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不只是為了自己,我也希望早一天能有能力對你們說:“爸,媽,工作不想干了就回家,你們兩個我還是養得起的。”
【1】
午飯后打電話回家。
老媽說:你爸老年癡呆了,早上在家發神經,賴在床上不起來,對著天花板叫“可可”,然后學你的聲音回應:“干嗎哦干嗎哦?有話快說嘛!”
在嘈雜的路上,舉著手機,我心頭有些發酸。
大一時經常忘記打電話回家,打電話也大多是打給老媽,爸爸就會像個孩子一樣發脾氣:“干嗎不給我打電話?”
“打老媽手機不要錢嘛!”我敷衍道。
“下次給你報銷哪!”他就這樣說。
我理解不了他們的期盼。因為每一次打電話,其實也說不了什么,最多是囑咐我吃飽穿暖,好好學習。
姑媽說得好,給在遠方念書的孩子打電話,就是你問他:“吃得好吧?穿得暖吧?睡得香吧?一切都還順利吧?”然后等著他回你兩個字:“都好。”
這就是爸媽。
【2】
電話里,爸媽有時候也會問最近哪一門考試考得怎么樣,我就說:“考得亂七八糟的。”——關于成績這一事,總不能給父母太多的期待。如果一開始就顯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喃喃“考砸了考砸了”,他們就會想方設法安慰你鼓勵你,等最后拿到成績單說:“喲,也沒有那么糟嘛!”若是一考完就回家說“考得可好了”,他們就會批評你打擊你:“成績還沒出來呢,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
說考得亂七八糟,他們就會“安慰”我——
“以你的智商能考成這樣也不錯了。”
“考零分也沒關系啦,身體最要緊哦。”
“你不會真考了零分了吧?!”
雖然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個正經,可是那一次我數分真的學得很煩躁的時候,他們竟然主動打電話來了。
當時我很奇怪,我不記得我有在電話里表現出什么沮喪、異樣啊。或許我的一切,本來都是瞞不過他們的。
他們說:“聽說科大的數分挺難的,很多同學也學得很辛苦。”
他們說:“我去問了下別的家長,他們的孩子說xxx書比較好懂,你要不要買來看一下?”
他們說:“書什么的要是讀不下去就回家,雖然爸爸媽媽錢賺得也不多,一個你我們還是養得起的。”
說完又補充道:“反正你吃得也不多。”
我知道他們是認真的,他們用輕巧的語氣說出來的,是一個承諾,告訴我不管什么時候,不管我走得多遠,永遠有一個地方,有一間小屋子,有一張鋪好的床,有一張擺滿了我喜歡的飯菜和三套碗筷的桌子,有兩個人,笑著等我回去。
那個地方,叫家。
【3】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隨著我們慢慢長大,我們會覺得他們離我們的世界越來越遠。
小學五年級時我喊老爸幫我做競賽題,自己回屋寫作業去了,過了半小時想起來去看他寫出來沒有,結果發現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當場就掀了他的被子,不過很快我就想明白,我學的東西,我爸或許已經不懂了。并不是我太遲鈍,只是,在那之前,爸爸從來是無所不知的。
于是漸漸學會了自立,漸漸學會了把一切藏在自己心底,漸漸學會了一句話:“你們不懂。”
就像高三時我說我大學想學心理的時候,他們不無擔憂地說:“以后你要怎么掙錢呢?”我就說“你們不懂”。我就跟他們說我的理解,說心理學的前景,說我的企劃。指點江山了半天,他們也不吭聲,只是第二天飯桌上,媽媽突然問我說:“你是想去北師大還是浙大呢?好像那兩所學校心理學比較好。”
我是個不安分的人,從來不會在原地逗留太久,他們不會阻攔也不會抱怨,他們只是在不遠處,默默地追隨我的腳步。
就像我小學時第一次堅持要自己去上學一樣,倔強地跟爸媽說:“你們不準跟來。”然后就背著大大的書包出了門。
走在路上,心中才開始有些慌慌的,又不好意思掉頭回去,只好按著記憶中學校的方向在路上急行,直到看到校園紅色的圍墻才松了口氣,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然而當我踏進校園的那一瞬間,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笑著看著我。
【4】
也不能把他們描摹得太圣母,不然他們也得尾巴翹到天上去。
這里要說到他們生命中最感興趣的事,就是——打擊我諷刺我挖苦我。
比如在光棍節打個電話來——
“今天是光棍節誒!”
“你不會還是赤條條的一根光棍吧?”
“哦,那你也別太傷心了。”
比如在我抱怨“別的家長都夸他們孩子聰明,你們從來都不夸我”的時候——
“想夸的啊,每天都想從你身上找個優點夸夸,不過找了很久,就是沒找著。”
“誒,你說像你這樣一個優點都沒有的人,也很難得的哦?”
比如在我和同學K完歌回來的時候——
“說說,這回又昏過去幾個?”
“你那嗓子就是大殺器啊!”
可是,雖然天天網絡詞匯掛嘴邊,還穿畫著卡通的衣服,爸媽還是越來越老了。就像這次回去,在撥老媽的頭發的時候看到了好幾根白發,然而她之前,是深以自己到了這個年齡還沒有白發而自豪的。
老媽就說:“為你操心操的。”
我嘴上雖然駁斥道:“我小學畢業考、中考、高考都沒考,給你們省多少心?”但心底里知道,他們是省不了心的。
因為在乎,所以省不了心。
老爸老媽之間互相調侃的時候常說:“你老年癡呆了吧?”
“你才老年癡呆呢!”
然而笑完了以后,我想,很不吉利地想,如果哪一天,爸媽真的老年癡呆了,我要怎么辦呢?
【5】
先前去看我爺爺的時候,他會拉著我的手問:“阿可是上哪兒去上的大學啊?”
“中科大,在哪兒啊?”
“哦,安徽我以前去過,八幾年的時候我去黃山,跟我的一幫工友……”
然后過不了多久,他又會問:“你是什么大學的啊?”
“中科大在哪兒啊?”
“哦,我八幾年去過安徽。”
這個過不了多久,也許是下一次我上他家去,也許就是一頓飯以后。
當然爺爺還是很精神的,也很善談,只是略有些健忘而已。
而我奶奶就常常會說起爸爸小時候的事:“你爸爸小時候可聰明了,自己一個人去少年宮參加比賽,迷路走到五馬街,竟然憑著記憶自己走回來了,那時候五馬街還是郊區,偏僻得很呢。”
就像我爺爺總是說張良遇黃石公的故事,以勸勉我虛心好學一樣。
幾乎每一次我去爺爺奶奶家爺爺就要說一次,我也不記得聽了幾次,或許二十次,或許三十次。
每一次我聽的時候就會露出好奇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就像第一次聽的時候一樣。
好像所有上了年紀的老年人,都會把一件事翻來覆去地說。
其實農村有很多這樣的老人,他們的子女進城打工去了,孫子孫女進城讀書去了,留下他們守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幾畝田。
他們其實是很希望也很需要有個人能夠聽他們說說話的。
【6】
然而,有時候我覺得隨著全球化的進程,我們的關系也在被西化。在我很多同學看來,父母的生活是他們的生活,我們的生活是我們的生活,即使其中有些交集,也是微不足道的,我們中國傳統中那種兩代人之間的牽絆漸漸變得淡薄。
我聽說有科大學生家長上科大來見孩子,孩子說學業太忙不肯見面,甚至還發脾氣說“都叫你別來了偏要來”的。也聽說有科大學生家長上科大來見孩子,孩子說學業太忙不肯見面,家長就徑自進宿舍樓,結果到了門口發現孩子在寢室看電影的。當然,道聽途說,不足為據。然而當我聽到這個故事卻并不覺得它是假的,這就讓我感到可悲了。
我無權去評判別人的生活,我只是在想,假如現在我要把我的父母拒之門外,以后有一天,當他們老了,也拉著我的手反復說——
“可可你小的時候,畫畫畫得可好了,畫的兩只小雞叼著一條小蟲子,跟真的一樣。”
“可可你小時候畫的那個小雞畫得真好......”
“可可你小時候......”
這時候,我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所以現在,我只希望好好學習,好好生活。雖然有很多人可以優哉游哉地過他們的大學生活,雖然有人說女生何必那么功利那么拼命,雖然你們總說:“你只要能夠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家里的事情你不用顧慮……”
我努力不只是為了自己,我也希望早一天能有能力對你們說:“爸,媽,工作不想干了就回家,你們兩個我還是養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