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西卡·本科
人性之家:挪威哈爾登監獄
文/杰西卡·本科

位于挪威的哈爾登監獄被認為是全世界最人性化的監獄。在這里,犯人可以免去腳鐐手銬的禁錮,還能和獄警做朋友。這里不僅是犯人們改造自我的場所,更是享受生活、學習工作的地方……
驅車兩個小時后,我來到了位于奧斯陸東南部的小鎮哈爾登。這里和瑞典相鄰,由一些17世紀建起的堡壘隔開。這座小城有大片的綠植,鮮花漫爛,牛羊成群,景色十分宜人。然而位于郊區的一座摩登建筑與周圍古老的建筑風格十分不同,它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哈爾登監獄。
光滑、沒有刺的薔薇花盤繞在一處高墻上,足足有7、8米高,這便是全世界最人性化的公寓--哈爾登監獄的外墻,沒有聳立的高壓電網,沒有冰冷的鐵門。下車后,我走到大門口的電子探頭前,與門衛進行了簡短的視頻溝通后,獲準入內。和我們印象中的監獄不同,哈爾登監獄內的各種設施時尚、先進,環境舒適、安靜,這里無處不體現著挪威政府始終倡導的“人文關懷”。
哈爾登監獄的一切設施和管理手段都是為了幫助犯人們出獄后能夠更好地適應新生活。挪威刑法中并沒有死刑,也沒有終身制的刑罰,最重的刑罰是21年監禁。“更好地走出去”是挪威懲教部門秉承的核心理念。挪威的社會保障體系十分完善,公民在享有教育、醫療免費的基礎上還有高額的養老金及各類津貼。
作為全世界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最高的國家之一,挪威的國民經濟之所以如此發達,很大程度上要依賴于其石油產業。哈爾登監獄的在押犯人平均每人每年的開支是9.3萬美元,這個數是美國的3倍之多。看起來挪威政府十分闊氣,但如果美國政府能將監獄里的罪犯人數控制得和挪威一樣多,那么美國也能做到這一點。
“這里畢竟是一座監獄,就算內部裝潢再時尚,再人性化,它依舊是個管教犯人的地方。”哈爾登監獄設計師古德龍·摩爾登介紹說。藍莓樹森林是挪威東南部的著名自然景觀,在哈爾登,這些藍莓樹成為監獄與外面世界的分割線。
1902年,挪威取消了死刑,1981年,廢除了終生監禁。1998年,挪威司法部對挪威懲教機制做出了第一次大規模修改,為犯人提供更多的受教育、就業指導和看病就醫的機會。第二次修改發生在2007年,監獄為服刑期間的犯人提供合適的工作崗位并提供合理的收入保障。哈爾登監獄是挪威懲教機制改革以來首個新建的監獄。這里的每一處設計都是為了緩解犯人的心理壓力,避免犯人與犯人、犯人與獄警之間產生沖突,也是為了犯人心理的健康發展。
“大自然是犯人們改過自新的良藥。”摩爾登說。研究人員發現,充足的日照和清新的空氣有助于緩解人的心理壓力,摩爾認為這些對犯人來說則有著更重要的意義。在歐洲其他國家,為了便于管理、防止犯人越獄,許多監獄都建立在平原地帶,且附近沒有較多、較高的農作物。相比之下,挪威的監獄則更“親近”大自然。
但哈爾登監獄并不是個完全自由的監獄,實際上里面布滿了“隱形的墻”。犯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遇到限制自由的障礙物,比如玻璃窗和成片的大樹。監獄的意義在于拘留和改造犯人,設計師認為“隱形的墻”可以很好地兼顧這兩點。“傳統的水泥墻給人太強的壓抑感,作為監獄設計師,我們要想辦法讓犯人信任這里的一切。”摩爾登解釋道,“在‘隱形的墻’的制約下,犯人們可以在山坡和低洼間自由穿行,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對監獄產生信任感。”
監獄的整體風格和周圍的沼澤、綠樹融為一體。最基本的建筑材料是黑紅兩色的石磚,外部包有銀色的鍍鋅鋼板,以顯示其作為監獄的權威和震懾力。
挪威的懲教機制強調“動態安全”,不僅強調保證犯人身體上的安全,更強調促進其心理健康發展。而其他國家普遍主張“靜態安全”。“靜態安全”強調監獄通過限制犯人人身自由達到管制犯人的目的,獄警往往通過遠程監控掌握犯人的一舉一動,在遠距離移動時,犯人身旁必須有獄警陪同。而“動態安全”則認為監獄內的一切安全隱患都應在第一時間被及時遏制。為了實現“動態安全”,摩爾登在哈爾登監獄內設置了許多小型監控屋,增加了獄警與犯人的溝通機會。
每天,獄警和犯人會在喝咖啡、吃飯的時間進行短暫交談。犯人在一定的空間內可自由移動,不必有獄警陪同,這源于獄警與犯人間建立起來的高度信任,而這種信任感是改造犯人的關鍵。哈爾登監獄的牢房內并沒有安裝監控探頭,犯人可以隨意走出自己的房間,但他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自覺地待在自己的房間。
挪威監獄中正在服刑的犯人中有3/5是挪威國籍,其余的則來自全世界30幾個國家(大部分集中在東歐、非洲和中東)。非挪威籍犯人大都不會說挪威語,因此英語成為獄警和犯人的溝通語言。在哈爾登監獄服刑的251名犯人中,近一半人因謀殺、性侵或強奸入獄,1/3因偷盜或販賣毒品入獄。以上這些犯人被關押在A區,A區看守措施最為嚴格,因為這里是監獄中暴亂、自殺事件的高發區,獄警需要為犯人提供心理輔導和醫療看護。而在B區和C區服刑的犯人往往罪責較輕,在監獄中也享有更多的自由,比如可隨意出入牢房;在工作和上課期間,可以和其他犯人隨意交談等。
在得到哈爾登監獄獄警的同意后,我來到一間心理診室進行采訪。我坐在一張橙色的塑料沙發上,旁邊有一個木質書架,上面塞滿了各種書籍和雜志。床邊,幾個犯人正在和獄警打牌。一位名叫克里斯·伊斯科的犯人在一旁一直盯著我,讓我感到渾身不自在。過了一會兒,一個名叫奧馬爾的犯人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塊華夫餅干,他的到來打破了我們對視的僵局。克里斯·伊斯科留著一嘴很厚的山羊胡,頭頂的頭發剃得精光,脖頸系有一條很重的金鏈子,身著一件T恤衫。“你肯定知道西格莉德是誰!”伊斯科說,“她是挪威歷史上最著名的要案之一的受害人。”
2012年的一個夜晚,16歲的西格莉德在回家途中失蹤,她的失蹤震驚了全國。一個月后,她的尸體被發現,殺人兇手就是伊斯科。伊斯科跟我說,他想去A區,但獄警拒絕了他的請求,他需要先接受心理治療,對此他表示并不能理解。獄警后來跟我解釋說,不讓他在犯人數量龐大的A區服刑原因是,他在服刑第二年時曾試圖用鐵鍬攻擊一位女犯人,其暴力傾向很容易使周圍人受到人身傷害。
奧馬爾后來又遞給我一塊布朗乳酪,“真的非常好吃,來這兒服刑之前,我從未在挪威吃到過這么好吃的布朗乳酪!”他興奮地說。在哈爾登監獄,犯人有權利享有最美味的食物,也有權利對不喜歡吃的食物說不,高度人性化管理在日常飲食這一細節上得到了體現。不僅如此,犯人還可以自主報名參加監獄開設的烹飪培訓班,并在結業時獲得國家認證的廚師等級證書,這也為犯人刑滿釋放后提供了一個就業機會。
C區8號牢房(以下簡稱“C8)是哈爾登戒毒中心,在這里關押的犯人入獄前染上毒癮,在被分配到其他正常牢房前,他們要先在這里戒毒。我去的時候,正趕上C8的犯人們從監獄超市購物回來,他們每人手里都提著綠色的尼龍袋子,里面裝滿了食物,每周他們都有一次購物機會。在這里我遇到了40歲的湯姆。他給我展示了購物的豐碩成果:雞蛋、培根、牛肉、洋蔥、西紅柿、橄欖、凍蝦。湯姆嗓音很沙啞,頭剃得很干凈,頭部右側文有”去你的,警察“字樣的紋身,左側是”尊重“字樣的紋身,右眼下方還文有”666“3個數字,從頭頂到脖頸間還有一條長長的疤,那是他在入獄前的一次摩托車飆車事故中留下的。
“你一個人在這里不害怕嗎?”湯姆對我說。他試圖在我的臉上尋找恐懼、驚慌的神情,但我故作鎮定。雖然湯姆的牢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但獄警可以通過遠方的玻璃監控我們的一舉一動。“別擔心,伙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道,“這里沒有爭斗、沒有毒品、沒有威脅。”
……不知不覺,我的哈爾登監獄之旅就要結束了。在離開前,監獄長阿·洪達爾告訴我挪威人非常向往在哈爾登監獄工作,很多為我送行的獄警、教師及工作人員無一例外都告訴我他們愿意在這里工作一生,因為這份工作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們感覺自己時刻被別人需要。“這里的工作人員改變了監獄的一切。”洪達爾說。他帶領我穿過一道道門,最終走出監獄,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而我感覺天空中似乎有一束彩虹連接著里面和外面的世界。
“我覺得我做著一份天底下最棒的工作!”洪達爾激動地說,他笑得十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