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河
望果節的文化功能:一種生存智慧的地方性知識
喬小河
節慶文化是一種地方性知識,在其傳播過程中,參與者的民族精神和性格被有效塑造,社區秩序得到整合,民族凝聚力也得以加強。望果節以其獨特的民族特色和深厚的文化內涵,至今盛行于西藏廣大農區,對藏族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它作為一種生存智慧的地方性知識,不僅實現了神圣空間的塑造、共同體的凝聚以及表述自我等文化功能,還體現了藏民族的生存邏輯,實踐著藏民族的生態觀和宇宙觀。
節慶文化;望果節;地方性知識;生存智慧;文化功能
節慶活動是人類古老智慧的文化創造,它貫穿于每個民族、地區和整個人類的進步和發展,它是人類現實生活的寫照,同時也昭示著人們對未來的希望和追求,它是人類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節慶文化是指在特定時間內某一地區以歷史、藝術、宗教、科技、體育等一個或多個文化層面為依托,在其他相關行業配合下,圍繞一個鮮明的主題而舉行的固定或非固定的系列文化活動。因此,它不僅是民俗活動,更是人類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通過對論文和著作等相關文獻的收集和梳理,筆者發現學界對于節慶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經濟角度,從文化產業的角度,打造和樹立節慶品牌,從而創造財富和經濟價值;文化角度,從節慶文化本身,描述特色節慶文化的具體內容、儀式和歷史等,從而突出節慶地區的文化魅力;社會建設角度,從發展社會建設,穩定社會秩序等角度,增強當地人們的自信心、認同感和凝聚力等。
(一)節慶產業化促進經濟發展
陳秀梅(2009)在“民俗節慶文化產業開發初探——以保生慈濟文化節為例”一文中說道,“節慶活動能夠吸引以及聚集各種經濟活動、社會文化活動,為人們帶來商機,增加就業機會、提升舉辦地的知名度、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吸引更多的游客等,許多節慶活動如雨后春筍,日益受到重視”[1]。她將節慶活動與發展旅游經濟緊密結合,將文化節的開展作為當地經濟創收的一個重要手段,肯定了節慶活動的重要經濟價值。
楊濤聲(1994)闡釋了節慶文化與經濟發展相輔相成的重要關系。他認為“民族節日文化完全不能離開本民族的經濟。經濟是上層建筑的基礎,也是文化的基礎,民族經濟是民族文化的基礎,更是民族節日文化的基礎??梢哉f,一個民族如果沒有本民族的經濟,就沒有這個民族的生存條件和權利。因此,民族經濟與民族文化是互為依托的,與節日文化是相輔相存的,二者絕然不可分割”[2]。
將文化產業化是文化傳承、文化發展的一種新型手段,節慶文化產業是文化產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節慶文化產業化的過程中,節慶活動不可避免的被符號化和商業化,而成為主辦方獲取收益的工具。師振亞(2006)[3]在“趙樹理文化產業化初探”一文中,對趙樹理文化的產業化問題進行了研究,他主張將文化與當地的旅游業、演出業和影視業相結合來實現文化產業化。如人們比較熟知的傣族潑水節,又稱“宋干節”、“浴佛節”和傣族新年,通常于公歷四月五日前后舉行,本是用圣水沖走疾病、災難和污穢從而帶來美好幸福生活的傳統節日,卻在云南傣族風情園定期舉行,甚至成為一種產業化的表演,雖然帶來了經濟效益,但卻失了文化內涵。張秀芬(2007)[4]則探討了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端午節的產業化問題,她認為對節日進行產業化,并非純粹出于經濟目的,節慶文化產業化還可以對文化資源進行合理配置和有效開發,從而將經濟和文化一起抓。
蘇勇軍、陳君靜(2008)[5]在研究浙東區域海洋文化產業化發展戰略的過程中,指出節慶活動已經被視為一種經濟,是一種產業,并為世人共識而被廣泛運用;各具特色的節慶活動已為節慶產業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王昱、畢艷君(2009)[6]對青海地方節慶文化與社會經濟發展關系進行了研究,認為節慶文化促進了青海基礎設施的建設;促進了青海形象的樹立,提高了青海的知名度和旅游競爭力;展現了青海地方民俗文化、弘揚了民族優秀文化;豐富了青海旅游產品的結構,促進了青海經濟的發展。
(二)特色節慶增強城市魅力
史鐵華、何玲(2001)[7]探討了節慶活動與城市發展之間的關聯,他們以上海為例,分析了上海在旅游節慶運作方面的嘗試和探索,認為旅游節慶發展的重要途徑就是市場化和產業化。秦美玉(2004)[8]認為,旅游節慶活動是樹立城市形象、增強城市魅力的關鍵,而節慶活動成敗的文化性因素主要在于:獨一無二的地域文化特征,鮮明創新的文化主題,大眾參與的群體特性,具有操作性的節慶活動設計。
還有一些學者認為,文化一直被認為有促進人的發展、豐富人的精神生活、推動社會進步和國際交流的作用;但近年來,文化的經濟功能正逐步被認同、發現和推動。城市要吸引各階層的人士在其中和平共處,城市文化就要提供足以包容差異的文化氛圍,就要奉獻令人認同的文化資源,為此,我們要從社會建設的角度,提高城市物質產業的競爭力,形成有國際競爭力的知名節慶品牌和拳頭產品。趙東玉(2009)[9]在“資源與潛力:節慶文化與城市文化的互動——以大連市節慶文化建設為例”一文中指出,目前大連盛行的幾大節慶活動, 如: 開春, 煙花爆竹迎春會拉開一年節慶活動的序幕;暮春時節, 槐花飄香, 賞槐會如期而至;金秋, 享譽海內外的國際服裝文化節、國際啤酒節等紛至沓來;寒冬則舉辦“冬季旅游購物在大連”活動。這些節慶文化都成為繁榮市場經濟、活躍市民生活和增添城市內涵的重要手段和措施, 也在發展過程中慢慢成為一個城市的標簽和符號,從而提高了城市的知名度。
(三)文化認同維持社會穩定
節慶活動通常具有區域性和民族性,其對當地的社會秩序的維持和綜合發展也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張翠霞(2009)[10]在“美國節慶文化的表征與內涵”一文中分析了美國節慶的社會意義,她指出節慶具有全民參與的特點,正因為此,節慶活動是社會群體和諧團結的有效黏合劑,它將同一節慶文化區域中、有情感聯系的人們整合在同一個社會空間之內,通過互動、儀式等達到了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的目的。
肖劍忠(2009)[11]認為,節慶的文化功能是多方面的:“其健康的內在價值導向,有利于培育文明風尚;其豐富的文化娛樂活動,有利于滿足社會成員的精神文化需求;其一致的集體意識和集體行為,有助于培養人們的共同體意識;其內在的聲望激勵機制,有助于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如果某個地區有較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也間接增強了當地民眾的文化認同、地區認同和民族認同等,對于維持社會穩定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旺宗(2010)[12]認為,西藏地處邊疆,是重要的國家安全屏障,為此必須構建和諧社會,維護社會穩定。節慶文化產業化是實現西藏長治久安的一個重要途徑,這是因為:1.節慶文化是人際關系的調節器。通過產業化,可以將更多各行各業的人士納入節慶活動,扮演不同的角色,承擔不同的職責,從而擴大節慶活動中不同族群、不同社會身份的人際交往的規模,進而增進人與人之間的關系。2.節慶文化可以使人們宣泄情感。特別是節慶的周期性特征使人們的生活充滿了節奏感,在節慶活動這一場域中,人們可以卸下平時的壓力和緊張,盡情享受節日帶來的喜悅,情感的宣泄讓人們之后的日常生活更加張弛有度。因此,節慶文化的產業化可以使更多的人參與到節慶活動之中,平抑心理壓力的人群擴大,更加有利于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四)傳統節日及少數民族節慶引關注
另外,在文獻梳理過程中,還有一部分內容值得關注,即少數民族的傳統節慶活動。在《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中,多次提到發揮節慶的作用,如“在重大節日、紀念日集中開展思想道德教育主題宣傳教育活動”,“充分利用傳統節日、重大節慶、廣場文化活動等載體,開展歌詠、讀書、書法、朗誦、科普知識等各種群眾性文化活動”,“繼續完善中華民族始祖的祭典活動,充分發揮春節、元宵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等傳統民族節慶的作用,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促進和諧社會建設。高度重視國慶節、‘五一’國際勞動節和‘七一’建黨、‘八一’建軍等重要節日、紀念日?!背酥猓贁得褡宓暮芏嗵厣潙c活動,都十分值得關注。
楊濤聲認為,我國幅員遼闊,56個兄弟民族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各自獨特的生存方式、信仰意識、性格氣質、禮儀習俗、風土人情、節日祭祀等傳統,其中,最能展現本民族風采和文化的是各自的傳統節日。全國各民族的傳統節日有500多個,如漢族的“春節”、蒙古族的“那達幕大會”、傣族的“潑水節”、景頗族的“目腦節”、彝族的“火把節”、白族的“三月街”、藏族的“傳招節”、維吾爾族的“古爾邦節”、回族的“開齋節”、苗族“四月八”、侗族的“討蔥節”、布依族的“六月六”、水族“而端節”、壯族的“三月三歌好”、土家族的“過趕年”、哈尼族的“十月節”、瑤族的“盤王節”等等。這些節日不僅內涵豐富,而且形式多樣,五彩紛呈的文娛體育活動,構成了絢麗璀燦的節日文化。
綜上,筆者對旅游節慶文化的相關內容,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梳理。通過梳理,筆者發現,學界對節慶文化的關注點較多放在經濟發展和社會建設方面,是從宏觀層面對節慶文化的外在功能和作用進行了肯定;還有些學者是從民俗學角度出發,關注節慶中的各種儀式及其象征意義,如才貝撰寫的“論后藏‘望果節’儀式結構及象征意義”[13]一文。法國人類學家葛蘭言對古代中國的節慶與歌謠進行了研究,他在古老的情歌中發現了人生的準則,認為情歌的字里行間依然回蕩著古代的道德教誨;他還從上古的儀式集會入手,從本質上認識上古節慶的季節性,他認為節慶表現出了人類的性質,人們通過節慶在社會中同時也在自然界中確立良好的秩序,它們都在山川的神圣地帶舉行,被賦予的神秘力量來自于對圣地的崇拜。葛蘭言從人類學的視角對上古節慶進行了解讀,但對于現存的少數民族節慶文化,還依然缺乏人類學視角的解釋。
因此,將節慶活動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來進行研究,是人類學、民族學的解釋視角,即節慶是怎樣成為一種地方性知識的,節慶的形成與發展中孕育了怎樣的社會形態和結構,節慶怎樣維系了共同體的情感和區分了他者。筆者認為,流行于西藏地區的望果節就是一種地方性知識體系,在它的傳播和發展過程中,豐富的德育資源得到開發,對藏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性格起到巨大的塑造作用,社區秩序得到整合,民族凝聚力也得到加強。
“地方性知識”是著名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在研究異文化時提出的重要概念。他將文化看作意義凝結的符號,而人類學就是對意義進行闡釋的學科。他認為文化符號在不同地方的意義表述不同,因此人類學家的職責就是認識并尊重文化形態的多樣性。根據格爾茨的觀點,地方性知識有三個重要特征:地方性知識總是與西方知識形成對照,一端是西方知識,另一方是西方以外的知識,即一種地方性知識;地方性知識是與現代性知識相對照的非現代知識;地方性知識是與當地知識掌握者密切關聯的知識。[14]
地方性知識的范疇不僅涉及像風味飲食制作、民族民居建筑等一些極具地域特色與民族文化色彩的標識性事象,還包括許許多多散布于人們日常生活之中大小不一、形形色色的文化創造,以及一整套較為完備的傳承體系。這些名不見經傳的、特色各異的文化創造及其演化傳承無疑是伴隨著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方性知識與生存性智慧。[15]西藏的望果節,從誕生之初到現代社會,一直在藏族社會的農村生活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它蘊含了藏族勞動人民的生產和生活智慧,是藏族文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一)緣起與變遷
在西藏,節日活動可以分為兩大類:宗教節日和民間節日。宗教節日的出現與苯教和佛教的發展有著密切關系,人們出于供奉釋迦牟尼佛祖和歷史上的高僧大德,或者祭祀山神水神而形成各種宗教節日,如薩葛達瓦節,是紀念釋迦牟尼誕生、成佛、圓寂,燃燈節則為了紀念宗喀巴大師圓寂。而西藏的民間節日,往往和高原上的農牧生產、時令節氣相關。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望果節,西藏人民渴望豐收的傳統節日。
一年中,西藏農村最盛大的節日是望果節,農人們轉莊稼地,祈禱豐收?!巴笔遣卣Z的音譯。“望”,藏語的意思是“土地”,“果”的意思是“轉圈”,“望果”,按字面的意思翻譯,就是繞地頭轉圈。雅魯藏布江中游和拉薩河兩岸的農村,非常盛行過望果節。其他地方也過此節,各地舉行節日慶典的時間相差不多,都在莊稼黃熟準備開鐮之前舉行,一般都在秋收之前選擇吉日舉行,為期一至三天。
藏族學者赤列曲扎認為,望果節形成于非常久遠的年代。早在2000年前,雅礱部落首領布岱功杰按照苯教的教義,規定莊稼黃熟之時,屬民們要圍著莊稼地轉圈祈禱,以求得諸神的護佑,使農作物獲得豐收。這就是“望果”(轉田)最早的緣起。這種轉地的習俗,一直沿襲到今天。
赤烈曲扎先生在《西藏風土志》中較詳細地記載了早期的“望果節”活動:
開始以村落為單位,全體村民出動,繞本村田地轉圈游行。隊伍最前面,由捧著柱香和高舉幡桿的人引路,接著由本(苯)教巫師舉“達達”(繞著哈達的木棒)和羊右腿領隊,意為“收地氣”、“求豐收”。后面跟著本村手拿青稞穗和麥穗的鄉民。繞圈之后,把谷物穗插在谷倉或供在祭祀臺上,祈求今年好收成。隨后,便舉行娛樂活動,內容有角力、斗劍、耍梭鏢。這些競技式的比賽,主要由大力士們參加,優勝者有獎。最后便是群眾的唱歌跳舞,痛快地玩一天。[16]
赤烈曲扎主要描述了苯教時期的望果節活動。8世紀后期,由寧瑪教派烏堅白瑪當權,“望果”活動隨即帶上了寧瑪教派的色彩,即要念咒來保佑豐收。14 世紀的教派整頓之后,佛教居統治地位,因而“望果”活動便滲進了更多佛教的色彩。例如,在游行隊伍之前要舉佛像,背經文。這時,“望果”活動已成為藏地的一個傳統節日,并在娛樂活動中增加了賽馬、射箭、唱藏戲等內容。
解放后,望果節規模更加盛大。每逢節日,藏族人民不僅身著節日盛裝,還會打著彩旗,抬著用青稞、麥穗和哈達扎成的豐收塔,敲鑼打鼓,唱著歌曲和藏戲,繞地頭轉圈。繞圈后,人們攜帶帳篷、青稞酒及其他節日食品,涌向林卡,席地而坐。他們一邊喝著酥油茶、青稞酒,一邊說古道今。有的還舉辦傳統的賽馬、射箭、賽牦牛、騎馬拾“哈達”和歌舞、藏戲比賽。商業部門也組織物資交流,供應民族特需商品和日用百貨,收購土特產品。望果節后,就開始緊張的秋收秋種。[17]
因此,望果節是藏民族文化記憶鏈上的一朵奇葩,有著深遠厚重的文化內涵。在西藏農區,每當節日來臨,從民間到官方,從鄉村到城市,節日慶典活動都會吸引人們全身心地投入,每一位藏族人都被融進這樣一個盛大的節日。節日中的傳說、獨特的形式、豐富的內涵,是人們行為的、物質的、情感的記憶符號。隨著歷史的發展,望果節已成為當地農民重溫民族歷史,重現民族傳統文化的周期性活動,人們的集體記憶在這里得到復述和傳承,民族優秀文化在這里得到繼承和發展。這是堅定不移的民族認同感和向心力、凝聚力持久不衰的精神源泉。
(二)望果節中的地方性知識:作為一種德育資源
地方性知識是一種本土知識,是由本土人民在自己長期的生存和發展環境中自主生產、享用和傳遞的知識體系,[18]它是一種與普適性相排斥的具體知識信息系統。在格爾茨看來,這種“地方性知識”正是“生于斯長于斯”的鄉民在鄉土社會秩序結構和維持過程中產生和形成的。它與近代意義的“法治”所包含的知識體系是異質的,因此在中國鄉土社會中早已鐵板一塊的“地方性知識”是根本無法顛覆和取代的。自格爾茨提出這個概念以來,“地方性知識”便成為人們認識文化的基本范式,也成為了解讀鄉村社會,衡量社會與文化變遷的重要價值準則。[19]
節慶文化的產業化借助現代傳媒及市場化運作,吸引了更多的人參與其中,這些活動通過寓教于樂的形式,讓人們在耳濡目染中加深對民族文化的理解和認同,使得民族傳統文化在不經意間得以傳承。旺宗認為,在拉薩雪頓節期間,人們通過觀看藏戲表演,不僅能夠了解歷史上的一些傳說和故事,增長知識,還能看到藏族節日的盛裝服飾,了解藏族服飾的變革;而在一些宗教性節日中,人們也會學到做人的一些道理,如薩噶達瓦節中的放生與施舍活動,就是教人要慈悲為懷,和平相處。而望果節中,藏民們通過轉田儀式,寄托了五谷豐登的美好愿景,而且通過賽馬、射箭、抱石頭、唱歌跳舞等集體活動,增強了整個社區的凝聚力、向心力和民族認同感,這些都是節慶活動作為地方性知識的重要價值。
“在歷史的長河中,望果節習俗伴隨著歲時變換和生產習俗而代代相傳,與農業生產中的特色祭祀活動和特定的農業生產周期產生了密切的關聯,充分體現了藏民族農耕文化的深刻內涵,具有濃郁的酬神和敬神色彩”。[20]望果節的舉行除了要起到農作物豐收,還體現了苯教教義對藏族生態文化觀和對宇宙觀的形成和發展的重大作用。由于苯教中的“萬物有靈論”的影響,藏民會把藏區內的高山奉為神山而崇拜,將湖水奉為神水來敬拜,甚至將這些地方作為一種禁忌之地。苯教徒將自然環境中的天、地、日、月、山、川等看作是神靈的載體或化身,敬畏神靈,實則為一種神山崇拜,這種崇拜直接保護了藏地的生態環境,這些知識都是不同于其他民族、其他地區的地方性知識,是藏族人民在生產和勞動中的智慧結晶。
民俗教育也是地方性知識生產的一種重要方式。在節慶時,人們會進行各種各樣的文藝表演、體育活動和教育活動。如“藏歷年”這一天,大家會身著盛裝,載歌載舞并由受尊敬的長者帶領全村子人跳“鍋莊舞”,大家共同祈求著生活的平安美滿,吉祥如意。在望果節節慶中,長輩還會講述英雄史詩和傳說故事,讓年輕人更多了解藏族的起源以及發展歷史。民俗活動的向心力,讓人產生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自豪感,讓藏族人在面對苦難時,依然可以團結和堅忍不拔。另外,許多民俗事項在特定情況下也具有整合社會秩序的法律效力。
文化人類學家拉得克里夫·布朗認為,“功能就是一部分活動對整個活動所做的貢獻。某種特殊社會慣例的功能,也就是它對全部社會生活和社會所做的貢獻”。[21]換言之,任何一種文化在社會生活中所發揮的作用是它能夠存在、發展及其地位的決定因素。節日作為一種民俗事項,它所發揮的客觀作用,與其他社會因素之間的關系以及在社會生活與文化系統中的位置是最終的價值體現。望果節這一民俗文化以其獨特的民族特色和深厚的文化內涵,至今仍盛行于以拉薩為主的西藏廣大農區,對民族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神圣空間的塑造
民間節慶通常都是在河邊和山路舉行的,尤其是藏族的民間節慶,幾乎都是在戶外完成,從最遠古的時期開始,山川就是中國人崇拜的對象,神山崇拜更是藏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信仰方式。葛蘭言認為,“這樣的說法很容易引起誤解:這其中的危險在于,它可能會被理解成是人們對山川進行特別的崇拜”。但事實上,“我們應該換個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已經看到,節慶不是在河邊的這個地方或山腳的那個地方舉行的,它們始終是在一幕草木繁茂的山川場景中舉行的……因此我們要解釋的絕不是對山川本身的崇拜,而是圣地的存在本身,圣地的每個要素如巖石、水和樹木等也是神圣的?!盵22]
望果節的誕生與遠古社會生產力低下有關,同時人們認知能力有限,無法正確了解農業生產的客觀規律,因而只能幻想并依靠有神秘力量的農業神來保證農作物的生長,人們通過一系列的攘災儀式來祭祀、供奉農業神,這些活動具有濃厚的原始信仰色彩,是苯教“萬物有靈論”思想的體現。而圍繞農耕行為而展開的攘災活動或是巫術活動通常都是在山川、河流、田野等自然環境中完成的,因此,由于神靈的存在和庇護的空間也具有了神圣的意味。我們知道,神山在藏族人民心中是一種擬人化的具象存在,它蘊含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向往,因此神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對神山褻瀆的行為都可能帶來不好的結果,這種觀念對人們的行為產生了強大的約束力,繼而衍生出一套禁忌要求人們去遵守。例如不能隨便在神山砍伐樹木,亂采濫挖,破壞森林,打獵殺生,甚至神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能破壞。一旦觸犯禁忌,便會遭到山神的懲罰,人的健康、牲畜的興旺、莊稼的繁茂都有可能受到影響。在這種場域里,農民除了表達豐收的喜悅以外,更多的是將農作物產品奉獻給神靈:一方面是對神靈保佑農業豐收的酬謝,另一方面就是期望神靈繼續對農業生產和農作物的生長進行保護。因此,與農耕習俗有關的活動空間都被塑造成了神圣空間。
(二)共同體的凝聚
望果節活動,使得人們通過集體參與而建構了一種和諧的鄉村社會秩序,并且通過社會交往建構了穩定和諧的社會關系網絡。
拉德克利夫·布朗認為,文化要素的目的是滿足社會結構和社會整合的需求。望果節的舉行通常以村寨為單位,由手捧香爐、高舉幡桿的人引路,群眾手拿青稞、麥穗跟在后面,成群結隊在田間巡游,祈禱神靈保佑。按照望果節的習俗,在轉田祭神的時候,每家要出一人組成一支轉田隊伍,這支隊伍要圍繞全村的田地轉一圈,轉到每一塊農田前都要燒香,因此凡是轉田隊伍經過的地方,必定是一片煙霧繚繞的景象,此時,不管是在田間勞動的人,還是正在做著其他事情的人,都會停下手中的活計,面對轉田的隊伍高喊吉祥語。這些是望果節的上半部分,也是活動神圣部分的體現。
下半部分是世俗性的慶?;顒?,在轉田儀式結束后,人們要在開闊的草地上舉行群眾性的文體活動,其中有藏戲、歌舞、射箭、拔河、抱石頭等群體性活動。各家各戶都會踴躍參與,廣場的一周還會搭起一座座帳篷,勤勞的藏家婦女會準備好美味的青稞酒、糌粑、牛羊肉和土豆,穿上漂亮的衣服,在帳篷中野餐或宴請朋友,人們還會端著酒杯“串帳篷”,每到一處,主人都會酒肉和歌聲來歡迎你。在這樣的節日里,全村人共同享用“百家宴”。望果節這一具有地方特色的儀式,不僅展示了本民族的文化風貌,不僅滿足了個人原初的生物需要,更是通過集體性的儀式和互動達到了社區凝聚力整合和維持社會秩序的需要。
(三)表述自我:“你”“我”之別
藏族聚居地域廣袤, 經濟和文化差異也十分顯著,由于地形及生計方式的不同,使得民間節日文化也帶有鮮明的地域特色。
望果節在拉薩、日喀則、山南等地區頗為流行,距今已有一千五六百年的歷史,尤其在山南地區,每年的七月底八月初都會舉行雅壟文化節,這一節日就是山南地區望果節的豐富和擴展。但是,它并不是藏族全民族都會舉辦的一個節慶活動,通常只在農耕地區舉行,因為,望果節中的儀式主要是讓農民繞田地轉圈,求“天”保豐收。
其次,望果節并沒有固定的日子,一般在谷物成熟之際舉行,每個地區的舉辦時間也有不同,舊西藏約定俗成于大雁南飛的季節到來前過節。解放后,根據農事的安排,各地的節日時間越發難以統一和固定。筆者今年在西藏參加了兩場望果節活動,拉薩尼木縣吞巴鄉的望果節是在7月30號開始,持續到8月2號結束;而山南的雅礱文化節則是從8月9號開始。過了節后,農民便開始緊張的秋收秋種。
最后,望果節作為藏區的地方性節慶,體現了濃厚的藏族特色,它與藏族的苯教信仰、佛教信仰以及民間信仰有關,這一節慶不同于“春節”等節日,是漢族和其他民族都會享有的盛會,而望果節僅僅是作為藏文化的瑰寶而存在的。因此,望果節作為藏民族尤其是西藏農耕地區獨有的民間節慶,它表現出了與周邊其他民族文化的趨同與區隔,它是藏民族文化的符號和標簽,作為一種地方性知識,蘊含了豐富的民間智慧和德育資源,對和諧社會的建構、文化保護與傳承發揮了重要作用。
望果節作為西藏傳統節日,成為藏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被藏族人民賦予了獨特而又厚重的文化內涵,歷時地呈現了藏民族的精神文化,為展示西藏宗教、服飾、飲食、競技、歌舞以及禁忌等傳統文化,提供特殊的重要平臺。歷經千年的洗禮,望果節已成為西藏農村集中煨桑,祭祀護法神靈,祈禱風調雨順、國富民強的宗教文化場景。
各個民族的節慶活動都通過具有地方特色的儀式,展示了本民族的文化風貌,不僅滿足了個人原初的生物需要,更是通過集體性的儀式和互動達到了社區整合和維持社會秩序的需要。顯然,望果節已經成為一種保護環境資源、維系社區穩定、強化民族認同的地方性知識,它體現著藏民族的生存邏輯,實踐著藏民族的生態觀和宇宙觀。不管現代社會如何變遷、農耕技術如何發展,望果節都始終延續著自身的智慧和文化,在藏族社會里,努力促成地域社會中人與自然、人與生態的和諧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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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俊華]
Cultural Function of the Ongkor Festival: As a Survival Wisdom of Local Knowledge
QIAO Xiao-he
Festival culture is a kind of local knowledge. In the process of the spread of this local knowledge, the national spirit and character of the participants were effectively shaped, the community order was integrated, and the national cohesion was strengthened. The Ongkor Festival, which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Tibetan culture, is still prevalent in Tibet's vast farming areas because of its unique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As a survival wisdom of local knowledge, it not only realizes the shaping of the sacred space, the cohesion of the community and the expression of self and some other cultural functions, but also reflects the survival logic of the Tibetan people and practices the Tibetan ecological view and world view.
Festival culture; the Ongkor Festival; local knowledge; survival wisdom; cultural function
喬小河,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2015級民族學博士研究生。(北京海淀,郵編:100081)
K890
A
1674-8824(2017)01-00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