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地迷戀過你一場。兜兜轉轉,原來最初的悸動,早已經在宇宙中溫柔地共振。
001
某一年的八月,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余淙淙母校Z大一百周年誕辰,比如著名互聯網創業新銳陳關佑榮歸故里,在一眾老同學的復雜目光中走上主席臺,作為成功校友發表演講。
再比如,她人生中第一次參加奇葩相親會,而且……參加了兩次。
居然……相成功了。
就是過程比較曲折。
被陳關佑開車送到家時,余淙淙呆滯地凝視著玻璃前方的雨刷,默默地掐了他一下。
陳關佑回過頭,面不改色,當然他那張面癱臉也看不出什么別的表情:“什么事?”
余淙淙被他的目光嚇得一哆嗦,老老實實地答:“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挑眉:“知道了?”
余淙淙頭搖到一半,看到他盯著她的手目光不善,忙點頭:“不……啊,知道了。”
“知道了,那明天電影院見,或者你喜歡什么?書店?游戲機房?商場?”
“啊?”余淙淙正手忙腳亂地解著安全帶,眼見他俯身過來,熱熱的鼻息撲在她臉上,她忽然像中了魔咒般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對方好像十分滿意她這一反應,露出一個在余淙淙看來魔鬼一般的笑容:“難道成為男女朋友后,第一履行的程序不是約會嗎?”
余淙淙覺得自己幾乎都要哭了:“你你你……你真的沒有搞錯人嗎?”
“余小姐,我通過了門薩測試,分數是158分,我本科期間拿過國際奧林匹克數學金獎,從數據上客觀地說,我的智商沒有問題。上周做檢查,我的左右眼視力均為5.0,所以,我的視力也沒有問題,搞錯人的概率恐怕比今天下雪的概率小一些。”
嗯,現在是八月。
余淙淙覺得腦容量不堪重負,結結巴巴地說:“所以,我現在是你……女……女朋友?”
陳關佑沉思一秒鐘,從身上摸出錢包扔在她手邊:“錢包里有兩張銀行卡、一張信用卡,我剛辦了副卡,密碼是……嗯……”他頓了一下,“你高中學號后六位。”
她看到旁邊男人認真又不容拒絕的神情,反而更慌:“不不不,我不要你的錢,我不是那種……”她“咕咚”吞了下口水,“貪財的人。”
“我當然知道。”陳關佑一副很懂的表情,這表情他做起來平添幾分高深莫測,“我當然知道……你比較好色。”
余淙淙大腦像過電般,暈暈乎乎地從車上下來,身后傳來某人愉悅的提醒:“我會準時,不過遲到是女士的基本權利。”
事情倒轉回一個月以前。
余淙淙作為全家最小且唯一未婚的女性,被心急如焚的小姨瞞著報名參加了某婚戀網組織的大型線下交友活動——也就是俗稱的相親。
現場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雞飛狗跳。
她行尸走肉一般站在嘈雜得跟菜市場差不多的會場,身旁有女人在嬌聲說:“我以后必須跟我兒子在一起,對,這是基本條件。”
她自言自語:哦,二婚……
一回頭,那女生懷里抱的京巴沖她“汪汪”地叫了兩聲,余淙淙無力地扶額:我的天。驚嚇之下她后退兩步,好像撞到了什么人,余淙淙慌忙道歉,抬起頭卻發現眼前站著的人有些眼熟。
傳說中的前男友——沒追到那種。
周圍好像都寂靜下來,變成一場默劇,梁天恩帶著記憶中那樣迷人而傷感的微笑,輕聲問:“淙淙,我們好多年沒見過了,你過得還好嗎?”
余淙淙覺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嗓子眼也有些發堵,她努力平復著情緒:“我挺好的。”她轉而尷尬地問,“你也是來……相親的?”
梁天恩愣怔片刻,頭垂下去:“我和若含陪她表妹來。”
一陣香風掠過,面前杏眼瓊鼻、燙著大波浪的女生柳眉微蹙,正神色不善地看著她。
“余淙淙?世界真小啊。”趙若含打量著她,似笑非笑,“你是來……相親?”
面前這位正是大學時從她手上橫刀奪愛的級花,成績第一名,長相第一名,現在看來胸……也是第一名。
梁天恩真是好福氣。
“不是,我是來找我小姨,她離婚了,今天相親。”余淙淙面不改色道。
“那就祝你,啊不,你小姨,找到如意郎君了。”趙若含笑得別有深意。
好像有“嗖嗖”的電光在兩人間來回地躥,大有燎原成火災的趨勢。
002
其實余淙淙名字很好聽,聽上去像有溪水隱隱流動。高中開學第一天,那個教語文的女老師感興趣地問她名字的典故時,余淙淙很實誠地說:“我爸找人算的,我命中缺水。”
教室里幾個方向傳來不同的“哧哧”聲。
景淇后來說:“當時看你那神棍樣,真是替政治老師可惜,他怎么眼瞎到選你這種唯心主義者當課代表。”
景淇是余淙淙的發小,從小就是數理化老師的寵兒,當然不懂她這種常年考個位數,只能從唯心主義里尋找可憐慰藉的心情。
那時的余淙淙籍籍無名,景淇在年級已經很出名了。她為人冷若冰霜,偏偏長了一張艷若桃李的臉,引來無數狂蜂浪蝶。景淇對外放出話來:“追我可以,需要做題。”
這種變相的拒絕方式收效竟然甚好,主要是誰愿意承認自己是弱智啊。景爺爺是知名數學家,Z大數學系教授,景淇是他一手帶大,自小拿奧賽題目當智力游戲解悶的主。
后來景淇還是遇上對手了。
那還要從一個暑假說起。
余淙淙還記得那個夏天無比悶熱,蟬鳴聲在茂盛綠蔭中一浪浪鼓噪地撲來,她去老師辦公室補交數學作業,整個房間寂靜無聲,惟見景淇對面坐了一個白衣黑褲的男生,劉海軟軟地垂下來。他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余淙淙一眼,將卷子攤開站起來道:“我做完了。”
景淇沒有說話,始終拿筆在演草紙上“刷刷”地寫著。
余淙淙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垂頭喪氣地聽老師訓。
“不好好讀書,盡耍些小聰明,一本習題冊只在前面、中間、結尾各挑幾頁做,誰教給你的法子?”
圍觀的老師們都發出善意的哄笑聲,有老師就感慨:“要是所有學生都像陳關佑、景淇這樣就好了,腦袋又靈光又努力。”
余淙淙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男生修長有力的指節捏著玻璃瓶身,仰頭,喉結滾了滾,橙子味的汽水,白皙得有些過分的皮膚,漫不經心又格外銳利的眼神,構成了她對那個模糊夏天的所有印象。
后來余淙淙知道他叫陳關佑,三班的轉學生,從加拿大多倫多剛回國,父母是招商引資的華僑,給學校捐了座圖書館,這事還上了本地新聞。
余淙淙數學不好,這導致她對數學成績好的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敬畏,以致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敢正視陳關佑。偏偏景淇跟陳關佑那段時間因為競賽,要定期開小灶,景淇因為某些不可明說的原因,常常讓余淙淙幫著通知經常更換的補習教室地點,或者遞遞模考卷子。
余淙淙每次都是一言不發地把東西遞給他就走,就算說話也惜字如金。
過了三個星期,陳關佑終于忍不住問:“我是不是哪里得罪過你?”
余淙淙瞪著他,半晌,才悶悶地說:“沒有。”
真正的原因說起來太丟臉,況且兩人的人生軌跡也完全是不相關的平行線。她還警告景淇:“聽說他們國外回來的,都可開放了,貼面禮、吻手禮啥啥的,你可要小心。”
景淇無語地看著她:“你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實我們不熟,我還沒你見他的次數多呢。”
對景淇這樣的人來說,向來只有別人仰望她的份,一再敗在陳關佑手上,被她引為奇恥大辱,她希望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跟他有什么瓜葛。在對陳關佑的問題上,二人竟然殊途同歸,達成了空前的一致。
兜兜轉轉,這話竟然傳到陳關佑耳朵里。周五下午余淙淙把一沓外省的數學模考卷子遞給他,抽回空文件夾時,陳關佑卻沒松手。余淙淙馬上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滿臉驚恐地看著他。
剪水雙瞳,盈盈一盼大約就是這樣,其實余淙淙長得像她媽媽,瓜子臉,皮膚很白,典型的江南女孩。
陳關佑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松開手。有風經過,白色試卷“嘩啦”在風中翻飛,像輕薄的鴿羽。他站在風中,沒有說話。他的襯衫下擺獵獵揚起,空氣中隱約有濃烈的香氣,黃白色細弱花瓣,簌簌然如落雨,冥冥中,好像有某種不可預知的宿命在惶惶然逼近。
余淙淙頂著風撿了幾張,她的眼睛被吹得有些睜不開,那邊散落的半沓又被吹起來,她急得跺腳大喊:“喂!”
憑什么只是她一個人在撿!
然而男生自始至終像是沒聽到,他一手插兜,背后是一輪不斷下墜的橘色暖陽。
余淙淙越撿越煩,揚手把剛撿好的全扔了。陳關佑眼見她手忙腳亂地抓了幾張,忽然將它們扔在風里,做賊似的猛然朝反方向跑去。他眼底漸漸露出笑意,揚聲喊:“余淙淙,卷子不見了你可要負全責!”
余淙淙腳步趔趄了一下,幾乎是在同時加速向遠方跑去,大有充耳不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003
余淙淙惴惴不安地過了幾天,后來景淇再有任務發話,說什么她也不去了。景淇狐疑地盯著她看了半天,實在逼問不出什么來,只好作罷,親力親為。
高二上半學期三班、四班一起聽一堂公開課,大階梯教室里鴉雀無聲。老師喊余淙淙起來回答問題,她那時正在神游太虛,身后有人小聲提醒“選D”,她一激靈,鸚鵡學舌地說了一遍,身后是一片哄堂大笑聲。王老師盡量壓抑著怒氣:“這是填空題,哪來的D?”
下了課余淙淙被勒令寫五千字檢查,和陳關佑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了。
一整個秋天悄無聲息地過去,第一場雪下得很早,學校的鍋爐房趕忙給學生供應熱水。下了課余淙淙裹著厚厚的大衣,提著暖水瓶搖搖晃晃去打水。是很老的樣式,鐵皮壺,上面還有紅雙喜和花鳥圖案,在一溜兒盤亮條順的壺中間格外矚目。
興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壺很快就丟了。
余淙淙快氣炸了,第二個壺上拿修正液涂了幾個大字“偷壺者死”,還是不管用。景淇給她出主意:“你就寫誰‘誰偷誰娶我’,保證沒人再敢下手。”
余淙淙簡直氣死了,別人閨蜜都貼心,她閨蜜就凈添堵,景淇大小姐竟然也干了件貼心的事——她親自替余淙淙把那幾個字補上了。
壺很快就被找到了。
原來景淇在寫字的顏料里融了特殊的東西,她趁著午休時間把家里養的臘腸犬帶過來,兜兜轉轉尋到三班的教室。
有人看見就起哄:“喲,誰偷誰娶我,代價夠大的。關佑,算不算數啊?”
陳關佑的水壺跟余淙淙是同一款,家里保姆阿姨硬送來的,他不怎么用,但也不好拒絕,扔在水房早落了灰。今日有同學自告奮勇地幫他帶回來,誰知拿錯了。陳關佑也懶得解釋,只是敷衍道:“你別瞎起哄啊。”
余淙淙惡形惡狀道:“這事不算完!”
陳關佑在父母兩家都是最小的男孩子,長得好,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小就是被寵著慣著。他瞇著眼睛看她,似笑非笑:“那你想怎么著?”
景淇拉住她,余淙淙從小就喜歡胡來,陳關佑家的底細她略知一二,如果硬杠會有不小的麻煩。
余淙淙噎住,半晌才說:“我想干的多了,第一個壺、第二個壺是不是你偷的?”
陳關佑似乎覺得很有趣,他干脆站起來,往她面前湊近:“所以你想怎么樣?”
余淙淙的內心在咆哮。
他又逼近一步:“難不成真想照壺上的話做?”
上課鈴聲驚起窗臺上一群飛鳥,人群開始四散,陳關佑像在自言自語般:“也不是不可以。”那瞬間景淇敏銳地看了一眼他,和已經懵懵懂懂走到門口的余淙淙。陳關佑嘴角揚起一抹示威意味頗濃的笑,景淇眉頭微皺,卻什么話也沒有說。
陳關佑在游泳館又看到了余淙淙。
那時他們已經不說話了。
余淙淙對他突如其來地冷淡,開始他不以為意,嬉皮笑臉湊上去同她說話,不過她是真的徹徹底底的冷淡。
少年人的臉皮比想象中的薄,漸漸地他不再自討沒趣,他們開始形同陌路。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放下面子去問景淇,卻被對方嚴正警告,說余淙淙心思單純,讓他離她遠點,說他們并不是一路人。
不過他是從來不會理會警告的人。
學校里似乎盛傳過他喜歡景淇,開玩笑,那個女人除了第二性征和男人有什么區別?
他遠遠地看沒有驚動,余淙淙好像并沒有發現他。
她穿著泳衣,慢吞吞地走向高臺。她穿的是樸素至極的帶裙邊的灰藍色泳衣,下面是一雙腿,修長、筆直,而且白得耀眼。
水花四濺。
陳關佑從夢中驚醒,窗外是熹微的陽光,原來已經過了七年了。
北京時間六點四十五,久違了。
004
余淙淙大學畢業后進了一家律所,當年她完全是為了不用考數學而填了法律系。大學四年她談了場失敗的戀愛,司法考試也考了四年,最后還是失敗,灰溜溜地拿了畢業證。她打算先在老爸朋友的律所打雜,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又碰到梁天恩。
梁天恩是當時她在學生會的師兄,電氣與自動化控制專業的。余淙淙的懵懂春心因為景淇慘死在萌芽階段,才入大學為了治愈情傷,她下了死命追梁天恩,誰知被級花趙若含截胡。兩人戀愛談了一個多月不到,她便灰頭土臉地一單三四年。
盡管級花和她放在一起誰都知道要選哪個,但是套用當年室友小喜的名言說:“雖然你丑,可萬一他瞎呢?”
猶記得當年梁天恩同她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是:“余淙淙,你是一個好姑娘。”
她說:“我知道。”
不僅被發了好人卡,還把天聊死了。
后來在食堂碰見他時,她都只是遠遠地躲著,大學幾年在她努力之下,大學幾年二人沒打過照面。工作了卻三番兩次地碰見,這命真是……余淙淙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是時候去廟里拜拜了。
梁天恩和趙若含來律所辦恒天的股份分割,她這才知道,趙若含是本市最大地產商恒天老板的外孫女,據說他子女七八個,大女兒和小兒子差幾十歲那種,身體,呃……真好。
余淙淙煞費苦心地避開這個案子,好在很快結束,之后余淙淙打算給自己放一個小假。她本意是看山看水看風景,最后卻被同事拉過去看人——還是眾籌那種。
單位一群大齡單身娘子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去相親,臨了卻被告知因為缺錢辦不了了。本來男女各40人,男同胞平均每人出200元,出于人道主義關懷,女同胞只負責保持微笑就可以了。然而最后實際確認到場的男女比例是1:3,人均400元沒人樂意出,活動面臨解散。
余淙淙聽得目瞪口呆,最后硬被拉過去充人數,這場男女平等的局總算攢起來了。余淙淙屬于被動加入的那種,盡管她心里叫囂著“別找我拿錢啊”,卻在單位前輩們的威逼利誘下委委屈屈地去了。
那家酒店在本地十分有名,余淙淙自暴自棄,一進大廳就直奔那道雞油花雕蒸蟹,既然兩只吃不回本,那就四只。
吃得正歡的時候余淙淙被拍起來,回頭看趙若含正笑吟吟地看著她,余淙淙這才想起來,樓上正在辦一個財富論壇,趙若含脖子上正掛著貴賓席的座位號牌。
余淙淙覺得牙疼了一下,她“嘶嘶”著擠出一個笑:“好巧。”
“嗯……你小姨的如意郎君還沒找到嗎?”
余淙淙聽到這句奚落知道是露陷了,索性厚著臉皮一笑:“還可以吧。”
趙若含繼續追問:“還可以吧是什么意思?”
“就是別多管閑事的意思。”
趙若含被噎住,臉色有些難看。余淙淙做好了迎接敵人猛烈炮火的準備,這時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個清越的男聲,恍如金石:“余淙淙?”
正主愕然地張大嘴巴:“你……你不是在洛杉磯嗎?”
陳關佑嘴角的笑意變深:“剛回來。”
接下來還有讓余淙淙更震驚的事情,只見趙若含臉色有些僵,恭謹地叫:“小舅舅。”
舅……舅舅?
陳關佑冷淡地點點頭,上前在眾人如遭雷擊的眼神中握住余淙淙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不想丟臉,就裝得像點。”
話音剛落,陳關佑的手忽然僵了一下,他覺得觸感有些不對,好像……有點黏。
余淙淙覺得自己頭皮都要炸了,她知道陳關佑向來有潔癖,讀書時褲子每天都燙得筆挺,然而現在……她偷偷將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輕輕地蹭,一下,兩下……
余淙淙的小動作被陳關佑一覽無余,他眼角抽動了一下,將余淙淙拽過來,眼睛瞇起來:“你來相親?”
余淙淙搖搖頭,又遲疑著點點頭。
“看來家教還不夠嚴。”陳關佑下定論,“讓你還有出來拈花惹草的心。”
余淙淙愣得搖頭,又點頭。
他輕笑一聲,回頭和趙若含輕描淡寫道:“我還要趕一個報告會,那我們先走了。”
趙若含臉笑得僵得很,梁天恩站在她身后,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余淙淙被陳關佑引著出了門,她還沒從小鹿亂撞的茫然和聲如擂鼓的心跳中回過神來。對面的男人已經明顯放松下來,他雙手環肩,皺眉看她:“你怎么惹上趙若含的?”
余淙淙小聲答:“我又沒招她,是她先找我碴的。”她故意略過這個話題,賊兮兮地問,“趙若含叫你小舅舅?”
“嗯,我是我爸老來子。”他淡淡地說完,忽然想起什么,又警告她,“你最好離她遠點,你那點弱智心眼根本不夠看,跟她不在一個段數上,就是炮灰。”
時值深秋,草木蔥蘢,余淙淙有些惘然地看著面前的年輕男人,眉目仍像遠山春水,氣質早已迥異。
旁邊一輛車無聲地停下來,上面有個年輕的大男孩喊:“老大,到時間了。”
陳關佑打了個手勢,認真地盯著她:“不如想想,你怎么報答我。”
“什么報答?”
陳關佑并沒有接話,他長腿邁上車,只留下一句話:“你衣服后面臟了。”
她扭頭擰著脖子看,瞧見油亮的手指印在黑色大衣上熠熠閃光。余淙淙覺得自己的心臟抬起來,又“咕咚”一下急促地墜下去。
要死了……
她捂住臉蹲在馬路牙子邊,覺得自己真的沒臉見人了。
006
回律所后余淙淙有個高富帥男友這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四面八方,要臉如余淙淙,面對各種恭喜真的沒法說出他們是逢場作戲這回事。
她低著頭,想起他那天說的報答,什么報答,哪種報答呢?她雖涉世不深,卻早已不會把社交場上男女間的口頭曖昧當真。
可是,他是陳關佑啊。
很久以前,久得她幾乎都快要忘了,陳關佑這個人曾占據了她的青春,但是她并沒有忘。是什么時候遇見他,什么時候喜歡上他,都記不清楚了,可與他并肩而且勢均力敵的,始終只有景淇。
她看不懂他們眉眼間的暗流涌動,她也不知道,他們最后沒有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她。
那年草長鶯飛,她心里下了一場又一場雨,悄無聲息。
跟景淇唯一一次鬧崩是在高三的時候,陳關佑性格十分惡劣,不是逗貓遛狗那種性格,卻總愛招惹余淙淙。為什么美少女經常會委身于小流氓她算是懂了,陳關佑出境頻率太高,哪哪兒都是他。
“喂,余淙淙。”他從欄桿上跳下來,“怎么,占了便宜就翻臉不認人了嗎?”
起因是小測驗時陳關佑坐在她前面,他故意側著身子將卷子豎起來,余淙淙就很沒骨氣地照貓畫虎了一番,最后出考場時被他叫住。
余淙淙耷拉著腦袋走到陳關佑面前,伸出小短手一板一眼地比道:“不能違背江湖道義,不能違背我的良心,不能……提出我能力范圍之外的事,你說吧。”
那年正是蘇有朋版《倚天屠龍記》熱播的時候,陳關佑聽在耳中笑意更濃,他腦子轉了轉,朗聲道:“以后幫我打水。”
余淙淙指著他“你”了半天,無奈被自己前面那三個條件坑得死死的,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不過算陳關佑還有點良心,打了兩天水后,拎著倆壺的人很自然地由她變成他。余淙淙偷偷拿眼睛覷他,心里默默想,造物主真是很不公平啊!她拎著壺費了老鼻子勁,一步三喘,換男生就這么輕輕松松,氣定神閑。
陳關佑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懷好意地說:“干嗎這么看我?哎,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余淙淙白眼快翻上天:“我眼神有那么不好嗎?”
次數多了連同桌也不由得問:“哎哎,你倆是不是……那個了?”
余淙淙一臉疑惑:“哪個?”
“就是……那個。”同桌比了個手勢。余淙淙臉“騰”地紅了,她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浮現的卻是陳關佑那張帶著痞氣笑意的臉。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她捂住臉,發現自己真的完了。
這一切景淇看在眼中,暗暗心焦。貴公子和灰姑娘的童話千百年來只講了一個道理,前者永遠有無數條路,后者的背后則是深淵。她不清楚陳關佑抱著怎樣的目的接近余淙淙,或許只是一時的興致所致,那以后呢?
她看著期末成績單上的名次心猛然墜了一下,余淙淙的成績,已經由班級前十,變成了三十名開外。
余淙淙是個不太能夠控制自己言行的人,很快景淇就從她書包里搜出了陳關佑的大幅影印照片,一看就是從一寸照上截的。
景淇無語地看著她:“你干什么?”
“這兩天期末考,這個放書包里我考試更有底氣。”余淙淙大言不慚。
景淇當著她的面撕了照片,余淙淙急急地上去奪,被她先一步扔進垃圾桶。景淇面色罕有地認真:“淙淙,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一出生可以什么都不做,照樣風生水起有錦繡前程,但是我們不行。”
事實證明,循循善誘沒用,起碼對她沒用。
景淇是行動派,在余淙淙期中成績又一次下滑十名的時候,她一臉鎮定地說:“其實我一直很喜歡陳關佑。”
“咣當!”書和笑容一同從余淙淙身上滑落。
“我就說余淙淙怎么突然間對我冷著一張臉,還說我再來找她她就要報警。”幾年留學生活,已經讓景淇和陳關佑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友,他開著視頻,一張俊臉黑得徹底。
倒不是怕警察,陳關佑從小長到大還沒有怕過誰,只是……余淙淙老爹恰好是警察,而且精通擒拿格斗啥的。
大洋彼端,景淇看著鏡頭,一向冰冷的臉上竟然有了些許溫度:“當年我也是迫不得已,別看淙淙單純莽撞,其實心思特別敏感,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對她傷害最小的辦法。她聽到我說喜歡你,馬上對你退避三舍,不聞不問,有這么個朋友,是我今生幸事。
“后來的這些年,我們都在外面,我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就耽擱了。”
陳關佑有些咬牙切齒:“所以我就是被莫名其妙犧牲的那個?”
說到這里景淇瞇起眼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陳關佑電腦被景淇黑過,某人深藏多年的秘密暴露無遺,他是典型的“腿控”。
“你身份不一般,我怎么知道你是因為余淙淙這個人,還是什么別的齷齪原因?始亂終棄也不是沒有可能。”景淇的不解釋也有故意的成分,這些年同他一點點熟悉,熟知他的為人,她才下定決心把一切都講清楚。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陳關佑臉色都變了。
他的聲音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字一頓道:“景淇,風水輪流轉,你給我等著。”
然而余淙淙從那天起就躲著他,班級聚會他好不容易同她單獨說了兩句話,臨散場時一個眨眼間她便叫了出租絕塵而去。
陳關佑被氣笑了,他從小活到大,絕對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被女生嫌棄如此的這一天。
事實上余淙淙是真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梁天恩的事讓她記憶猶新。或許她一早選擇放棄的原因是,她知道,如果景淇決定同她爭,她毫無勝算。
不如早早退出,姿態還算漂亮。最后她還是決定努力工作,畢竟工作永遠不會背叛自己。
余淙淙所在的律所到Z大參加校招,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一般把希望都寄托在年輕人身上。
她被派到母校Z大,賣了一天的笑。揉著已經僵掉的臉頰,她不知不覺地走到Z大圓形報告廳外。
好像冥冥中有種宿命的相逢,她看到外面立的一人高的展板,陳關佑的眼神像直視人心般,讓她身不由己地走進去。
這段時間陳關佑在朋友圈出現的頻率堪比刷屏,他的公司拿下本市重點支持的高新技術方向的項目,有人扒出他的真實身份,是恒天地產大老板的幺子,典型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小少爺,就是傳說中“比你聰明又比你努力”最逆天的那一掛。
一陣又一陣不息的掌聲,科技嬗變,人工智能,人類歷史光燦燦的未來,臺上這個年輕男人侃侃而談,周身光芒四射,卻觸手可及。
余淙淙處在喧囂震天的掌聲中,熱淚盈眶。這個在所有人眼中值得敬佩尊重的男人,這是她一個人的男孩,而那個白衣少年終于在時光中漸漸遠去了。
很快到了自由問答時間。
話筒在學生中間快速傳遞,男孩們踴躍積極些,問的多是專業或擇業的艱深知識。終于有人不耐煩了,穿著天藍連衣裙的女孩搶過話筒,脆生生地道:“陳先生,您的學生時代是怎么樣的?很難想象您這樣強悍自律的精英有人類的感情。”
現場一片哄笑,女孩也調皮地笑了一下:“比如睡在下鋪的兄弟和同桌的你?”
陳關佑沉思了一下,答道:“睡在下鋪的兄弟真沒有,我們學校宿舍是上床下桌,我兄弟……大概算電腦了。至于同桌的你……”他頓了頓,“以前有這么一個女孩,她有點笨,不過,笨得很可愛。那時因為個人原因,我沒有同她在一起,后來,她成了別人的女友。”
現場靜得一根針都能聽見。
“不過所幸,上天待我不薄,她分手了。坐在倒數第二排穿黑色衣服的那個女生,你不要再裝作沒有聽見了。”
所有人都轉過身去,余淙淙在這樣的屏息以待中,像受了蠱惑般站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模糊地迷戀過你一場。兜兜轉轉,原來最初的悸動,早已經在宇宙中溫柔地共振。
編輯: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