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康延
水奇妙,隨手可掬,可掬不住一捧;到處都是,缺的時候要命;至柔至剛,熱可化云化霧,寒能玉潔冰清。老子和孔子都是愛水的江河之子。一位說,“上善若水”;另一位說,“智者樂水”。民國的小學國文、音樂、美術課本里,一個共同的主角是江湖漁翁,空寂散淡中,獨釣寒江雪,獨對千秋江山、四季風雨、兩岸光景。中國的美學和哲學都在這一水、一舟、一翁、一釣里,蒼茫若失,又悠然自得。
江湖就那么流聚著自然,也容納著俠客神怪、民間草莽。姜太公垂釣渭水,直鉤無餌,自稱“姜尚釣魚,愿者上鉤”。人笑他百年也釣不到一魚,他曰:“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終釣得周朝王侯。
秦川有著涇渭分明的江河,大唐的詩人走過河畔留下許多詩句。千年后,似仍能聽見詩中之聲,看見詩中之色,摸到詩中之流水。
在那課本扉頁印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文革”時代,我隨一幫江湖小弟跳進西安的護城河,率性撲騰,那水不臟也不深。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嬗變中,我們各自在人生的江海里撲騰。回望那相依相偎、巍峨卻又婉轉的城墻與護城河,只覺人生不過汪洋上的一葉扁舟。河畔代代螞蟻如兵俑,城門樓上一塤滿江紅。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那意境仿佛魚兒都是自愿蹦上鉤的。太奢侈了——自然,依傍自然的人。這等景致本可垂范,轉身卻成標本。
當江河中筑起太多的大壩,湖泊被泄入太多的污流,山川有了太多相似的人造風景,美已落魄為凄美。眼見得江湖無舟,舟無江湖。漁翁和魚都不能相濡以沫,誰能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