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一部永不過時的警世恒言

內容摘要：馬克·吐溫是美國文學史上最杰出和最受讀者歡迎的小說家之一。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鍍金時代》生動細致地刻畫了19世紀70年代初期的美國社會和政治情形，展現了當時繁榮喧囂的表象下隱藏的種種荒唐怪誕的社會景象。馬克·吐溫以其細致入微的敘述和辛辣幽默的筆調描繪出了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鍍金時代”中的眾生相，使得這部小說既像是一出逗人發笑的滑稽劇，更像是一部永不過時的警世恒言。

關鍵詞：馬克·吐溫 《鍍金時代》 19世紀70年代初期的美國

一.馬克·吐溫的《鍍金時代》

馬克·吐溫于1835年出生于美國密蘇里州，原名塞繆爾·L·克萊門斯，是美國文學史上最杰出和最受讀者歡迎的小說家之一。他一生著述頗豐，作品包括游記、自傳和小說等。《鍍金時代》是馬克·吐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系與查爾斯·達德利·沃納合著，于1873年出版。

《鍍金時代》生動描繪了19世紀70年代初期的美國社會和政治情形。當時內戰已經結束，阻擋美國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最后一道障礙已被清除，美國經濟步入高速發展的軌道，全國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似乎有無數的發財致富的機會在向人們招手。然而，在繁榮昌盛的表象之下卻掩藏著骯臟齷齪的內里—貪婪的政界人物和形形色色的投機家攜手合作，施展各種貪污舞弊和欺詐的手段以達到獲致橫財暴利的目的。民主、共和兩黨為了爭奪政權而互相攻擊，于是這些丑惡行徑被接二連三地揭發出來。駭人聽聞的貪污集團和肆無忌憚的舞弊投機的事件都牽涉很廣，不僅地方官員和立法、司法機構以及工商界和新聞界的人物有份，就連紐約的大亨和華盛頓的政界要人—包括聯邦參、眾兩院的議員，直至副總統、總統—也都有份。類似的丑聞層出不窮地曝光，逐漸引起了社會輿論的注意。

面對這些令人憤慨的現象，富于正義感和愛國熱情的馬克·吐溫當然無法保持緘默。他在《鍍金時代》中運用諷刺作家的專長形象地向廣大讀者指出：美國人所處的時代不是當時的報刊所極力歌頌贊美的“黃金時代”，而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鍍金時代”。活躍于這個時代中的人們既有來自西部的小農場主出身、沉醉于發財致富美夢的投機者，也有不擇手段地瘋狂掠奪國家和民眾財富的東部大企業家和政客。此外，小說還描繪了當時美國大小城鎮的生活風貌，包括東部的大城市如華盛頓和費城以及西部的小城鎮郝契依。通過這些對風土人情、人物經歷的生動刻畫，馬克·吐溫抨擊了這個時代的政治腐敗、道德淪喪、商業欺詐、房地產投機、陪審團制度的濫用、首都的古怪和邪惡，以及西部城鎮的粗野、浮躁等等社會現狀，向人們展示了一個時代的眾生相。這部小說對美國人的影響很大，“鍍金時代”這一名稱很快就廣為流傳，并成為一個時代的代名詞。

二.“鍍金時代”的美國

19世紀70年代至19世紀末的這段時期被稱為“鍍金時代”，這是美國歷史上唯一一個以小說名字命名的時代，也是唯一一個被冠以貶義名稱的時代。這個時代以經濟飛速發展、政治黑暗腐敗而聞名。

1815年第二次美英戰爭結束后，美國開啟了早期工業化的發展進程。內戰以北方獲勝而告終，更是使得美國資本主義經濟進入全速發展階段。1869—1873年，美國國民生產總值平均每年增長91億美元（按1929年價格計算），人口平均值為223美元。到了1889—1893年，美國國民生產總值平均每年增長273億美元，人口平均值為424美元，生產總值增加了兩倍。美國工業總產值在1860年占世界的15%，居第四位；到1894年，美國工業總產值躍升至世界第一位。[1]

美國的交通運輸業在這一時期也得到了迅猛的發展。早在1840年，全國運河線便已超過5千公里。公路的修建和運河的開通把各條河流連成一片。1861年，美國船舶載重量已超過世界各國。[2]隨著技術的發展，加之對于速度的追求，全國大小河流上的交通工具以蒸汽船為主。但蒸汽船事故頻發，以致于在密西西比河上的航行要比海上航行危險得多。在《鍍金時代》開篇不久，主人公郝金士一家就經歷了一場密西西比河上的蒸汽船爆炸事故，事件的起因正是兩艘蒸汽船爭搶速度、競相超越對方而導致鍋爐爆炸。小說的描述雖然可怖，卻毫不夸張，是對當時蒸汽船運輸情景的真實再現。

鐵路建設在內戰后也有了極大的飛躍。1860年美國擁有鐵路線3萬公里，1870年超過8萬公里，1890年達到26.9萬公里，1900年為32萬公里，占全世界鐵路線的一半。[3]鐵路的發展推動了工農業的發展，加快了全國性市場的建立，也造就了一批鐵路大亨，如綽號“海軍準將”的科尼利厄斯·范德比爾特和詹姆斯·J·希爾。當然也有數不清的夢想依靠鐵路發財致富而最后未能如愿以償的人，如《鍍金時代》中的郝金士父子和來自東部的冒險家斐利普·斯特林和亨利·布利爾里。

在經濟欣欣向榮發展的同時，政治的腐敗、政客與企業家的勾結和對人民的盤剝使得這個時代臭名昭著。當時的參議員是由州立法機構而不是由人民選舉產生，因此大批有錢人得以當選參議員，故而時人稱參議院為“百萬富翁俱樂部”。格蘭特的總統任期（1869年—1877年）是美國政治貪腐最為嚴重的時期。在核心政客們看來，深受選民喜愛而又曲意逢迎富人的格蘭特總統是個理想的傀儡。[4]于是那些“替人民辦事”的如《鍍金時代》中參議員狄爾沃綏之流的政客與大企業家、投機家和野心家勾結起來，肆無忌憚地攫取國家財富，盤剝壓榨人民大眾。當時一名伊利諾伊州共和黨領袖觀察到，“每個立法機構的大廳和走廊里都擠滿了前來為（這個或那個大公司）獲取某種好處拉關系的人”。在賓夕法尼亞州立法機構，鐵路公司游說者組成了“第三院”，其影響力與由選舉產生的其他兩院不相上下。[5]城市中也出現了類似紐約“特威德幫”這樣侵吞城市數百萬美元巨額公款的腐敗政治集團。檢驗政治成功與否的標準已“不再是典型的政治家們原先追求的純粹自我表現或為公眾服務及榮耀”，而是赤裸裸的金錢。[6]

政治貪腐和大企業的崛起造成了國家財富的高度集中，城市中的富豪已經統治了整個社會。1890年，占美國人口1%的最富有的美國人的收入總和相當于美國人口底層一半人的收入總和，他們所擁有的財產超過其余99%的美國人擁有的財產。[7]這些富人的財富要么來自貪污受賄，要么來自對勞動者的奴役和剝削。他們沒有任何社會責任感，面對快速積聚的財富，卻是發愁如何消耗，于是便出現了各式各樣窮奢極欲和稀奇古怪的炫耀式消費：用金剛鉆鑲牙；為心愛的猴子配置馬車和仆人；給狗系上緞帶坐著四輪馬車去公園散步；一位富豪的小姐購買一條項鏈花費60萬美元，一個梳妝臺花費6.5萬美元，一副觀劇的望遠鏡則花費7.5萬美元……[8]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反映了當時極其扭曲的社會形態。

與富人們想方設法揮霍金錢的奢侈生活方式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下層勞動者苦苦掙扎以求生存的悲慘景象。工人們拿著微薄的工資長時間地辛勞工作，時常還得面對惡劣的工作環境和因工致殘、致死的危險。他們的居住環境也令人堪憂，破敗、骯臟、陰暗、潮濕，極易滋生疾病、引發犯罪。各種保障勞動者權益的勞工組織因而紛紛在這一時期成立，如勞工騎士團成立于1869年，美國勞工聯合會成立于1886年。這期間還爆發了多次大規模的工人運動，較為突出的有1877年于匹茲堡爆發的由鐵路工人罷工引發的嚴重暴亂、1886年要求實行8小時工作制的全國性工人罷工和隨之而來的芝加哥“秣市慘案”，以及1894年發生于伊利諾伊州普爾曼城的鐵路工人大罷工。

隨著貧富差距和社會不平等現象日益尖銳，眾多社會思潮和流派紛涌而出，其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是源于英國的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這一思想流派將自然界“適者生存”的法則運用到社會生活中，認為既然所有人都在同樣的規則中競爭，那么失敗者主要是自己無能。這一時代最具影響力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是耶魯大學教授威廉·格雷厄姆·薩姆納。在他看來，社會秩序是由與物理規律完全相似的自然法則確定的；百萬富翁是自然競爭的產物，政府不應干預商人的自由競爭。[9]

面對放任自由、弱肉強食的經濟發展模式所導致的嚴重的社會問題和潛在的危機，也出現了與社會達爾文主義截然相反的聲音，許多反映時代弊病的作品應運而生。除了《鍍金時代》以外，其他的類似作品包括亨利·喬治于1879年發表的《進步與貧困》、詹姆斯·布賴斯于1888年發表的《美國共和國》、索爾斯坦·凡勃倫于1899年發表的《有閑階級論》等。這些作品描繪了美國繁榮盛期中到處存在的頹敗現象，無情地剖析了資產階級，警示人們關注社會中潛在的危機，為即將展開的進步主義運動做好了鋪墊。

三.結語

評價一部文學作品，不僅要考慮其藝術價值，還要考慮其社會現實價值。畢竟，文學歸根結底是人學，素來與人類的社會生活密不可分。《鍍金時代》就是一部充分地反映了社會現實的文學作品：它就像一面鏡子，真實而細致地映照出了19世紀70年代初期的美國。馬克·吐溫在以他那辛辣、幽默的筆調將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訴諸于文字的同時，也將那個既繁華喧囂又荒唐怪誕的時代永遠凝固在了書本之中。今天的讀者在被書中的滑稽人物逗笑之時，是否會發覺身邊充斥著幻化為現代人的書中主角呢？歷史總是在不斷地重復著自身，而這部小說則既像是一出逗人發笑的滑稽劇，更像是一部永不過時的警世恒言。

參考文獻

[1][2][3]黃安年.美國的崛起：17—19世紀的美國[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7，第353-354頁；第242頁；第355頁.

[4][9]納爾遜·曼弗雷德·布萊克.美國社會生活與思想史（下冊，許季鴻等譯）[M].商務印書館，1997.11，第86頁；第83-85頁.

[5][7]埃里克·方納.給我自由！一部美國的歷史（下卷，王希譯）[M].商務印書館，2010.12，第780頁；第765頁.

[6]理查德·霍夫施塔特.美國政治傳統及其締造者（崔永祿、王忠和譯）[M].商務印書館，2010.12，第200頁.

[8]查爾斯·A·比爾德、瑪麗·R·比爾德.美國文明的興起（下卷，于干譯）[M].商務印書館，2010.12，第1243頁.

（作者介紹：陳平，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美國社會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