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對稀缺價值觀有極大的偏愛—神、藝術、詩歌的平行換算

通常,我們對流行的價值觀表現出渴望,譬如,手機iPhone,LV包包,換妻游戲,深夜麻將,凌晨K歌,足浴,燙腳,冬令進補等等;而神則相反,神往往對稀缺價值觀表示出極大的偏愛,譬如,晝伏夜出,河畔獨居,繪畫,詩歌,拉網捕魚,雨中行走,午夜朗讀等等。
拉網捕魚,指的是舊時的那種,扛一張大網,提一盞汽燈,在水流湍急的河汊下網,十分鐘上來一條鯰魚,二十分鐘上來一條鳙魚,三十分鐘上來一條鯔魚,第四十分鐘上來的就不是魚,而是一具棄嬰的尸體,乖乖,它,嚇你一跳的同時,也讓你明白,捕魚只是你的一廂情愿,世界是神的,世界的復雜性、奇妙性遠在于你的估算之外。
河畔獨居,要緊的是你可以在水的上面日思夜想,或者寢寐?!八纳厦妗?,是指那種建造在水邊并有臥室突出于岸的房子,它通常有一個窗子,無論是誰,只要你在窗邊一站,就都會處于江輪汽笛的射程中,或擺渡船的視野內?!霸谒纳厦嫒账家瓜搿焙驮陉懙厣喜灰粯?,“在水的上面寢寐”和在丘陵地帶也不一樣,前者想著想著冒出一個“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的念頭來,前者躺著躺著做起一個“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的夢來,后者則都不會。
稀缺價值觀的一大特征是,極不值錢,但愉悅人心,多有銘記;流行價值觀的一大特征是,極其有價,也愉悅人心,只是瞬間遺忘。
雨中行走,也算是一種晝伏夜出,它可能源于你的一件往事:公元某某年夏的一個午夜時分,天下著雨,你送三本詩集去一個居所,那個地方大門緊鎖,燈火寂滅,幾無人的可能——要知道,你可是蹬腳踏車穿雨披去那個地方的,要知道,你可是心懷一種午夜朗讀的琴聲去那個地方的——好在,那居所的燈亮了,好在,一位穿黑衣的女子探身出來,對著你喊:“不好意思!我姐姐去世了……”哇,訂閱詩集的人竟然去世了!哇,午夜朗讀只能戛然而止!哇,死亡正好是你所送詩集的主題!

你記不起,究竟是誰讓你送東西去那個地方的,究竟又是誰和你定的午夜時分。
你記不起,究竟是誰讓你送東西去那個地方的,究竟又是誰和你定的午夜時分,但你記住了雨夜行走本身,記住了腳踏車在小巷行走發出的嘰嘰嘎嘎聲,以及那個夾褲管的鐵夾子,之后,午夜朗讀成了一個詞組,它的來歷本身就是一種稀缺價值。
至于繪畫,首先,神對繪畫不行,神就是個色盲,它不懂什么色彩,但千萬不要因此小看了神,因為神看繪畫的方式和我們不同,它和我們本身就不在一個鑒賞檔次。譬如,神看我們的地鐵,車廂是藍色的,座椅是藍色的,玻璃是藍色的,甚至速度和時間也是藍色的。它看我們的身體,靈魂是藍色的,念想是藍色的,欲望是藍色的,善良也是藍色的。再譬如,神看繪畫,神是把午夜當畫看的,畫中蹬腳踏車的人,渴望朗讀的人,訂購詩集的人,告知姐姐去世的人,拉網捕魚的人,河畔獨居的人,以及所有具有宇宙念想的人,等等,都是畫。
稀缺價值觀的一大特征是,把宇宙看作人類的活動半徑,地球則是一眺望的勝地,白云飄過、春風拂面,都是一種思緒;流行價值觀的一大特征是,把自我看作人類的活動半徑,地球則是一Office,白云飄過、春風拂面,都只是一種票據。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神和我們的視角不同,憂傷自然也不同。我們憂傷的是:愛人的失去,信念的虛無,暖衣飽食,無所事事;神憂傷的是:天色黯淡,流水渾濁,長空無雁,冥想時無光——有意思的是,神的憂傷正好和你的詩歌吻合,神的主題也正好是你詩歌的主題,譬如:“天色黯淡,一列火車開向沒有月臺的他鄉”,這個“他鄉”說的就是宇宙;再譬如:“流水渾濁,你思念一只有清水和魚的缸,以及映像中一幕帶歌聲的帆布”,這個“清水”和“歌聲”,說的就是愛和信念。
眾所周知,神是靠不確定性敘事的,它總算讓你領教了明明白白其實是一種無知;而且,神的不確定性,也正好是藝術的不確定性,譬如,詩歌正處于神看中的稀缺價值的中心;并且并且,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神還收藏我們的錯誤,包括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