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1500公里,22個小時硬座,奚夏只帶了蔡智恒的《槲寄生》。這書是她準備送給徐端的,但這一路她已從頭到尾讀了三遍。她扭頭看向車窗外,心想這22個小時實在是太無聊了,如果她不是一時興起,想去見徐端的話。
北京,是奚夏高中三年心心念念的地方,在高考前,奚夏卻把第一志愿從北京的學校改成了上海。結果,她眼前的這所大學里有徐端,沒有她。
她立在大門口,打電話告訴徐端,她來了。
誰都知道,如果高中可以讀四年,徐端絕不會只追奚夏三年半。
軍訓時拉歌,徐端和奚夏被一起推到人前,成了各自陣營的領隊。卷起袖管扯著嗓子,他們在軍訓場上針鋒相對,叫囂玩鬧。從這天開始,不知哪來的流言,說徐端對奚夏不簡單。好友從隔壁班跑來說起這些八卦,奚夏別扭地白了好友一眼:沒影兒的事兒。
秋季運動會,奚夏被體育委員攛掇著報了冷門的鉛球,只是她那小胳膊小腿,怎么看都是去走過場的。誰料她前面那位選手舉起鉛球就滑了手,鉛球向后劃出一道華麗的拋物線,擦過她的腦門!
奚夏捂著頭,晃晃悠悠一陣暈,接著稀里糊涂地跌倒在地。裁判女老師一看不對勁,隨手招了個不遠處的男生過來幫忙,把奚夏背進醫務室。這男生就是徐端,奚夏老早就看到他在附近“閑逛”,但女孩子的心思像緊緊抿住的嘴角,怎能說破?怎能不靠猜?她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背上,一個心率疊著另一個心率,她間或瞄見他好看的側臉,頗有些想笑。
醫務室老師說,奚夏暈是因為低血糖和痛經,她的腦袋上只紅了一片,沒有腫起來,不礙事。
徐端像撞破了什么秘密,倉皇離開前竟憋紅著臉跟奚夏說“對不起”。
奚夏愣住,眼神一時沒處放,她的視線在白色的墻上撞來撞去,緋紅的雙頰泄露了她的羞赧。醫務室老師立在旁邊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因著“救命之恩”,奚夏才終于跟徐端熟起來。
時間久了,同學們總能在食堂和圖書館,碰見徐端“偶遇”奚夏,然后聊上一會兒。起先小道消息還會亂飛,后來大伙兒只當徐端一廂情愿做護花使者,絲毫撼動不了奚夏那張乖乖牌。
高二文理分班,好友調侃奚夏是因為徐端才選理科,奚夏辯白,理由充分:我是為了語文和英語更有優勢好嘛!
高考結束那天,徐端打電話給奚夏:“我感覺還不錯,應該能去北京,你呢?”
聽到那聲音,奚夏心撲通漏跳:“你,填了北京?”
徐端心情不錯:“想想還是喜歡北京多一點。”
奚夏握著電話的手從左邊換到右邊:“是嗎,那我——還是喜歡上海多一點。”
有些要講的話還沒說出口,就掐斷在了彼此猝不及防的沉默里,消失在電話線的兩頭。
高中畢業聚會,大家打趣說徐端真不容易,追奚夏三年,結果天南地北,連個異地戀都沒撈著。可誰又能知道,青春里的每一次回眸,都是上天開的玩笑。遺憾或失落,如同必修課,學分攢不滿,永遠畢不了業。
每年同學聚會,徐端都免不了被眾人起哄著翻出他與奚夏的舊賬,他也每次都半開玩笑地順桿兒繳械,朝奚夏示好。奚夏掩嘴陪著大家一起笑,只當這是保留節目,以娛觀眾。
到底是誰埋怨誰不夠認真,其實不過是自己不敢當真。他們二人的關系似乎與眾不同,卻又隔山隔水說不清楚。
直到大三,有一回朋友喝多,聊起當年徐端明明喜歡上海,卻偏偏為奚夏考北京學校的事。奚夏這才“一時興起”,放棄乖乖女的設定,逃課去北京。
她立在徐端的大學門口,看他迎面走來,挺拔的身形映在夕陽里,臉上勾出她一整個青春里最美好的笑容。這一刻,她仿佛有了全世界。他帶她去天安門看升旗,去故宮數臺階,去雍和宮焚香祈愿……那時電影院重映《大話西游》,人沉浸在那既喜又悲的故事里,讓北京的夜愈發迷人。
當他們立在深夜的長安街,她揚起臉,望進他宛若星河的眼。
只是,他目光閃爍著避開她灼人的目光,任憑視線落在她身后的路燈下。奚夏順勢回頭,焦點還未落定,便已聽他介紹:“我女朋友,剛好……”
她不記得徐端說過什么,只記得自己笑說“幸會”,又笑稱他們登對。她即興表演,感謝他和她的款待,然后仰頭看夜風卷走落葉,一身云淡,揮手道別。
那些原本想說的話,驕傲得終究無法落地為安。可惜了那本《槲寄生》,壓在包底折了角卷了邊,送不出去。而她,也未能逃過那結局。
曾有追奚夏的男生,說她是蔡智恒筆下那個在煙卷上寫字,讓人心動,叫人念念不忘的女生。可她知道,在她自己的《槲寄生》里,她是依賴徐端而生長的藤蔓,所有用時間壘砌的長情與陪伴,一旦失去宿主,就會頃刻崩塌。
對有些人來說,初戀醒得那么遲,那么悠長,連喜歡和告別都有它們各自孤獨的模樣,一旦連根拔起,再細弱的莖蔓上都連著血,以至于他們關上了心里那扇門,拒絕任何敲門聲。
“就算人生可以重來,盡管再痛再苦,但有關于你的記憶,不換。”
2016年,奚夏去臺北旅行,在誠品書店讀到蔡智恒這本《不換》,她輕輕嘆出一口氣,握緊的手松開,落下眼淚來。
總有一個人,會一直住在我們心底,卻注定消失在生活中。
研究生畢業后,奚夏留在上海工作,她換掉電話和地址,請朋友幫忙搬家。朋友舉著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槲寄生》問好不好看,奚夏盯著書封笑笑:“還不錯,你要喜歡,拿回去讀。”
2017年年初,徐端從英國留學回來,他被高中同學拉進群。有人起哄,讓奚夏冒泡,但奚夏早換了號碼,根本不在群里。有同學私下發信息給徐端,問他要國內的地址,說有東西一直想寄給他。
過年聚餐,奚夏缺席。
徐端厚著臉皮,對老同學們再三旁敲側擊,才打聽到她的電話,然后他捏了手機,立在包廂外,猶豫了半天才終于按下撥出鍵。
熟悉的聲音里,好久不見的寒暄帶來恍若隔世的生疏,他沉默半響,壓低聲音,試探:“我前幾天收到了《槲寄生》。”
她一愣:“那本書啊,是當初我去北京的時候要送你的,后來忘記拿出來了。”
他:“其實你那次回上海之后,我就分手了。”
她:“都過去……”
太多情緒壓在他心里太久,一時間全涌上來,讓他按捺不住:“奚夏——”
她:“嗯?”
他:“你的故事,我還走得進去嗎?”
他們的故事沒什么轟轟烈烈,他總想著大不了錯過,大不了再重逢就好。
可這次他忽然怕了,不想放手。他拿著那張《槲寄生》里的舊書簽——
“那年選理科改考上海的學校,其實是為你。
“可你去北京,我不敢承認你是為我。
“是否,可以不再天南地北錯過?
“是否,你愿意走進我的故事里?”
他看著熟悉的字跡,發現這等待答案的過程無盡漫長。
電話那頭傳來奚夏輕柔的呼吸聲,如同在完成某種儀式,直到她緩緩開口:“徐端,謝謝你,我今年六月就訂婚了。”
《愛樂之城》在情人節上映,臨近結局時,奚夏倚在男友肩上,眼淚輕手輕腳地溢出眼眶。散場后,男友問她怎么哭了,她輕輕一笑:“兩個人啊,將彼此放在心底,從此各自走下去,永遠不在一起。結局雖說遺憾,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有那么一瞬間,我會不想猜中這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