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剛需家庭所經歷的“北京房產史上最嚴限購”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房地產的風年年刮，今年刮得格外猛烈，猛烈到把堅決不買房的近芳和曲東都吹動了心。不買房不是不愿意買房，不買房當然是因為買不起。買不起，這個本來容易讓人臉紅的事實，因著北京房價的一路飆升，開始變得讓人坦然，甚至有些釋然，在買房這件事上，月薪五千和月薪兩萬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都同樣買不起動輒大幾百萬的房子。北京核心區的房產單價已經向著20多萬邁進了，遠在北京邊陲的看上去跟自己村兒里差不多的房子也已經五六萬一平了，這豈是我等凡俗之輩能買得起的？更何況，在月薪五千和兩萬之間，近芳和曲東大概屬于前者多一點點。

這個三月，走到哪議論的都是房子，空氣里都洋溢著房子。以前大家見面都問“吃了嗎”，現在大家有了新話題，“上車了嗎”。在京城，在老家，在中國，房子已經不再限于房子，房子也不是用來住的，買房變成了財富保衛戰。有錢在手，不如有房在手，已經開始成為全民共識。有夢想，有才華，有骨氣，都不如有房子，一房難求，輾轉反側。全民陷入買房癲狂。

咱們買房吧

對于近芳和曲東來說，在北京買房，更自然的反應應該是不敢想。即便他們已經結婚好幾年，并且有了一個即將兩歲的孩子。而為了幫兩個年輕人照顧孩子，曲東的父母從老家趕來，一家三代五口擠在了一個建于70年代不到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并要為此支付每月3600塊錢的房租。曲東是獨子，結婚的時候父母在老家給小兩口準備了160多平米的大三居，然而也只是結婚的時候住了兩天。在曲東的父母看來，曲東和近芳屬于自討苦吃的那一類人，以他們的生活經驗和文化背景，是無法理解年輕人死守北京的想法的。不過是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但是在2017年的三月，近芳和曲東動了買房的心思。更確切地說，應該就是在二月那場大雪過后。一場大雪毫無征兆地下在了北京的早春。天冷也就罷了，家里的暖氣居然停了，近芳給物業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過來修，最后物業丟了一句，你是業主嗎，讓你們房東給我打電話！一句話把近芳噎住了。晚上，婆婆在廚房做飯，想剁點肉餡給孩子汆丸子，正剁著呢，樓下的鄰居又上來砸門了，一開門大嗓門就沖進來了，你們干嘛呢，快把我們家房子拆了！這可是我們自己的房子！婆婆賠著笑臉把鄰居送走了。近芳的淚下來了，一扭臉回屋了。

為什么我們不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呢？是因為我們工作不努力嗎？那早出晚歸經常加班到夜里十一點的是誰？還是因為，我們終究是沒本事？這個疑問深深刺痛了近芳的心，這是從小到大一路成績優異的近芳無法接受的，一旦承認了，就是對十幾年寒窗苦讀以及京城打拼歲月的全盤否定。

買房吧。近芳對曲東說。好。曲東摸摸近芳的頭。曲東那天晚上睡得很晚，清晨近芳在陽臺發現了擠滿煙頭的煙灰缸。看著沉睡中皺著眉的曲東，近芳有些心疼，又有些委屈，好像是被誰欺負了似的，紅了眼睛。

算一算，她和曲東的社保都滿五年了。這是北京對非京籍買房設置的門檻，找一個安穩工作熬過五年，就等于拿到了在北京安居樂業的入場券。可憐的近芳不知道，這張入場券很快要加碼了。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晚上下班回來，近芳感到家里氣氛有點不一樣，公婆的臉色很不好。曲東跟父母商量把老家的婚房賣掉，惹得老人非常不高興，那是他們精心挑選又精心裝修的房子，幾乎用掉了他們大半生的積蓄，原本希望兒子兒媳回去，考個公務員端個鐵飯碗，一家三代同堂，可惜兒大不由娘，對此公婆一直頗有微詞。現在居然要把房子賣掉，公婆的氣自然是不打一處來。可是不賣房，錢從哪兒來呢？

大家在生氣和賭氣中僵持了一周，曲東做了一星期的說服工作，講了一堆理由，最終讓父母點頭的，是買了房孩子將來上學的幾率會大些。北京已有部分區教委要求父母在本區有房產孩子才能入學，入的還只是普通學校。你知道，對于非京籍的孩子來說，有學上，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不只是錢的事兒。

父母終于同意賣房。周末曲東和父親回家把房子委托給了中介，即使在七八線的小城市，當初四十多萬買的房子現在竟然也翻了一番，能賣到七八十萬了。很是出乎意料，要知道在他們的印象里，由于缺乏產業支撐，老家的房地產市場已經多少年都沒動過了，曲東和父親都有些激動。

一入房產深似海

返京后近芳和曲東開始看房，倆人在手機上下載了鏈家、我愛我家、21世紀房產等各路中介的APP，沒事就看。如果老家房子能賣七八十萬，加上手里的十多萬，再和家里朋友湊一湊，貸點款，應該能買個小兩居，可能比現在要遠一點，但是是自己的房子啊，這一點多么重要。新生活仿佛已經在招手。

老家房子很快有信兒了。有人相中了這套房子，周末可以回去簽協議了。曲東周末又回去了一趟，76萬成交，對方十萬的定金也很快到賬，接下來就是走流程了，如果一切順利，不出一個月剩下的房款就可以到賬了。事情順利得有些讓人意外。是不是賣便宜了？嘀咕歸嘀咕，那邊賣得快這邊買得就快，買得快就是省錢。房子，又近了一步。

剩下的就是趕緊選房了。看似簡單，卻是“一入房產深似海”。

要在北京買一套老家那樣的房子，160平米大三居，南北通透，不到五年的新房，即使在六環外也不止一千萬了。能買得起的三百萬左右的小兩居，要么是像現在租住的這套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就是傳說中的“老破小”，而稍微看得上眼的就得遠在房山、昌平縣城。心理落差是顧不上了。一線城市要有一線城市的格局。

在他們現在居住的通州，這個之前以及現在都被老北京叫做“通縣”的小縣城，由于被北京市政府選中成為北京城市副中心，房價一夜之間就坐上了火箭。老通縣的房子突然之間就成了香餑餑，即便通州區政府已經下了限購令，仍然無法阻擋熱情洋溢的買房者。幾套相對中意的房子短短幾天時間里就已經紛紛顯示“已簽約”，中介說得很清楚，一屋一價一時，什么意思？就是一天一個價，今天賣三百每天就敢賣三百五，愛買不買。把個夫妻倆看得心驚肉跳。其實仔細想想，不著急用錢誰會賣房呢？這次好多都是以房換房的，自己賣得貴，是因為自己要買的那套也貴，大多數時候是等你賣了房發現已經買不起了，所以只好把價格定得高一些。再說，現在急也急不得，這邊業主基本都要求首付一百萬只多不少，老家那邊的房款還沒到賬呢。

焦慮，夢里都是房子，夢到錢都打過去了業主又不賣了，夢到要過戶了業主又要加五十萬，夢里驚出一身冷汗。

突如其來的限購

三月十七號是周五，跟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近芳還約了中介周末去看房。一切來得毫無征兆。傍晚，朋友圈開始刷屏。北京限購升級。全國范圍內認貸，無論在哪片土地置業，只要有過商業貸款，現在在北京買房全部算二套，普通住房首付提高至60%，商住類非普通住房則提高到80%，貸款年限最高可貸25年。近芳本來沒在意，因為自己也沒貸過款，心里還有點竊喜，吃飯的時候隨意說起來，曲東突然愣住了，近芳心里咯噔一下。當初買老家房子的時候一時湊不齊，從銀行貸了十多萬，雖然后來湊齊已經把款項結清了。但是那房子寫的曲東的名字…...

又是一夜無眠。

要不咱們也去辦個假離婚？近芳怯怯地問。不是迫不得已，誰也不會想到要走這一步。近芳說完就后悔了。房子，可惡的房子，把人逼到了什么地步！還是再想想別的辦法，曲東撂了這么一句，一甩門出去了。

整整一個星期，家里靜悄悄的，氣氛凝重得近乎窒息，沒有了往常的歡聲笑語，懂事的孩子看著大人們不高興的臉也乖了很多。每個人的行動都默默的，心底里都有些怨氣，但是又說不出是誰的錯，每天晚上吃完飯都各自回屋。近芳在這樣的壓抑里情緒一度崩潰。

然而一切都于事無助。這個時候，唯有錢，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唯有錢，很多的錢。首付從三成提高到六成，意味著一套三百萬的房子，首付款從90萬變成了180萬，多出來的90萬，不是近芳和曲東這樣的家庭短期內能夠籌集來的，即便能夠籌集也是要承受巨大壓力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近芳絕望地想。她曾經灑脫地以為，不買房租房住的日子也一樣美好，什么能比她和曲東近十年的感情重要呢？她和他的價值觀那么相近，她和他一樣那么有理想，他們曾經對生活充滿了憧憬，他們甚至籌劃著去國外留學，只是孩子的意外到來讓計劃不得已推遲。為什么現在這一切都變了呢，我為什么執意要一個房子呢，對我來說房子真有那么重要嗎？

其實，對近芳和曲東來說，他們已經騎虎難下了。老家的房子已經賣了，如果不買房，這些錢放在手里暫時也沒什么用處，倒還顯得有些尷尬。手里突然多了一百多萬，近芳竟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僅幸福感沒有增加，焦慮反而更多了。大概這就是有錢人的感覺吧，近芳苦笑。

又是周五。限購政策繼續升級。離婚一年以內貸款一律算二套。聽到消息，近芳反而松了口氣。仿佛不必再接受誰的考驗一樣。倒是單位同事周姐，雖然已經有了兩套房，但是還想再買一套，317限購政策一出，馬上就跟老公去把婚離了，房子全部過到周姐老公名下，想以周姐的名義再買。結果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國家搶了先，婚離了，房子沒買成。當初買第二套房的時候，他們就用的這招，沒想到這次這么狠。更沒想到的是，周姐的老公在周姐提出復婚的時候，含糊了……有多少夫妻能經得住金錢的考驗呢？不能深想，不敢深想。千萬不要輕易拿錢考驗你在乎的任何人。

要不咱們看看商住？曲東說，他的同事剛剛入手了一套，位置戶型都還不錯，價格也合適，最重要的是不在這次限購范圍內。行，那咱們明天找幾個項目看看。

在目瞪口呆和戰戰兢兢中過了兩天。任何一個項目都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在搶房。很多人連戶型圖都不看，價位合適馬上簽約。北京人買房的錢都是從哪兒來的？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近芳有些眩暈，不由得攥緊了曲東的手。這樣行嗎？他們是不是托兒？一旦猶豫，就很難再下決定。理科生嚴謹的思維習慣一作祟，手里的錢便攥得更緊了。還是沒買。

到了周日晚上，北京緊急發布商住房限購政策，明文規定，“商辦需連續滿五年社保或連續五年納稅且名下不能有住宅或商辦類產品，符合條件的需全款購買，最小面積不能低于500平方米”。

欲哭無淚。欲說還休。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次的限購真是怪了，好像每當他們千辛萬苦找到一條路，政府立馬就沖過去，把路堵死。政府好像在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們買房啊，近芳跟曲東說，為什么呢？是啊，為什么呢？還是要提升自己，提高收入，畢竟政府沒有限制能夠全款買房的人啊。大概真的不是北京房價貴，而是我們配不上它的繁華吧。

這是近芳和曲東在這一波買房大潮里的經歷，他們真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那些限購之后的在途單，陡然提升的首付讓很多人陷入毀約困局，舊房已賣，新房買在半路，要么咬碎牙湊齊首付把房買了，要么賠付巨額違約金，那才是真正的騎虎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