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種美只屬于特定的時代
這或許是世界上唯一將生命之靈與器物之美結合起來的物件,舊時因華貴而興盛,現今因殘忍而衰敗,點翠的美在千百年之后并未消散,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被封存于歷史的軌跡之中。
驚世之藍
世間極美之物或是有“情”,或是有“靈”,絹花寶鈿,耳珰步搖,這些精妙絕倫的飾物不僅蘊含了中國古代匠人之魂,更展現了源遠流長的千年文化。當世人皆把正紅、亮黃當做中國的代表色時,有一抹幽藍卻以潤物無聲的姿態走進了人們的眼中,這便是源起戰國時期的“點翠”。
取翠鳥羽毛,通過剪、粘、嵌、刮等復雜工藝,搭配鎏金與寶石制作而成的點翠,在不同光線下可以呈現出變幻無窮的色澤,與硬朗的純金銀飾品相比,點翠綴飾在黑發之間,更能體現古代女子的溫婉柔美。唐代詩人李嶠曾在《雜曲歌辭》中用“羅裙玉佩當軒出,點翠施紅競春日”來描寫點翠與脂粉相合的美妙;《雍正十二美人圖》也用寫實的筆觸記錄下了清宮女眷頭戴翠簪、身披綾羅的曼妙身姿。
戰國時期,人們還僅僅將翠鳥羽毛作為單一裝飾;漢唐時期,工匠們已經發現了將羽毛與金銀相搭配的綺麗;到了經濟空前繁榮的康乾盛世,點翠可謂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境地。清宮內務府專門設立了“皮庫”負責收集和管理翠羽,且有“點翠匠”專門承造“翠活計”。在當時,上等翠羽均由菲律賓進貢,專供皇室所用,民間婚嫁、收藏的點翠皆為普通翠羽。記錄中國古代首飾的《珠翠光華》一書中寫到:“用小剪子剪下活翠鳥脖子周圍的羽毛,輕輕地用鑷子把羽毛排列在涂著粘料的底托上。翠鳥羽毛以翠藍色、雪青色為上品,顏色鮮亮,永不褪色。”將極細的上品翠茸一點一點粘合在金銀底托上,考驗的不僅是工匠的技藝,更是對耐心和毅力的磨練,采擷生命之繁盛,吸納生命之靈韻,這是在現代急功近利的飾品中難以窺見的美麗。
從宮廷內的極盡奢華之飾,到達官貴族的地位象征,再到民間女子渴求的陪嫁之物,點翠一時間席卷了滿清大地。也在此時,逐漸打開的國門使點翠吸引了外國商人的注意,他們開始進行大量收購,當時的通商口岸廣東更成了點翠走出國門的中轉地。舊時捕鳥不易,故翠羽難得,價值萬金,而隨著世界格局的逐漸打開,西洋技術流入中國,翠鳥的批量捕捉在導致翠羽泛濫之后,便使其陷入了供不應求的境地。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欲望的涌入也是標志著這項傳統工藝走向衰敗的開端。
翠色之爭
世間萬物盛極必衰,點翠在走向世界的同時也走到了衰落邊緣。辛亥革命后,傳統封建制度土崩瓦解,生活方式與社會結構的巨大變革導致人們的衣著服飾也受到洗禮。點翠的需求銳減,翠鳥的數量銳減,這一傳統工藝受到冷落。點翠首飾開始更多地出現在戲曲名角的頭面上,在光怪離陸的舞臺中央,主角粉墨登場,一顰一笑在點翠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生動,華貴的造型也充分彰顯了這一傳統藝術中,“角兒們”的地位和腔調。
然而,隨著1933年中國最后一家點翠作坊的關閉,這項技藝仿佛也被掩埋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在翠鳥被列為國家保護動物之后,點翠飾品則多以燒藍工藝代替翠羽。而讓老匠人們心痛的,是傳承的斷裂,是手藝的流失。機械化的批量生產甚至改變了匠人的心,無需手工打造的“新點翠”固然和傳統物件有著類似的華美,但卻失了那一份專注和情懷,靈動溫潤的飾品變成了一件件冰冷的器物,美則美矣,卻毫無靈氣。
在諸多抵制點翠的聲音中,我們常常聽到“這是在用動物的生命換取無關溫飽的美麗”的論調,其實技藝本身并沒有錯,錯的是人類因從中看到利益而滋生蔓延的無盡欲望,和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無法沉淀下來的心。鵝毛雖不及翠羽靚麗,但尚可替代,可如今還能有多少人愿意拋開一切只為傳承?在不可逆的大環境之下,這種彰顯身份地位的奢華之物也僅屬于那個特定的時代,它的美是專屬封建帝王之家的雍容,亦是一段不可復制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