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堂”一類尊稱詞語的演變

殷 云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令堂”是對別人母親的尊稱。但是很容易會把“令”錯誤理解為“您的”，還有“堂”和母親又什么關系呢？為什么用來代指母親呢？字詞典中并沒有詳細解釋，這就要分別從“令”、“堂”的演變分析解釋。

一、“令”的演變

“令”是美好、善，由這個意思演變為對自己的家人或晚輩的美稱，后來其中有些演變為對別人的敬稱，其中也有一些詞語一直只表示對別人尊稱，如“令堂”等。

令，①五善，美好。《詩·大雅·卷阿》“如圭如璋，令聞令望。” 后來成語，令聞令望，指有美好的名聲和品德，使人仰慕效仿。②六對別人親屬的敬稱。（《辭源》）

1、從“善”的意思演變為敬稱。

令名，美名；令色，和悅的面容；令晨，好時辰；令音，善言；令日，吉日；令月，吉月；令母，賢母；令族，望族；令攸，賢妻。“令”都有美好意思并且演變為敬稱。

比如，令母一詞沒有演變為敬稱，說明令堂一詞使用頻率更高，其中“令”是由善的意思演變為敬稱。令正（令政）從官名、善政意思演變為對別人妻子的敬稱。還有，令妻 “使善”演變為對別人妻子的敬稱。令兄，“相善”演變為敬稱。

令母，指賢母。漢·蔡邕 《濟北相崔君夫人誄》：“堂堂其胤，惟世之良，于其令母，受茲義方。”令堂，對別人母親的敬稱。

令政，①一善政；②二對別人妻子的敬稱。

令正，①一古代官名。②二舊時以嫡妻為正室，因用為稱對方嫡妻的敬詞。 宋· 陳叔方 《潁川語小》卷上：“若謂閤正為令正，令嗣為令似……傳習已深，不覺其謬，亦不可得而革矣。”《西游記》第五九回：“尊府牛魔王，當初曾與老孫結義，乃七兄弟之親。今聞公主是牛大哥令正，安得不以嫂嫂稱之！”

令妻，使妻善。《詩·魯頌·閟宮》：“魯侯燕喜，令妻壽母。”疏：“謂為之祝慶，使妻善而母壽也。”后來用為對別人妻子的敬稱。唐·劉禹錫《為鄂州李大夫祭柳員外文》：“令妻早謝，稚子四歲。”

令兄，《詩·小雅·角弓》：“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瘉”指兄弟相善。后來成為對別人之兄的敬稱。

2、開始是稱自己的家人或晚輩，后來漸漸變成對別人的敬稱。

有些詞語開始稱自己的家人，多用于晚輩，比如：“令弟”“令妹”。

令弟：“稱自己的弟輩。”南朝宋·謝靈運《文選·酬從弟惠連》：“末路值令弟，開顏披心胸。”唐·李白《贈別舍人弟臺卿制江南》：“令弟經濟士，謫居我何傷。”后多用作別人之弟的敬稱。唐·權德輿《權載之文集二五·揚州兵曹參軍蕭府君墓志銘》：“初君與令弟故司封郎中惟則，同以儒服游京師。”

令妹，稱自己的妹妹。《藝文類聚》卷二九引 晉·左思 《贈妹九嬪悼離》詩：“峩峩令妹，應期誕生，如蘭之秀，如芝之榮。”

宋·蘇軾 《與外生柳閎書》：“北歸萬里，無足言者，獨不見我令妹賢妹夫，此心如割。”

后用作別人妹妹的敬稱。

3、一直表對別人的敬稱。

還有一些詞語比較穩定，一直表示對別人的敬稱，如：“令堂”“令尊”等。

令堂（令慈），對別人母親的敬稱。古今雜劇，元·鄭德輝《縐梅香》：“這聲音九分兒是你令堂。”

令尊，對別人父親的敬稱。宋· 陳叔方 《潁川語小》卷上：“世俗稱謂，多失其義，惟以令尊呼父，以內稱妻，尚可通。”

令岳，對別人妻父的敬稱。宋·陳叔方《潁川語小》卷上：“妻之父曰外舅，妻之母曰外姑，此見于爾雅……俗呼丈人、丈母，意亦近之。然稱他人妻之父曰丈人，則未穩，惟曰令外舅可也。若云令岳，鄙謬甚矣。”可見令岳一詞在宋代已經常用。

令姪，對別人侄子的敬稱。

令郎，稱別人子弟為郎君、令郎君。《玉臺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

令似（令嗣），對別人兒子的敬稱。《詩·周頌·良耜》：“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令愛，對別人女兒的敬稱。

令閤，（令室）對別人妻子的敬稱。宋· 趙令畤 《侯鯖錄》卷三：“ 東坡再謫惠州日，一老舉人年六十九，為鄰。其妻三十歲誕子，為具邀公，公欣然而往。酒酣乞詩，公戲一聯云：‘令閤方當而立歲，賢夫已近古希年。’”

4、“令尊”“令堂”不僅表示對方的父母，還表示第三方的父母，前面可以加第二、第三人稱代詞，還可加“你家 ”等名詞性詞語 ，加指示代詞，前加人物名詞。并且，“令X”都有這一特征。

《醒世恒言》第二十二卷 ，元禮道 ：“這是你令堂惻隱之心，留我借宿。 …”

《清風閘》 第十五回 ： “當初你家令尊翁姓張 ，你們弟兄三個 。”下文：“你家令尊當日借我家父親四百兩銀子，至今本利未還，到如今你開了店 ，認不得相好的了?”

《金瓶梅詞話》第六十七回 ：“西門慶道 ：‘多的你收著。眼下你二令愛不大了? 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腳衣裳 ，到滿月也好看。’”

《型世言》第三十二回 ：“水心月道 ：‘這他令尊估過幾處才買，都道值一百 多兩。 …”

《禱杌萃編 》第十四回 ：“他這令弟才交十三歲 ，這是個未脫繭的僵繭。”

《歧路燈》 第二十一回 ：“敬約者，九月初十日漢霄林兄令堂陳老夫人萱辰 。 公約敬制錦屏，舉觴奉祝。”

《黃孝子》 第九出 ：“我說是個叫化婆 ，你每說他的令堂 ，可知他是騙子。”

二、“堂”的演變

“堂”與母親居住的地方以及傳統房屋建筑結構有關，與妻妾婚姻制度觀念有關，與“堂”有關的詞語都有尊上的觀念，還跟父系社會親屬關系觀念有關。

從《辭源》的義項歸納，可以總結出為什么“令堂”是指尊稱別人母親。說文：“堂，殿也，從土，尚聲。”“堂，有屋基的正室。”在《辭源》釋義：①殿。古時稱殿或堂，多指正房而言。②階上室外稱堂。③舊稱官府治事的處所，因稱某官吏為某堂④山平，寬平之處。⑤高大。⑥尊稱別人的母親。⑦同祖的親屬稱堂。

1、“堂”與居住的地方有關。

堂上，指尊長居處的地方；高堂，是高大的庭堂，正堂，指父母；北堂，古指居室東房的后部，為婦女洗滌之所。萱堂，常種萱草，指母親的居室，因而指代母親。

《玉臺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堂上啟阿母。”此指父母所居的正房。后因以堂上為父母的代稱。

李白《送張秀才從軍》“抱劍辭高堂，將投霍冠軍。”

漢·牟融《送徐浩》“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滿頭。”

《儀禮·士昏禮》“婦洗在北堂，直室東隅；”鄭玄注：“北堂，房中半以北”賈公彥疏：“房與室相連為之，房無北壁，故得北堂之名。”

《詩·衛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毛傳：“背，北堂也。”

可見，在傳統建筑中，“堂”的位置作用，與母親在家庭的居住場所和家庭中的責任有相似之處。

2、“堂”與妻妾婚姻制度觀念有關。

在《釋名》的解釋中有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卷第三·釋親屬》：“夫人，諸侯之妃曰夫人。夫，扶也。扶助其君也。內子，卿之妃也。子，女子也。在閨門之內治家也。命婦，大夫之妃。婦，服也。服家事也。夫受命于朝，妻受命于家也。”

由此，堂在家中房屋里是有重要意義的地方，代表主人持家的地位，是房屋建筑的中心位置。這與母親在家里地位是扶助丈夫，治理家庭，受命于家是相一致的。

《爾雅·釋宮》解釋了側室叫“房”“塾”，位于“堂”東西兩側的叫“側房”。而妻妾制度有“正房”、“側房”“側室”的稱呼，“側室”是妾居住的地方，應該是從傳統房屋建筑引申到婚姻倫理觀念。

《辭源》“堂客”舊時稱婦女為堂客。有時專指妻子。

清·李斗《揚州畫舫錄·十一·虹橋錄下》：“畫舫有堂客，官客之分，堂客為婦女之稱。”

《儒林外史·二七》：“仍舊叫我家堂客送與他。”

至今重慶、湖南、安徽的方言里面“堂客”指妻子。堂屋是會客接待的地方，也是供祖先牌位的，最神圣的地方，也是家里議事做決定的地方，這就證明夫家不把妻子當外人，直接就請到堂屋來。但畢竟是外姓，不共祖先，于是叫“堂客”。

“堂”作為主婦的象征是治家的最高權威，這是農耕文化思想安土重遷的外化。家與國的關系是內和外，但在古人觀念里都是很重要的，一種平衡與類比的關系，而不應該看作是重男輕女的表現。

3、與“堂”有關的詞語都有尊上的觀念。比如，官府、官宅、皇帝祭祀、先祖遺業等意思。

堂上，是宮殿之上，朝堂之上演變為父母所居正房，父母代稱。

堂老，由唐朝宰相治事處政事堂，演變為宰相互相稱呼，再到“母親”意思收錄在清·翟灝《通俗編·稱謂》。

堂前，○一指正房前面，尤其是官宅。○二古時尊稱婦女之詞。（《辭源》）

《宋史·陳堂前傳》：“ 陳堂前， 漢州 雒縣 王氏女，節操行義為鄉人所敬，但呼曰堂前，猶私家尊其母也。”

北堂，可借指祖母。

《紅樓夢》第九四回：“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為底開？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陽旋復古先梅。”

北堂，宗廟放置神主之所。

《荀子·宥坐》：“ 子貢觀於魯廟之北堂。”楊倞注：“北堂，神主所在也。”

所以，北堂一般指母親，但是從北堂一詞在特殊場合情境中所具有的意義，看出這一類詞語有尊上的觀念。堂子，指清代皇帝祭祀土谷神之所；堂印，宰相用的官印；堂構，父祖遺業。

總之，與之有關的詞語，從房屋的正室核心位置，到官員辦公的重要場所，祭祀的莊重場地，先祖遺業，都有尊上的觀念。“堂”與朝堂的機關核心地位，與重視祭祀，尊重祖先有一致的意義。

4、“堂”與父系社會親屬關系觀念有關。

堂兄，父親兄弟之子而年長于己者稱之為堂兄（屬于親堂兄）。“堂兄本義”中堂兄是自己伯父、叔父的子女，共祖父關系。

堂，表，是父系親屬關系觀念的稱謂。所以父親這一族的親戚都是堂兄弟、堂姊妹。“堂姨”外祖父兄弟的女兒；“堂舅”母親的叔伯弟兄。但是母親嫁到夫家，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觀念。于是認為母親是家庭內部最重要的治家者“令堂”。

另外，還反映出父系的審美觀念。“萱椿”代父母，其中“椿庭”代父親。萱草喜陰，是女性以陰柔為美的表現。《莊子·逍遙游》記載古有大椿長壽，《論語·季氏》記載孔鯉趨于庭接受父訓指代父親，體現男性身體強壯、威嚴的陽剛美。

因此，“北堂”是陰柔美的審美觀念。北方方位少陽光，適合種植萱草，又叫忘憂草，有憐惜女性之意。主婦扶助丈夫主持好家務，女主內男主外，都是對女性陰柔美的審美觀念追求。

5、“堂”在近代基本喪失了“高貴、尊上”的義素，保留了“大、多”這一義素。

隨著封建體制的消失，與官府有關的這類詞喪失了“高貴、尊上”的義素，比如：堂官、堂子、升堂、堂上、堂老等。

堂官，由中央各衙門官員，演變為舊時茶樓、酒館、飯店招待客人的人。

堂子，由清代皇帝祭祀之所，演變為江淮方言妓院。

《儒林外史》“堂客上來問菜”

但是關于藥店命名、祭祀和外來詞保留了這一義素，如：同仁堂、胡慶余堂、回春堂、教堂、靈堂、祠堂等，一些留存了百年的老店與一些關于祭祀的詞語就給“堂”字保留了“高貴、尊上”的義素。多數詞只保留了“大、多”這一義素，比如：“堂倌”由管理公務變為管理客人，“堂子”由重要祭祀場所，變為特殊的服務場所，還有與現代生活相關的詞語，澡堂、食堂、一言堂、會堂、一心堂、酒店大堂、泡泡堂，已經使“堂”義素逐漸平民化。

總之，“令堂”不是“您母親”而是對別人母親的尊稱。“令”是美好、善，由這個意思演變為對自己的家人或晚輩的美稱，后來其中有些演變為對別人的敬稱，其中也有一些詞語一直只表示對別人尊稱，如“令堂”等。“堂”與母親居住的地方以及傳統房屋建筑結構有關，是房屋建筑意義反映在妻妾婚姻制度方面的觀念。還有，與“堂”有關的詞語基本都有尊上的觀念，這跟父系社會親屬關系觀念有關。

[1]湯可敬. 說文解字今釋[Z]. 湖南：岳麓書社，2004.

[2]辭源[Z].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3]申小龍. 文化語言學[M]. 江西：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

[4]謝美英. 爾雅名物新解[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

[5]劉熙. 釋名[M]. 中華書局2016.

[6]孫劍藝. “令堂”述源[J]. 語文建設，1996（05）:16-17.

[7]丁海燕. 中國古代敬語的性質與特點[J]. 東岳論叢，2000（06）：135-137.

[8]蘇俊波. 古漢語謙敬用法的得體性[J]. 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05）：70-73. [9]周志鋒. “令尊”類詞語用法的歷史考察[J]. 語言文字應用，2003（02）：98-101.

[10]劉玉環. 謙敬語修辭的文化色彩[J]. 廣西社會科學，2005（05）：164-166.

[11]王利娜. 漢語尊稱、謙稱研究[D]. 西安外國語大學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