通知方均為K株式會社，承運人為B公司，從中國大連運往日本橫濱，責任期間為CY/CY，托運人裝箱、點數并封箱、電放。C公司亦于同日簽發了與上述提單內容基本相同的提單，不同的記載有：托運人為B公司，收貨人和通知方均為某倉庫橫濱分公司代理部，承運人為C公司。F輪的所有人是C公司。8月29日，K株式會社就上述所運貨物向A公司投保一切險。

8月31日，貨物運至日本橫濱。C公司向提單記載的某倉庫橫濱分公司代理部發出到貨通知。B公司亦向K株式會社發出到貨通知。某倉庫橫濱分公司代理部是B公司在日本的放貨代理人。9月4日，K株式會社從C公司處提取了貨物并運到公司倉庫。當天，A公司委托的某檢定協會對貨損做了現場檢驗。檢驗報告記載：集裝箱到達橫濱時，收貨人從集裝箱碼頭得悉，由于該集裝箱的某些故障，集裝箱溫度明顯高于設定溫度-18 ℃，收貨人向承運人發索賠通知的時間是9月1日；封條完好，無任何異狀；集裝箱內草莓堆放合理，在岸電電源支持下，集裝箱一直處于設定溫度-18 ℃的運轉狀態，但集裝箱內草莓表面溫度在-4 ℃至-6 ℃之間，草莓表面結霜且草莓已變質而達不到作為果醬原材料的原始標準，受損貨物貶值率應為50%，損失金額為14 801.60美元（CFR橫濱）；集裝箱的排水孔沒有塞子，且排水管的末端只用膠帶進行了簡單密封，因此認為該集裝箱的氣密性不合格，貨物損失是由于冷凍集裝箱的某些功能性故障導致集裝箱內溫度升高而引起的，屬承運人責任。A公司提供的該檢定協會的公司履歷證明書記載的經營項目包含了檢驗集裝箱內載貨狀況。9月27日，A公司根據K株式會社的保險賠付請求支付了保險賠款2 089 000日元。K株式會社向三井公司出具了權益轉讓書。

根據B公司的申請，法院對涉案集裝箱調取了電腦溫度記錄。從記錄上看，該集裝箱制冷設備在2006年8月27日22時至2006年8月31日9時期間出現異常，電腦記錄的箱內送風溫度欄顯示為：探測到的溫度過高，超出正常范圍；箱內回風溫度欄則顯示均在-17 ℃以下；2006年9月1日，電腦開始顯示送風溫度，但直到2006年9月4日，箱內的送風和回風溫度均高于-15 ℃，并長時間高于-5 ℃。另查，集裝箱外部的電腦溫度顯示器顯示了集裝箱內部的即時送風溫度和回風溫度，而該集裝箱外部是否另有溫度記錄盤則無法確定。

A公司訴稱：B公司和C公司分別作為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在運輸途中未能適當履行管貨義務以致貨物受損，應當依法向A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因此要求判令B公司與C公司連帶賠償貨物損失2 089 000日元和檢驗費75 057日元及上述兩筆款項的利息。

B公司辯稱：1.收貨人從未向B公司發過貨損通知，應視為貨物已完好交付。2.貨物是托運人自己提箱、裝貨、鉛封并直接交付給C公司，A公司不能證明貨物在裝箱前進行了預冷，也不能證明貨損發生在承運人責任期間，承運人不應承擔責任。3.收貨人單方委托貨損檢驗，沒有證據證明貨損檢驗人有資質對冷藏集裝箱的技術問題做出判斷，檢驗報告的關鍵信息很多是收貨人提供或檢驗人主觀臆斷，且從檢驗報告所述的集裝箱情況看不出該集裝箱存在功能故障，故檢驗報告不能作為判斷損失及其原因的依據。4.B公司為托運人聯系的集裝箱在交給托運人時經過檢驗，工作完全正常。托運人只有檢查集裝箱正常工作后才接受用來裝貨，使用過程中托運人從未對集裝箱提出異議。5.C公司在集裝箱堆場接收集裝箱時已進行檢驗，沒有問題才允許其進入堆場和上船。C公司從未通知北良公司集裝箱出現故障，如集裝箱在C公司掌管期間發生故障而C公司沒有發現導致貨物受損，屬于C公司管貨不當。

C公司辯稱：1.A公司沒有就聲稱的貨損提出索賠的權利。A公司作為保險人是從被保險人即收貨人處獲得代位求償權，而提單是電放提單，承運人在裝貨港已收回全套正本提單并按托運人的電放指示交付貨物。正本提單從未流轉到收貨人手中，收貨人無權向承運人索賠，故A公司取得的代位求償權也無效 。2.A公司沒有舉證證明聲稱的貨損發生在C公司的責任期間。貨物是由托運人裝箱、封箱，且貨物在裝箱前沒有預冷，A公司沒有證明貨物在交付運輸時完好；檢驗是收貨人在將貨物運回自己的倉庫后進行的，檢驗時間和地點均超出了C公司的責任期間，不能證明貨損發生在C公司的責任期間，且C公司沒有收到貨損通知，初步證明交付的貨物完好。3.根據F輪冷藏集裝箱溫度記錄表，該集裝箱外部的溫度記錄盤在船舶航行期間顯示的箱內溫度始終在-17 ℃到-18 ℃之間，集裝箱工作正常。C公司在集裝箱卸到目的港堆場后發現集裝箱溫度出現異常，曾試圖修理集裝箱但沒有成功，而且C公司沒有法定義務就集裝箱故障通知A公司或B公司，故C公司在管貨方面沒有過錯。4.收貨人單方委托檢驗，檢驗報告中沒有列出貨物裝船前和檢驗時狀況的具體數據，用猜測來推斷貨物損壞根據不足，不能證明貨物損壞以及損壞期間。5.即使存在貨損，也是集裝箱自身缺陷所致，集裝箱是托運人自備箱，屬于貨物包裝。由于貨物包裝缺陷造成的損失，C公司免責。6.A公司自認在200年9月1日知道集裝箱出現異常，但直到2006年9月4日才提貨，A公司存在放任損失發生或擴大的過錯。7.A公司按照貨物保險金額計算的貨損價值不符合《海商法》第五十五條的規定。

[爭議]

集裝箱故障責任如何認定？

[裁判結果]

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當事人和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履行地具有涉外因素，合同當事人可以選擇處理合同爭議所適用的法律。A公司、B公司和C公司都同意適用中國法律，故本案糾紛適用中國法律審理。

B公司作為承運人與提單的記名收貨人K株式會社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依據提單的規定確定。當貨物在運輸期間發生損失時，K株式會社有權依據提單向B公司索賠。C公司所有的F輪實際運輸了涉案貨物，C公司作為實際承運人，對其承運期間發生的貨物損失負有賠償責任時，C公司應負連帶賠償責任。A公司作為保險人在向K株式會社支付保險賠款后，取得了代位求償權，有權以自己的名義主張賠償。

A公司提供的檢驗報告已確定冷藏集裝箱內的草莓損壞。因出具該檢驗報告的某檢定協會具有檢驗集裝箱內載貨物狀況的資質，且B公司和C公司均未提供反證推翻該報告，故對檢驗報告確認的草莓損壞事實，予以認定。根據檢驗報告，草莓損失金額（成本加運費）為14 801.60美元。加上損壞草莓的保險費，損壞草莓的實際價值為14 834.77美元。A公司為檢驗草莓支付的檢驗費75 057日元，亦屬于A公司因草莓損壞而遭受的損失。A公司要求被告賠付貨物保險金額中的保險加成10%，不符合《海商法》的規定，不予支持。

承運人B公司和實際承運人C公司的責任期間均是從裝貨港集裝箱堆場接收貨物時起到卸貨港集裝箱堆場交付貨物時止。法院調取的冷藏集裝箱電腦溫度記錄可以證明涉案集裝箱的制冷設備在海上運輸開始后到收貨人從C公司處提取貨物前的期間內發生故障，因而使集裝箱內溫度上升，并長時間高于-5℃。溫度上升必然導致集裝箱內草莓損壞，這與A公司提供的檢驗報告相互印證，可以證明草莓損壞的原因是集裝箱在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的責任期間內發生故障。因集裝箱由承運人B公司向A公司提供，集裝箱制冷設備的故障發生在B公司的責任期間，B公司沒有舉證證明貨物損壞系其可以免責的原因造成，依據《海商法》第四十六條第一款的規定，B公司應當承擔因集裝箱制冷設備故障造成草莓損壞的賠償責任。

雖然就B公司和C公司間的海上貨物運輸合同而言，集裝箱是托運人B公司提供，屬于貨物包裝。但在托運人為D公司，收貨人為K株式會社，承運人為B公司，實際承運人為C公司的海上貨物運輸法律關系中，集裝箱不是托運人D公司提供的，不屬于托運人對貨物所做的包裝，故C公司不能以集裝箱是托運人提供且該貨物包裝不良為由向收貨人主張免責。集裝箱制冷設備的故障亦發生在C公司的責任期間，C公司沒有舉證證明貨物損壞系其可以免責的原因造成，依據《海商法》第四十六條第一款、第六十一條、第六十三條的規定，C公司應當對集裝箱制冷設備故障造成的草莓損壞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對于B公司和C公司提出的貨物在裝船前沒有預冷和收貨人延遲提貨是貨物損壞原因的主張，因B公司和C公司沒有舉證區分其不能免除賠償責任的原因造成的損失和其他原因造成的損失，故應承擔草莓損壞的全部責任。

綜上，法院判決：1.B公司向A公司賠償貨物損失人民幣117 934.94元及其利息；2.B公司向A公司賠償檢驗費人民幣4 850元及其利息；3.C公司對上述第一、二項判決款項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一審判決后，B公司不服提出上訴稱：1.各方提供的證據中沒有證明集裝箱存在故障，冷藏箱溫度上升是因為凍草莓本身的貨物特性造成的；2.A公司沒有證據證明凍草莓變質發生在B公司的責任期間；3.A公司提供的某檢定協會檢驗報告屬于單方檢驗，且內容上存在諸多猜測，沒有提供科學的依據，其結論不應采納；4.即使在B公司的責任期間發生了貨損，也是A公司擴大損失；5.如果有貨損，責任應由A公司承擔。

C公司不服提出上訴稱：1.貨損是由于貨物本身的原因造成的，而不是由于集裝箱存在問題而造成的；2.原審已查涉案貨損是由于集裝箱本身的缺陷造成的，而集裝箱是由B公司提供的，因而對本案發生的貨損，其不存在任何過錯，不應與B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二審法院查明的事實與一審相同。二審法院認為，本案爭議的焦點是：1.A公司委托的某檢定協會檢驗報告是否應予采信；2.對于貨損B公司和C公司是否應承擔連帶賠償責任；3.A公司是否存在擴大損失的問題。

關于某檢定協會檢驗報告是否應予采信的問題。接受A公司委托檢驗貨損的某檢定協會，具有從事有關海事事故及貨物運輸的檢驗、檢測、鑒定以及有關貨物分析的資質，并隨同收貨人到達公司倉庫檢查貨物到達拆箱地點時的狀況。由于某檢定協會具有檢驗資質，其檢驗又是在集裝箱封條完好的狀態下進行的，所以某檢定協會檢驗報告能真實地反映出收貨人收到貨物時集裝箱及貨物的原始狀態，因此該檢驗報告應予采信。

關于對于貨損B公司和C公司是否應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問題。從原審法院對涉案集裝箱調取電腦溫度記錄看，該集裝箱制冷設備在2006年8月27日22時至2006年8月31日9時期間出現異常，電腦記錄的箱內送風溫度欄顯示為：探測到的溫度過高，超出正常范圍；箱內回風溫度欄顯示均低于-17 ℃。2006年9月1日，集裝箱制冷設備恢復制冷，但直到2006年9月4日，箱內的送風和回風溫度均高于-15 ℃，并長時間高于-5 ℃。該份電腦記錄表明，B公司提供給托運人的集裝箱在承運人的責任期間出現故障，致使集裝箱內溫度長時間高于設定的-18 ℃，集裝箱溫度過高必然造成集裝箱內的草莓損壞。這與某檢定協會檢驗報告的鑒定結論“貨物損失明顯是由于該冷凍集裝箱的某些功能性故障導致集裝箱內溫度升高而引起的，屬承運人責任”相吻合。B公司和C公司申請的集裝箱專業技術人員認為，冷藏集裝箱內草莓結霜和變軟的原因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草莓在裝入集裝箱時沒有冷凍到-18 ℃，另一種可能是集裝箱制冷設備出現故障。B公司向D公司簽發已裝船清潔提單的行為已初步表明：其認可托運人交付的托運貨物為1 520罐和4箱-18 ℃凍草莓。故B公司與C公司主張貨損是托運人交付的草莓在裝入集裝箱時沒有冷凍到-18 ℃，其必須舉證證明，而兩公司所提供的證據無法證明其該項主張。從現有的證據看出，冷藏集裝箱內草莓結霜和變軟的原因是集裝箱制冷設備出現故障。集裝箱不屬于船的組成部分，對于集裝箱存在的故障，B公司不能援引《海商法》第五十一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定而享有免責。集裝箱是由B公司提供的且貨損是發生在承運人的責任期間，依據《海商法》第四十六條第一款的規定，B公司應承擔因集裝箱制冷設備故障造成草莓損壞的賠償責任。C公司作為實際承運人，其具有管貨的義務。C公司自認是在8月31日后發現集裝箱溫度不正常的，收貨人是9月4日提的貨，9月1日—4日集裝箱處于C公司的掌控之下，現沒有證據表明C公司在此期間曾采取相應措施處理集裝箱制冷不正常的問題。因而C公司存在管貨過失，對于集裝箱故障造成的貨損負賠償責任，根據《海商法》第六十三條的規定，B公司與C公司對貨損的發生負連帶賠償責任。對B公司和C公司不負賠償責任的上訴主張不予采納。

關于A公司是否存在擴大損失的問題。8月3日B公司向收貨人發出到貨通知，2006年9月1日A公司接到C公司的集裝箱制冷不正常的通知。A公司于9月1日即委托某檢定協會的檢驗中心檢驗貨損，且收貨人提貨還需要辦理通關等相關手續，因而A公司9月4日提貨是在合理的提貨期間，不存在故意擴大損失的問題。B公司和C公司主張A公司存在擴大損失，但并未提供證據加以證明A公司存在擴大損失及擴大損失的范圍。故對其該上訴主張不予采信。綜上，二審法院認為原判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因此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評析]

本案是一起涉外海上冷藏集裝箱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涉及冷藏集裝箱的專業技術問題。對于法官而言，冷藏集裝箱專業技術是陌生的領域，需要查閱相關資料、咨詢專家，并組織不同當事人委托的專家輔助人出庭對質，最終才能認定冷藏集裝箱是否存在故障。但是本案的復雜性不僅在于此，法律上的爭議也具有典型性，值得探討。以下主要針對法律方面的爭議焦點予以分析，包括：1.收貨人在電放提單下的訴權；2.冷藏集裝箱貨物裝箱前狀況的舉證責任；3.冷藏集裝箱貨物損失發生期間的舉證責任；4.實際承運人對承運人提供的集裝箱的責任承擔。分析如下：

1.收貨人在電放提單下的訴權

為避免海上集裝箱運輸中的提單流轉低效率抵消船舶高速度帶來的效益，集裝箱運輸多采用電放提單的方式，收貨人無須憑正本提單可憑蓋收貨人公司章的電放提單換取提貨單以清關提貨的海運操作方式。對電放提單，國際公約以及我國《海商法》均沒有專門規定，應依據現行《海商法》對提單的一般規定處理。電放提單的本質不是獨立于記名提單、指示提單和不記名提單之外的提單類型，而是提單下的一種交貨方式。因為電放，正本提單沒有流轉至收貨人。當貨物在運輸過程中發生滅失、損壞或遲延交付，收貨人只能憑提單副本的復印件起訴，要求承運人承擔提單責任，而承運人往往以收貨人從未取得過正本提單故無訴權作為抗辯理由。對于提單復印件問題，筆者認為，《海商法》第七十八條第一款規定，承運人同收貨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依據提單的規定確定。雖然電放提單方式下承運人在裝貨港收回正本提單或者未簽發正本提單，但承運人與收貨人之間仍存在法定的提單法律關系，這是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對于合同的真實性和內容，提單正本和提單副本或復印件之間只有證明效力大小的區別，并不影響收貨人對違約之訴的訴權。提單是否是物權憑證，以及收貨人對提單項下的貨物是否具有物權，則與合同糾紛無關。

電放提單下，當收貨人在提取貨物后發現貨物發生損壞或認為遲延交付時，收貨人可通過提供身份證明和提單副本的復印件，證明自己是提單或保函記名收貨人，也是實際收貨人。承運人將貨物交付給收貨人，表明承運人認可該收貨人，故收貨人和承運人之間的權利和義務以承運人簽發的提單副本復印件為準。當收貨人尚未提取貨物，貨物在運輸途中發生滅失時，對貨物滅失，托運人和收貨人都有可能對承運人起訴要求賠償，這主要與貿易合同下貨物賣方是否收到貨款有關（當貨物賣方是托運人時）。對該情況，我國海商法理論和實務界爭議很大，焦點是索賠方的索賠應否以損失為條件。筆者認為，運輸合同與貿易合同相互獨立，不管托運人和收貨人之間是否結清貨款，收貨人作為電放提單記載的收貨人，可依據提單對貨物滅失提起違約之訴。而托運人也可以其與承運人間存在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為由起訴承運人。當托運人和收貨人都向承運人索賠時，承運人可以就同一損失只賠償一次，并以已賠付一次為由成功抗辯另一索賠人。然后，托運人和收貨人再根據貿易合同的風險分擔約定另行訴訟。

2.冷藏集裝箱貨物裝箱前狀況的舉證責任

本案中，根據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各自簽發的提單，二者的責任期間均是從裝貨港集裝箱堆場接收貨物時起到卸貨港集裝箱堆場交付貨物時止，包括全部海上運輸期間。收貨人提供檢驗報告，用以證明貨物損失、損失發生在承運人責任期間，以及收貨人已向承運人發出貨損通知。其中，貨物發生了損失，因承運人不能提供反證推翻檢驗報告，可以認定。關于貨損通知，收貨人沒有其他證據佐證，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均否認收到該通知，故對該通知行為無法認定，不過，即使收貨人未發出貨損通知，也只能初步證明所交付的貨物狀況良好，收貨人可以提供其他證據予以推翻。對于損失發生期間，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均提出，貨物由托運人自行裝箱封箱，托運人沒有證明貨物在裝箱前完好，且貨物在脫離承運人控制后又經過陸路運輸，運到收貨人倉庫后進行檢驗，不能證明貨物損失發生在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的責任期間，所以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都認為自己沒有責任，不需證明存在免責事由，也不需提供管貨方面的證據。

關于貨物交付承運人前的狀況，就目前海上集裝箱運輸的慣例，整箱貨通常是由托運人自己裝箱和封箱，承運人不參與裝箱，也不進行封箱前計數和檢驗。該種情況下，承運人在貨損發生后，會以不知情為由拒不承擔賠償責任，而這在一定程度上屬于承運人規避其在《海商法》下管貨義務的行為。對于貨物的裝箱前狀況，是讓托運人在裝箱前找檢驗機構檢驗貨物并制作檢驗報告，還是要求承運人參與裝箱了解貨物情況？也就是說，將舉證責任分配給索賠人，還是分配給承運人，哪個更合理？從訴訟成本的角度分析，每一筆貨物都申請檢驗，花費大量費用和時間，成本過高，而托運人找的其他證據，如證人證言、發票，都難以有效證明貨物狀況完好；承運人參與裝箱，由于不是貨物方面的專業人士，難以確認貨物的真實狀況，而且每次都要派人跟隨集裝箱車前往托運人處裝箱，成本也不免加大。在衡量當事人各方的利益，并考慮各方舉證效果和難度后，筆者認為，承運人作為運輸主體，其所承擔的妥善而謹慎的法定管貨義務要求其應當了解所接受貨物的表面狀況，就像大副接受件雜貨簽發清潔或不清潔提單一樣。承運人應當監督裝箱，但只需了解貨物表面狀況良好即可，對貨物內在的固有缺陷不必細究，因為這本屬于承運人免責的原因之一。如因貨物眾多，無法一一前往裝箱處監裝，承運人在接收集裝箱時應與托運人一方的人員一同檢查貨物。也許為了提高集裝箱運輸效率，連這也做不到，那么承運人沒有充分理由，就無權懷疑托運人裝入集裝箱的貨物從裝箱時起就存在質量問題，應當視為貨物在裝箱時狀況完好。

3.冷藏集裝箱貨物損失發生期間的舉證責任

收貨人在貨物脫離承運人責任期間后發現損壞，因貨物經歷海路和陸路兩段運輸，存在貨損發生在陸路運輸的可能性，而收貨人又難以舉證證明貨損只可能發生在承運人責任期間。即使是檢驗報告認定的集裝箱故障，承運人也會找集裝箱驗箱師出庭，挑出其中的問題并予以推翻。那么，能否以收貨人無法舉證貨損發生在承運人責任期間為由簡單地判決收貨人敗訴呢？筆者認為，上述貨損舉證順序是一般舉證原則，不能機械地加以適用，實踐中還應綜合考慮案情和各方當事人的狀況，并作出實質性判斷。

收貨人提貨到自己倉庫后立即檢驗，陸路運輸的時間遠少于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掌管貨物的時間，而集裝箱發生故障并導致草莓損壞需要一定的時間，故草莓損壞只發生在陸路運輸的可能性非常小。另外，承運人堅持不出具其已適當管貨的證據，如集裝箱溫度記錄，有藏匿重要證據的嫌疑。因此，本院要求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出具冷藏集裝箱電腦溫度記錄，以確定集裝箱在承運人和實際承運人掌管期間是否發生故障。承運人在涉案集裝箱從國外運回國內后立即申請本院去調取集裝箱電腦記錄（承運人在申請前未見過該記錄）。從該電腦記錄中，本院查出該集裝箱的制冷設備在承運人責任期間發生了故障，使集裝箱內溫度上升，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高于-5 ℃，而這種溫度必然會導致完好的草莓發生損壞。在證據能夠證明集裝箱發生故障的前提下，收貨人是否提交了貨損通知便不再重要。集裝箱由承運人向A公司提供的，集裝箱制冷設備的故障發生在承運人的責任期間，承運人又沒有舉證證明貨物損壞系其可以免責的原因造成，依據《海商法》第四十六條第一款的規定，推定承運人對貨損負有責任。即使可能還存在其他損壞原因，如草莓在裝箱前未預冷，收貨人延遲提貨，但承運人難以舉證證明哪部分損失是自己不能免責的原因造成，哪部分損失是其他原因造成，承運人依法仍要對全部貨損承擔責任。

4.實際承運人對承運人提供的集裝箱的責任承擔

在確認集裝箱在實際承運人掌管期間發生故障的前提下，實際承運人提出，集裝箱不是其提供，屬于貨物包裝，由于貨物包裝缺陷造成的損失，實際承運人免責。雖然就B公司和C公司間的海上貨物運輸合同而言，集裝箱是托運人B公司提供，屬于貨物包裝，但在托運人為D公司、收貨人為K株式會社、承運人為B公司、實際承運人為C公司的海上貨物運輸法律關系中，集裝箱不是托運人D公司提供的，不屬于托運人對貨物所做的包裝，故實際承運人不能以集裝箱是托運人提供且該貨物包裝不良為由向收貨人主張免責。

實際承運人又提出，依據《海商法》第五十一條第（十二）款和第六十一條的規定，非由于實際承運人或者實際承運人的受雇人、代理人的過失造成的其他原因導致的貨物損失，實際承運人免責。集裝箱是承運人提供的，集裝箱雖在實際承運人掌管期間發生損壞，但實際承運人已找人修理，只是未修理成功，而且沒有法律法規規定冷藏集裝箱船上應當配備集裝箱維修人員，也未規定實際承運人在集裝箱出現故障后應通知集裝箱提供人或貨主，故實際承運人對貨物已盡管貨義務，對貨損沒有過失，應當免責。對該抗辯意見，筆者認為，任何機器，包括冷藏集裝箱的制冷設備和船舶機器，即使檢驗合格，也可能在運行過程中出現故障。承運人管貨義務中的“妥善”，是指承運人、船員或者其他受雇人員在管理貨物的各個環節中，應發揮通常要求的或者為所運貨物特殊要求的知識與技能。[1承運人運輸冷藏集裝箱貨物，應當發揮該種運輸所特殊要求的知識與技能，包括在集裝箱突然出現故障時的適當處理能力。即使沒有相關的明文規定要求，承運人也不能免除該義務。因此，承運人應當在船上及其責任范圍內的港口堆場配備了解冷藏集裝箱基本知識并能夠簡單修理冷藏集裝箱的人員以及相關設備。不管集裝箱是否自己提供，當集裝箱在運輸過程中（包括卸船后至交貨前）出現故障時進行必要的維修。而且，承運人的謹慎管貨義務還要求承運人對于非自己提供的集裝箱，在無法修理的情況下，應盡快通知集裝箱提供人，了解該集裝箱的修理方法，盡一切努力去修理，以保護貨物。如貨物已卸船，應盡快通知收貨人提貨，以減少損失。本案中，實際承運人在船舶運輸期間，應當能從集裝箱外部的電腦溫度顯示器看到箱內的送風溫度異常，并因此能判斷出集裝箱制冷設備出現故障，但實際承運人沒有舉證證明船上配備集裝箱維修人員，沒有證明其已通知集裝箱提供人想辦法修理，也沒有證明其在貨到目的港后收貨人提貨前的合理期間內采取相應措施處理集裝箱制冷不正常的問題，故實際承運人未盡謹慎的管貨義務，對貨損存在過失。因此，實際承運人提出的貨物損失系其可以免責的原因造成的主張，不予支持。依據《海商法》第四十六條第一款、第六十一條、第六十三條的規定，有關承運人責任期間的規定適用于實際承運人，實際承運人對其責任期間發生的貨物損壞應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綜上，對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下的貨損索賠，即使索賠人不能充分舉證證明貨損發生在承運人的責任期間，也不應簡單地駁回索賠人的訴訟請求，以避免因為程序性的舉證責任分配而犧牲了實質公平。法院應當要求承運人對自己履行管貨義務的行為進行適當舉證，例如本案要求承運人提供冷藏集裝箱電腦溫度記錄。如果從承運人的證據中亦不能確定貨損或造成貨損的原因發生在承運人的責任期間，索賠人將因自己的舉證不能而敗訴。

[1]司玉琢.海商法專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138.

10.16176/j.cnki.21-1284.2017.04.009

孫光（1974—），女，大連海事法院海商庭庭長，博士。王正宇（1983—），女，大連海事法院海商庭法官，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