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頭樂天之煩惱

龔燦

2月28日，韓國國防部就“薩德”反導系統部署用地與韓國樂天集團理事會正式簽署協議，用位于京畿道的一塊軍用土地換取樂天集團在星州郡的高爾夫球場。隨著選址問題的落實，“薩德”落地節奏大大加快，這無疑將嚴重損害中國的戰略安全利益。而這家跨國企業在中國市場也遭到猛烈抵制。

那么，樂天是一家什么樣的企業呢？

樂天是僅次于三星、現代汽車、LG和SK的韓國第五大財團，涉足糖果制造、飲料、酒店、百貨、金融服務、電子、IT、建筑、化工、娛樂、出版等眾多領域，旗下有90多個子公司，在9個國家擁有59家百貨商場和奧特萊斯、265家大型賣場、1500余家中型超市、7700余家便利店、2900多家快餐店以及437個家電賣場。

雖然樂天控股的母公司在日本，但韓國已成為樂天集團不折不扣的主戰場。其中樂天制果是韓國最大的糖果企業，樂天酒店旗下有世界第三大免稅商店，首爾樂天世界是韓國最大的室內主題樂園，第二樂天世界是韓國最高的摩天大樓，樂天瑪特是韓國流通零售業在海外拓展規模最大的超市，樂天網上購物是韓國最早開通的綜合購物網站，現已發展成為韓國最大的互聯網綜合購物商城。

中國則是樂天集團最重要的海外市場。1994年，樂天集團在中韓建交后進入中國市場，并在青島、上海建廠。至2016年樂天已在中國24個省和直轄市展開業務，擁有120多家賣場，5個大型百貨商場，在沈陽和成都建設高級商業區和住宅區，累計在中國投資近600億元人民幣。

“樂天”取名來自《少年維特之煩惱》

樂天是一家股權相對復雜的企業，交織著韓國和日本兩重背景。1942年，20歲的辛格浩離開朝鮮半島，乘船前往日本（一說是偷渡），在送牛奶謀生的同時，在早稻田工業高中夜校讀化工專業。勤工儉學期間，他獲得了一位“天使借貸人”5萬日元的創業投資，1944年創辦了一家切削油工廠，但工廠還沒有正常運營就毀于二戰炮火。戰后，在投資人的信任下，辛格浩在東京成立光特殊化學研究所，生產肥皂、發蠟等化工產品，僅用一年半的時間就還清了債務。

同時，辛格浩發現了由駐日美軍帶來的口香糖商機，于1948年成立了樂天制果公司，主要生產口香糖。辛格浩非常喜愛文學，公司名稱“樂天/Lotte”就取自德國文學家歌德的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的主人公夏洛特（Charlotte）的名字。

辛格浩在日本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重光初子，并將日文名改為重光武雄，育有兩子辛東主（重光宏之）和辛東彬（重光昭夫）。重光初子是代表日本簽署二戰投降書的甲級戰犯重光葵的外甥女，1952年重光葵重返政界，擔任日本外務大臣。辛格浩借助這層關系，躋身日本政界和商界上層，生意扶搖直上。上世紀60年代初期，樂天的業務已從口香糖擴大至餅干、巧克力、冰激凌、蛋糕等食品產業，成為明治制果、森永乳業的競爭對手。

樂天在日本政界有非同尋常的人脈。1985年，辛格浩的次子辛東彬結婚時，日本政界、商界大佬紛紛出席，其中就包括現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此外辛東彬的妻子是日本大成建設副會長淡河一正之女淡河真奈美， 兩人是由日本前首相福田赳夫介紹認識的。

1965年韓日正式建交，辛格浩隨即返回韓國投資。1967年，辛格浩復制了在日本的成功模式，在韓國成立了樂天制果公司，生產口香糖。此后，辛格浩在韓國累計投資超過50億美元，開創了韓國食品、零售、酒店等產業的新格局。到上世紀80年代末，韓國樂天的銷售額已超過日本樂天。

長期以來，辛格浩都將在韓國賺取的利潤繼續用于韓國本土投資，韓國國內不少政商人士對其都抱有好感。特別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辛格浩率先在韓國投資2000萬美元，并引進5億美元的外資，深受關注。

與總統們的交情

樂天集團在韓國發展迅速，一方面是借助了韓國經濟騰飛的東風，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辛格浩與幾任韓國總統關系匪淺。

樸正熙上臺后，將實現工業化作為韓國的首要任務，對大企業實行各種優待，三星、現代、LG、SK等大財閥便是在這一時期迅速崛起。而樂天集團一開始在韓國并非順風順水。當時韓國政府希望樂天能為韓國發展國防工業，辛格浩出于風險考慮，拒絕了政府的要求，因此樂天制果在韓國的發展也遇到了阻礙，直到樸正熙從中干預。作為妥協，辛格浩同意將樂天的運營中心搬到韓國。

1973年11月，辛格浩在韓國駐日大使李厚洛的陪同下，從東京飛往韓國首爾，在青瓦臺面見了時任總統樸正熙（樸槿惠之父）。樸正熙要求當時已是樂天制果株式會社社長的辛格浩接手位于小公洞的半島酒店，將其重建為國際大酒店。半島酒店是當時韓國唯一有能力接待外賓的酒店，因經營不善瀕臨破產。這成為樂天介入韓國酒店及流通領域且成長為行業巨頭的重要轉折點。

自1973年接手半島酒店重建項目后，樂天才在韓國正式站穩腳跟，并從政府手中得到各種特惠條件，包括酒店競拍、土地購買等。半島酒店后來成為韓國最高規格的樂天酒店，半島酒店旁的國立圖書館在樸正熙的指示下被樂天收入囊中。1979年10月26日，樸正熙批準了樂天購物中心項目——當時正逢城市人口集中抑制政策階段，大型百貨商店難以獲批。幾個小時后，樸正熙被刺殺身亡。

樸正熙死后，全斗煥上臺執政，對樂天集團照顧有加。樂天集團抓緊時機，在首爾市中心建成了首爾樂天世界，一躍成為韓國商業巨頭。到了李明博執政期間，樂天子公司從46個增加到了79個，資金總額從49.2萬億韓元上升到95.8萬億韓元。

兄弟奪權，父子反目

在為薩德提供用地之前，樂天因家族內斗和各種貪腐丑聞在過去兩年一直處于風口浪尖。父子拆臺、夫妻對峙、兄弟鬩墻、家族派系、高管自殺、貪腐指控等韓劇中出現的狗血橋段在現實中的樂天集團頻頻上演。

辛格浩有過三段婚姻，共有兩兒兩女。兩個兒子都是辛格浩與第二任妻子重光初子所生，是樂天集團最主要的繼承人。辛東主和辛東彬都在日本出生，日語說得比韓語流利，一家人私下經常用日語交流。按照東亞社會傳統，嫡長子是家族企業的真正接班人，辛格浩也曾對媒體說：“我的繼承人自然是長子，不論在韓國還是日本，這都是傳統。”因此1990年代，辛格浩就讓大兒子辛東主掌管樂天在日本的業務，讓小兒子辛東彬掌管韓國樂天。2007年，樂天日本成立樂天控股有限公司，成為韓國樂天的母公司。

雖然大兒子辛東主被辛格浩視為家族企業的接班人，但小兒子辛東彬更有經營天賦和頭腦。2004年辛東彬掌管的韓國樂天銷售額已是日本樂天的13倍。辛東彬在韓國被稱為“隱遁的經營者”，他排斥家族化經營，起用職業經理人擔任高管。他本人上班時和職員們乘同一輛電梯，沒有隨從，親自提包，而且向職位低的人遞名片都用雙手。他善于學習，經常前往自家賣場以及競爭對手的酒店和百貨商場進行考察。

而辛東主的管理風格更像老派的辛格浩，喜歡用個人旨意和家族勢力進行強權管理，這也是許多韓國財閥的通病。在當前韓國樂天的業績已遠遠超出日本樂天的情況下，辛東主在接受韓國媒體采訪時，一口流暢的日語與蹩腳的韓語受到韓國民眾質疑。有批評說辛格浩這一家子是“韓國皮日本芯”。

韓國樂天集團的業績蒸蒸日上，讓作為嫡長子的辛東主感受到巨大壓力和威脅。從2013年開始，辛東主陸續增持韓國樂天制果的股份。作為反制，辛東彬也采取了增持股份等動作，兄弟奪權的戲碼正式浮出水面。2015年，這場奪權大戲愈演愈烈。

2015年1月，辛東主被解除了日本樂天控股副會長職務，由辛東彬兼任日本樂天會長。但辛氏家族幾乎所有成員都站在辛東主這邊，他們指責辛東彬聯合外人對付家族內部人，嚴重挑戰了韓國人根深蒂固的嫡長子繼承制以及家族觀念。

辛東主被解職后，辛氏家族內部反對辛東彬的勢力開始聚集在82歲的辛格浩三弟辛善浩身邊（辛格浩父母育有9個子女，辛格浩是老大）。2015年7月27日，在辛善浩等人的運作下，辛東主帶著92歲的父親辛格浩飛往東京，在東京樂天大廈宣布解除包括辛東彬在內的多位董事的職務。

辛東彬也不甘示弱，7月28日，樂天控股董事會認定解除職務無效，并決定讓創始人辛格浩退居二線，只保留其名譽會長的頭銜。8月2日，辛格浩通過韓國SBS電視臺向國民致歉，堅稱他從來沒有任命小兒子作為樂天的繼承人，并稱“絕不原諒辛東彬”。

辛東主有父親辛格浩撐腰，聲稱要解散整個執行董事會，而辛東彬得到了母親重光初子的支持。重光初子動用自己的資源，找來了日本第二大富豪優衣庫會長柳井正、瑞穗銀行、三井住友銀行等日本商界大佬，說服樂天其他股東聯合支持辛東彬。

為了穩定局面，辛東彬提出家族和企業分離的管理模式，獲得股東大會過半數以上支持，辛東彬成為樂天控股實際的掌權人。雖然此后辛東主多次向弟弟辛東彬發起挑戰，試圖重掌集團經營大權，但均未成功。

類似此番兄弟反目、爭權奪利的事情在樂天并非是首次上演。早在上世紀70年代，辛格浩就曾和弟弟辛春浩發生沖突，致使辛春浩出走樂天。1965年，辛春浩負責的樂天食品工業公司在韓國創立，開始生產拉面。1978年，這家公司與樂天分離，更名為農心，后來成為韓國最大的拉面生產企業，其最有名的產品便是“辛拉面”。

辛氏兄弟的這場奪權大戰給樂天造成的負面影響，并沒有隨著辛東彬的勝出而消停。韓國民眾厭煩了大財團的家族內斗，對樂天“姓韓還是姓日”的血統提出質疑，雖然辛東彬強調“樂天是一家韓國企業”，但許多人認為韓國樂天只是向日本輸送利益的冒牌韓國企業。樂天多家關聯企業的股價以及樂天酒店的上市計劃因而受到牽連，更麻煩的是辛氏家族的腐敗問題借由這場內斗進入公眾視野。

內憂未除，外患四起

由于辛東主在日本樂天控股公司握有近30%的股份，為鞏固對整個樂天集團的控制權，辛東彬計劃讓樂天酒店在韓國股市上市，從而稀釋日本股東方面的持股比例。2016年5月，韓國樂天酒店宣布將進行首次公開發行（IPO）計劃，該IPO計劃有望成為韓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IPO交易。但在一系列貪腐調查和指控爆發后，樂天酒店IPO計劃被迫無限期暫停。

2016年6月，韓國檢方突然對韓國樂天集團總部、樂天酒店、辛格浩的辦公室以及辛東彬的私宅等處進行搜查，查抄扣押的物品裝滿了10輛貨車。檢方懷疑樂天集團高層涉嫌非法籌集秘密資金、侵占公款、逃稅、營私舞弊以及行賄。樂天集團被認為是李明博執政期間受惠最大的企業，樂天獲得“第二樂天世界”的建筑許可過程中可能存在舞弊行為。有爆料稱，辛格浩為獲得“第二樂天世界”許可權，曾對政界人士進行巨額賄賂。

7月，辛格浩的長女辛英子（辛格浩與第一任妻子之女）被韓國檢方以涉嫌受賄和挪用公款等罪名逮捕，并于今年1月被判處3年有期徒刑。8月，韓國樂天集團副會長、韓國樂天的“二把手”李仁源在準備接受檢方調查當天自殺身亡。身為樂天集團會長的辛東彬也被韓國檢方申請逮捕，不過被首爾地方法院駁回。

上述調查和指控還沒結束，樸槿惠“閨蜜門”事件曝光，樂天也被牽連，被指向崔順實控制的兩家基金會提供49億韓元資金，換取免稅店牌照的特別待遇。樂天再次接受調查。整個2016年，樂天總共被查抄搜查10多次。2017年3月20日，包括辛格浩及其三個子女以及其第三任妻子在內的五名家族成員出席了首爾中央地方法院的首場聽證會，均否認一切指控。

禍不單行的是，引發中韓外交危機的“薩德”事件又將樂天推向懸崖邊上。2016年9月30日，就在首爾法院駁回檢方的逮捕請求后的第二天，韓國國防部證實薩德的最終部署地是位于星州郡的高爾夫球場。這塊地的實際所有者就是韓國樂天集團。此后有說法稱，韓國政府與樂天進行暗中交易：樂天被迫交出高爾夫球場，極有可能是從政府那里得到免稅店牌照等好處。

樂天與韓國國防部就薩德用地達成初步協議的消息傳出后，樂天集團便受到中國輿論關注，民間自發上演抵制樂天的行為。樂天在中國市場的業績出現大幅下滑，就連依靠免稅商店來盈利的樂天酒店也因為薩德事件而受到影響。

有評論認為，樂天冒著失去中國市場的商業風險為部署薩德提供用地，并不是樂天這樣一個企業所能決定和掌控的。文在寅競選陣營總管部長宋永吉在3月3日表示：“即使是在樸槿惠停職后，樂天仍然受到來自總理黃教安、青瓦臺安保室室長的壓力，這是已經得到證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