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忠
摘要:肯·凱西通過他的后現代主義力作《飛越瘋人院》,提出了一些深刻而重大的有關現代人生存狀態的問題。正如美國現代主義以降的其他后現代主義文學書寫一樣,無數人行尸走肉般、極其疲憊地生存于現實社會里。人生活在技術進步與資本主義威權的雙重壓力下,到處是形形色色碎片化的人物。人們普遍感到生存壓力越來越大,情緒壓抑,充滿了無力感,沒有能力成為身心健康的人,又不知道逃亡何處。對于美國人來說,向北《逃亡加拿大》? 一個現代文明浸淫稍微緩慢一點的地方?一個文化更加多元,專制主義力量相對薄弱之處? 一個權宜之計?
關鍵詞:肯·凱西;后現代問題;人的碎片化;超越
肯·凱西使用美國文學慣用的象征主義手法以及奇特的后現代感覺錯亂的敘事方式,通過描寫布拉姆登·酋長,一位印第安人在一所瘋人院裝聾作啞的生活。布拉姆登·酋長通過深度參與、觀察、體驗和研究象征著國家機器的瘋人院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形形色色的人的精神危機,無奈之下捂死被瘋人院摘除小腦的好朋友麥克·墨菲,成功逃離瘋人院,消失于暮色中,逃亡加拿大亦真亦幻的故事。與其說肯·凱西作品折射的是一些非常重大的美國后現代社會問題還不如說是在對整個人類后現代問題進行深刻的剖析與反思。獨特的視覺與筆觸引發人們對如何超越現代后現代的虛無與弊病進行深度思考。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中寫到,“查拉圖斯特拉行走在人群中,如行走在人的碎片中,沒有人,只有人的碎片。” 肯·凱西筆下,布拉姆登眼里的世界就是一個布滿了人的碎片的世界。人深受機械機器和社會機器雙重壓迫與殘害,到處是異化了的人,人的碎片,行尸走肉。文明世界的主流社會并沒有給全社會帶來幸福,也沒有給自己帶來幸福。國家機器在普遍反對傳統專制主義、烏托邦專制主義的名義下又形成了資本威權與國家機器威權相結合的更可怕的專制主義。戰爭遺留問題、技術進步和資本主義帶來的越來越嚴重的失業問題、社會冷漠、缺乏關愛的問題。人們要么卑躬屈膝、戰戰兢兢地屈服于專制主義,成為形式上自由的國家機器的奴仆,要么成為挑戰威權的犧牲品。瘋人院里的病人都是精神崩潰者,醫護人員以及與他們有關的醫院以外的人也是精神崩潰者,精神危機者。
肯·凱西對現代文明的認識視野不僅不同于現代主義以前的西方文明優越論者,而且試圖把人類幸福的希望寄托于受到西方文明長時間壓迫、歧視、生存現狀堪憂的古老文明,印第安人文明。這和美國主流意識,尤其是長時間以來一代又一代白人至上意識的知識分子涇渭分明。比如書寫了浸透著殖民主義意識的《海華沙之歌》的詩人朗費羅。肯·凱西對不同文明的審視與希望寄托視野更像是爭議人物埃茲拉·龐德對中華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的頂禮膜拜。
敘述者的姓是布拉姆登,名字是寓意深長的一個詞“酋長”。瘋人院病人的酋長? 印第安人部落的酋長? 還是地球村部落的酋長?酋長是作者的代言人,一個精神遭受迫害,精神狀態時不時有些問題的冷眼旁觀者。酋長看到 “那些黑人小子在大廳里進行性交”,這是一種亦真亦幻的精神狀態。和托尼·莫尼森《寵兒》里女黑奴賽絲的精神狀態相似。賽絲因為不愿意讓自己尚處于幼兒時期的女兒落入奴隸主之手,用殘忍的方式親手殺死女兒,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取女兒的墓碑而精神崩潰。塞絲感覺她的女兒一直生活在家里。都是種族和個體遭受的凌辱在潛意識里的浮現。布拉姆登酋長身材高大,少年時期過著陽光明媚的生活,是各種體育運動中的中堅力量,象征著印第安人在白人侵入美洲之前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布拉姆登的父親更是一個巨人,“也許是全俄勒岡或是加利福利亞最高大的印第安人”。
布拉姆登是一個混血兒,她的母親是一個要在肉體和精神上漂白他們印第安人的白人,是歐洲人覬覦和侵占他們家園的使者、一個臥底。他的父親為了維護印第安人的土地權益拒絕白人的威逼利誘。當他的白人母親與其他白人狼狽為奸欺辱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借酒澆愁郁悶至死的時候,布拉姆登的精神世界失常了。他經常出現幻覺,那是精神世界遭受創傷的結果。他永遠地保持了沉默,成為事實上聾啞人。只是失去了話語權并沒有妨礙他成為一個對人類社會生活的旁觀者,審視者。醫院里那幾個黑人打手的母親姐妹也曾經遭受過白人的強暴。只是他們的精神狀態處于另外一種不正常狀態,既是受虐狂,也是虐待狂。他們既沒有飛越瘋人院的能力,也沒有獲得重生的愿望。
《飛越瘋人院》的象征主義意象俯拾皆是而且寓意深刻地折射現實生活。“看到酋長之后把掃地的掃帚遞給了他們謔稱為大掃帚的酋長。” 肯·凱西讓人把“酋長”謔稱大掃帚,以用心良苦的兩個象征展開敘事,精神骯臟混亂的地方是美國現代生活的寫照;寄希望于異質文化代表者酋長將這一切掃除干凈。然而他有沒有那樣的能力?人類社會有沒有那樣的能力? 一時間他自己都苦于沒有脫身之計,精神世界在沉默中進行痛苦地掙扎。深刻的傷害給他無力感。他需要一個契機。
布拉姆登·酋長把統治著精神病院的護士長瑞秋稱之為“康拜因”聯合收割機,因為那是他知道的最強大有力的機器。護士長瑞秋把碎片一樣的病人分成各種類別。有很多像比利·比比特一類被認為有可能治愈的急性病患者。比利·比比特的病狀是神經質,害羞而且孩子氣。是既有戀母情結,又懼怕母親,因此膽小怕事的 “告密者”。他從小到大沒有得到正確的社會化教育,在他母親的威脅羞辱下生活。他具有嚴重的語言障礙,經常自殘,數次自殺未遂。比利對于女性有極度的恐懼感。邁克·墨菲為了減輕他對女人的恐懼感,想辦法把一個妓女帶進精神病院,讓比利與其發生性關系。他于是“失去童真”,感受到性帶來的快樂,并且說出了過去從來沒有可能說出的話,他愛那個女人,想和她結婚。可是他太害怕他的母親了,當瑞秋護士長威脅他要告訴他母親的時候,終于情緒失控,割喉自盡了。戴爾·哈丁,一個知識分子,在邁克·墨菲到來之前他是病人公認的領袖人物。他相貌英俊,口才很好,在傾訴治療過程中,他總是滔滔不絕地講述讓自己蒙羞的同性戀根源。他妻子美麗動人,他感覺無法滿足妻子的性需求。在哈丁的意識里,妻子的每一個眼神都在勾搭其他男子。他為此痛苦不堪,有家難回。
喬治·索倫森是一個潔癖癥患者。他成天不停的在精神病院的飲水處洗手。在邁克·墨菲說服病人們冒險偷船出海釣魚的過程中,他說出了折磨自己的痛苦根源。二戰期間他是一搜魚雷艦的艦長,戰爭結束后他受到迫害,強制離開崗位。查理·切斯維克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咋咋呼呼,胡吹亂侃,但是內心世界極度空虛的病人,他成天要求更換病房。這個人從來沒有勇氣面對一切事情的真相,沒有勇氣去深刻理解任何事物。他之所以成為邁克·墨菲的朋友,是因為邁克·墨菲能夠替他說出自己的心聲。當他看到邁克·墨菲得知他可能永遠不可能離開瘋人院而一度失去信心的時候,他便自溺于游泳池。馬提尼是一個嚴重的藥物致幻病人。嚴重的幻覺與焦慮癥讓他發狂。一想到瘋人院的電擊療法就讓他生不如死。斯坎倫沉迷于自我暴露和自殘,他接近于那些無法治愈的植物型病人。吉姆·西菲特和布魯斯·弗雷德里克森是癲癇病患者。吉姆因為害怕掉牙而拒絕服用抗癲癇藥物,布魯斯卻因為搶奪吞服過量藥物而老是掉牙。
更嚴重的慢性病人被歸類為行尸走肉,輪椅上的人以及植物人。這一類病人是永遠不可能被治愈的人,其中一大部分是植物人。可憐的洛克利因為“愛搗亂”,老早就在精神病院被摘除了小腦,用醫學術語講就是前腦葉白質切除術。他成天坐在那里盯著妻子的照片,時而口吐骯臟而褻瀆的語言。艾力斯由于接受電擊療法而成了植物人,總是靠墻站立,伸出雙手擺出一副令人不安的救世主的姿態。彼得·班悉尼出生時有輕微的腦部損傷。長大以后設法在鐵路部門找到工作,從事扳道岔的簡單勞動。可是扳道岔自動化讓他失去工作,沒有了謀生之計,被精神病院“慈善”地收留。布拉姆登·酋長記得彼得唯一一次情緒失控,他猛烈敲擊欄桿,告訴其他病人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出生時就死了。儒勒是一個精神嚴重失常者。他不停地說“看啊,看啊,看啊”,經常試圖爬到墻上去。一天晚上他坐在馬桶上自己閹割了自己,在其他人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他已經失血致死。
布拉斯迪克是上了年紀的植物人。在邁克·墨菲來的精神病院的那天晚上,布拉姆登酋長好像“夢見”布拉斯迪克被人綁著腳后跟懸掛起來,腹部割開,內臟流了一地。第二天早上病人們被告知老布拉斯迪克在昨天晚上已經死了。布拉姆登酋長非常痛苦,他一時間不能確定是他的幻覺還是他無意中看到的真相。因為大部分時間里他是被容許自由走動的人。拉夫伽底以前是一個職業足球隊員。他在比賽中腦部遭受嚴重損傷,額頭上還留有清晰可見的固定過腦骨頭的夾板印子。是他告訴邁克墨菲,精神病院和監獄不一樣。只要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不容許病人離開這里,他們就永遠不可能離開。馬特森上校更是精神病院的老病人了,他患有嚴重的老年癡呆癥。他是參加過一戰的老兵,早已經離不開輪椅了。他成天揮舞美國國旗,而且用別人不能理解的隱喻解釋眼前的事物。
不管是屬于哪一類,這些“人的碎片”都不能離開瘋人院了。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的原因與借口,可是有一樣的命運,不能離開了。共同點是沒有能力了,沒有辦法與方向了,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盡管生活在地獄一樣的精神醫院,時刻面臨著其他病人的羞辱與欺凌,動輒面對精神病院醫護人員的毆打、電擊甚至于摘除腦子的強制性治療,可是他們都不愿意離開精神病院,他們認為精神病院外面的世界更加可怕。盡管個別病人也時不時意識到即使他們想離開,精神病院也不可能讓他們離開,于是他們普遍的心理活動是“讓我再等一等”。他們內心世界的壓力伴隨著外部世界的壓力,而且已經遠遠地超越了外部壓力。無論是藥物治療,心理疏導,都無法根本解決他們的問題。他們“非法”得到的藥物、酒精,性都是精神世界暫時的安慰劑。就連那些娛樂活動都不能讓他們真正地得到精神上的輕松愉快。后來布拉姆登·酋長明白了,就算是邁克·墨菲給他們打開了讓他們離開的窗口,他們都沒有勇氣離開。這也讓布拉姆登·酋長在最后關頭孑然一身離開做好了思想準備。這些“人的碎片”無家可歸,有家難回。毫無疑問,每個時期每個社會形態都會有人的碎片化問題。任何社會制度的不完善和人性中的扭曲變形難以避免。然而這些人物碎片,在肯·凱西筆下確實成了現代后現代機械機器與社會機器文明徹底勝利的衍生物、所謂社會進步的犧牲品。
布拉姆登·酋長稱之為康拜因聯合收割機的大護士瑞秋是控制機器中樞神經的象征。她在麥克·墨菲到來之前,盡職盡責、按部就班、非常出色地完成控制這樣一些碎片的任務。她是工作能力出色的職場女強人,身上透露出國家機器賦予她的不可抗拒的威權氣息。這里是她的獨立王國,她可以頤指氣使。她慫恿病人與病人作對,相互監視、告密。她利用病人精神狀態的缺陷,譬如恐懼,對他們進行殘酷的折磨。比利在與妓女桑迪發生關系之后,她知道比利非常害怕他母親,她威脅要告訴比利的母親,結果可憐的比利在極度恐懼中割喉自盡了。不過這一次她也差一點死于盛怒之下的麥克·墨菲之手。她不能容忍病人們任何形式的不聽話不服從,不能容忍一丁點有可能損害她的管理秩序的活動和行為。在她統治的這個王國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她會對任何逾矩行為根據自己的絕對意志做出決定還以顏色。她坐在用玻璃隔開的監視室里,用冰冷的鋼鐵控制面板操縱一切,用凌厲的目光審視一切。她享受絕對權利給她帶來的快感。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諧,康拜因聯合收割機運轉是那樣的暢行無阻。她無需親自動手,無需提高聲音,憑借權利威力的慣性,這臺機器就可以行之有效,準確無誤地運行。她有極高的自制力,從容不迫,充滿了冷漠冰冷的自信,是機器自動化的典范,她本身就是一部機器。
《飛越瘋人院》反對、批判國家機器專制主義的寓意是非常清楚的。盡管批判目標,批判視野和批判的時代背景與反對傳統烏托邦專制主義的作品有所不同。人類歷史的演進似乎一直就是一個充滿悖論過程。古往今來無數仁人志士向往理想國,烏托邦。然而,當烏托邦變成現實的時候,的確也存在許多問題的烏托邦國家出現的時候,生活中具體的問題也激發人們,尤其是知識分子對烏托邦希望的逆轉及批判。比如扎米亞金寫于1920年的《我們》揭露了極權主義的種種弊端,成為第一部反烏托邦作品。《我們》又直接影響了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1932年)和奧威爾的《一九八四》(1949年),它們成為二十世紀著名的“反烏托邦三部曲”。也是批判極權主義,專制主義的經典。對《飛越瘋人院》與這些作品之間關系的分析應該是一個更加龐大的話題。
如果說《飛越瘋人院》的精神病病房是對后現代世界的一個隱喻,那么大護士瑞秋就是這個威權體制冰冷的操縱者,統治者。她制定的有效的管理體系以及她的鐵腕統治讓病人們向她俯首稱臣。她以摧毀他人的人性與人權為代價得到了她想要的那種沒有人的個性差異的“統一性”與“均衡性”。病人們只能按照瑞秋護士的思想進行思考和感覺,只能按照那個體系告訴他們的方式生活。根本沒有對他們身心健康有效地治療與改變,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快樂。病人們沒有正常的微笑,他們只能如康拜因聯合收割機的零部件一樣機械地生活,做機械運動。“人是社會的機器”,在這里是機器碎片。人的異化,包括瑞秋護士的異化在這里表現得淋漓盡致。作者諷刺的筆鋒直指機器文明時代等級分化,國家機器的強權。麥克·墨菲以及他的追隨者和瑞秋護士以及她的扈從之間的斗爭具有廣泛深刻的社會批判與階級斗爭意義。
小說的主人公麥克·墨菲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人物形象。盧梭說“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人更是奴隸。” 這樣的哲學概括適用于任何人,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和追求絕對自由的人。麥克·墨菲為自由而生,為自由而斗爭,而且毀滅于追求自由的斗爭中。作為美國社會價值觀支柱的個人主義和追求自由遭到肯·凱西無情的嘲諷。一方面,麥克·墨菲追求自由的個性和行為猶如一個普羅米修斯,一個救世主,閃耀著許多美好的人性光環。另一方面,由于他沒有領悟真正自由的真諦。最后只能成為為自由而奮斗的犧牲品。
在盧梭看來人的自由分為三個方面,天然的、社會的和道德的自由。從這種視野來看,麥克·墨菲沒有理解真正自由的含義。進入精神病院之前他因為性侵和其他犯罪幾度入獄。因為受不了服刑期間在農場的勞動之苦,他自以為聰明地假裝精神病人而來到精神病院。進入精神病院以后,他更受不了所有的約束。因此引導病人們和精神病院的管理者進行斗爭。他對自由的理解只是限于天然狀態下的自由層面。自然人服從自然法則,自愛和憐憫。自然人智力低下,理性尚未發出來,缺乏自我意識,聽憑情感行事。自然層面的自由體現為感性的任意性。這種自由并不等于自主,更談不上自我認識。他們的自由特指基于沒有私人占有制下人與人、人與自然和睦相處的平等狀態。他沒有進入的社會自由的狀態,因此麥克·墨菲只能成為與社會機器進行斗爭的犧牲品。腦部切除和釘上十字架相比,沒有光榮,只有遺憾與羞辱。
在比較理想的社會制度與良好的公序良俗之下,人才可以獲得如盧梭所講的社會狀態下的自由。這時人自身的理性得到發展和不斷完善。人們面對現實生活中種種政治、經濟乃至精神的不平等,強烈要求推翻君主專制制度。廢除因受騙上當而被迫簽訂的社會契約,在人人平等的基礎上建立新的社會契約。新的社會契約使得一個抽象的公共意志凌駕于個人意志之上。公意體現為法律,人們遵守法律,第一次自覺地承擔起了義務,享受著法律所賦予的各項權利。也就是“要尋找出一種結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來衛護和保護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且由于這一結合而使每一個與全體相聯合的個人又只不過是在服從自己本人,并且仍像以往一樣自由。” 顯然,由于個人缺陷與社會制度的缺陷,許多人不容易獲得這種自由,而麥克·墨菲也沒有可能獲得這種自由。一方面他不能清醒直視社會機器力量有多么強大,另一方面他不愿意擔當公序良俗下的社會責任。他對自由的追求停留在原初狀態自由階段。
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書中,從心理學角度對西方文明最重要價值觀之一自由進行了論述。人生來需要自由,可是自由發展到極端狀態時會出現各種各樣問題。就像嬰兒必須離開母體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人與社會亦是如此。沒有自由就不能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可健康的人必須不斷地社會化,再社會化。從這些哲學與心理學角度看,麥克·墨菲就是西方文明極端自由化價值觀的犧牲品。
布拉姆登·酋長能夠從往昔的傷害中走出來,成長起來,而且成為唯一一個“飛越瘋人院”的人,最根本的是自身力量,也是因為麥克·墨菲的出現。他在精神病院經歷了無數次的電擊,長時期依賴于讓他克服恐懼感和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的藥物。他成天拿著拖布打掃精神病院的地板。他裝聾作啞,在別人眼里就是一個行尸走肉。麥克·墨菲鮮明張揚的個性、奮斗精神以及強烈的自我意識給布拉姆登酋長注入了活力,他的自我意識逐漸恢復起來。他開始微笑,從麻木不仁的狀態中走了出來。記憶力得以恢復,克服了過去心理創傷留下的陰影。更加了解自己,本性自然而然流露出來,重拾過去對生活的勇氣。在參與到麥克·墨菲與護士長瑞秋的斗爭過程中,尤其是偷船出海釣魚活動之后,他成熟了起來,決心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地生活。他有超越別人不能超越的困難的力量與智慧。在麥克·墨菲遭受毆打時,他勇敢地站出來與瑞秋的打手們搏斗,拯救了他好朋友的生命。然后,當他看著麥克·墨菲不斷地引發他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騷亂,而且麥克·墨菲被摘除小腦成為植物人之后,他果斷地捂死了麥克·墨菲,結束了朋友茍延殘喘的痛苦。
酋長結束麥克·墨菲生不如死的生命是一個好選擇,不應該引起爭論。舉起麥克·墨菲過去試圖舉起但沒有能夠舉起的壓水池,砸開窗戶,只身逃離瘋人院,在暮色蒼茫中奔向心目中向往的自由之地。在最后的決一死戰中,勝利者既不是統治者瑞秋,也不是最勇敢的反抗者麥克·墨菲,而是長時期裝聾作啞的酋長。此時讀者會自然而然地感到,整部小說的主要人物既不是性格張揚的麥克·墨菲,亦非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瑞秋。裝聾作啞的酋長既是故事的敘述者,也是故事的主人公。小說是一個酋長從殖民主義者造成的精神傷害中恢復過來,人性得以成熟完整的故事。他是這部小說的焦點所在。他在險惡的環境中生存了下來,講述了故事,儼然就是作家自己,擁有一個完美的觀察生活研究人的方法。
小說意味深長之處正是這種角色的互換。控制力量的消弭無形和新力量的成長壯大。而且確定無疑的是,這種力量的此消彼長正是由于力量強大的控制者和勇敢的反抗者共謀而來的結果。僅就麥克·墨菲和布拉姆登酋長成長與毀滅的過程來看,作品展現了不同文化背景秉持的對待人對待生活的不同生存哲學。作者告訴我們,在一個社會生活環境變得越來越壓抑,從眾心態越來越普遍的環境下,自我的肯定張揚與自我的適度內斂對于求得生存缺一不可。更值得深思的是作者將生存下去的希望寄托于一個與西方主流文化異質的、遭受西風文明嚴重浸淫與蹂躪的印第安文明。
作者肯·凱西畢業于俄勒岡大學新聞學院。又在斯坦福大學學習寫作,此間因為去一所精神病院實驗,接觸并數度吸食一種致幻劑而不能自拔。以后師從一些有影響力的文學批評家。因此他筆下的印第安人酋長對西方文明深惡痛絕,并且是唯一一個有能力飛越瘋人院的人。這是一個寓意深長的隱喻,西方文明自我戕害,陷入一種自身無法自救的窘迫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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