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隨著晚唐、五代時期的社會動蕩,士族文化形態的根基受到了猛烈地沖擊,在崇尚文治的宋代,社會文化形態逐漸完成了從士族文化形態向平民文化形態的轉化,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藝用書法開始走向其后半段。在這種文化形態下,形成了以蘇軾為核心的“新藝術運動”,在書法方面崇尚學問氣節,追求個性情性,從而開創了宋代平民文化形態下的“尚意”書法新風氣。
【關鍵詞】宋代;平民文化形態;新藝術運動;尚意新風氣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7)45-0022-03
北宋是中國古代藝用書法發展演變的轉折點。從漢末書法藝術自覺,實用書法走向藝用書法,直到唐代,這是藝用書法發展的前半期。這一時期的書法名家多半是出生高貴、地位顯赫的仕家子弟、王公貴族,他們自幼就有優越的文化藝術教育條件,就書法而言,他們都有過硬的“童子功”,因而他們追求書法技法的精妙、書法形質的完美、書法神采的優雅。即使是盛中唐以來以狂草抒情的書家,也都是精心研究書法技藝、千錘百煉、放縱一時的行家里手。概言之,士族文化形態的社會結構、學術思想、生命理想、審美趣尚,決定了身處其中的書法家的藝術追求,決定了這個時期的書法評定標準,決定了這個時期的書法的基本面貌。
但是,晚唐、五代時期的社會動蕩,走馬燈似的改朝換代,撼動并逐漸摧毀士族文化形態的社會根基,代代相因、世世榮華的高門大姓土崩瓦解,尤其是下層軍官出身的趙匡胤代后周而起,建立了崇尚文治的宋王朝,社會文化形態逐漸從士族文化形態轉向平民文化形態。有意無意之中,藝用書法也開始走向它的后半期。
在這樣的轉折中,首先涌現出來的代表書家是五代時期的楊凝式。身處亂世,貴為少師,楊凝式(見圖1)的書法是唐代書風的繼承者,同時也是北宋書風的開創者。它精于法度,長于抒情,兼具唐人楷書與草書之長;同時又放筆一戲,不計工拙,傾吐胸中塊壘,成為北宋文士追摹的直接典范。
史學家歷來把北宋視為中國古代社會從中古到近古的轉折點,其依據是此際平民文化形態逐漸形成并取代以往的氏族文化形態。這當然是后人的研究觀點,身處北宋時期的文士們未必有這樣的自覺。但是,隨著一批又一批平民出身的寒士通過科考升入社會上層甚至頂層,隨著他們逐漸干預乃至實際掌控意識形態話語權,隨著他們接過中唐韓愈的理念,開始倡導新古文、新儒學、新禪學,“新文化運動”充分體現了新興的平民出身文人士大夫的學術思想和政治訴求,新階層、新思想、新權力、新學術、新趣尚、新標準,在有意無意之中實現著社會文化形態的更替。進而,到了北宋中期,這種文化嬗變推廣到書法繪畫方面,又形成了以蘇軾為核心和主將的“新藝術運動”:崇尚清新自然、學問氣節,書法見情見性,繪畫詩心墨戲。
歐陽修、蔡襄、蘇軾等文壇領袖一致推崇顏真卿的書法,不僅是因為顏字既有北書的雄厚寬博,又有南書的靈動精到,更因為顏真卿其人是忠臣烈士,中后期的書風剛正質樸,刊落浮華,字如其人。楊凝式的書法脫胎于顏字,也從一個角度證明了顏字是值得師法的典范。
相比較而言,在唐代諸家書法中,顏字(特別是中后期書法)是最“接地氣”的。也就是說,就書寫的精美程度而言,顏字較為粗疏,甚至有人認為是刻工粗制濫造所致。這是一種不合邏輯的推測。其早期的《多寶塔》刻工尚能靜美,后期身份高、書名顯,刻工何以反而交由低劣的刻工鐫刻呢?合理的解釋是顏魯公雖有精巧的技藝,但不屑于作字的工拙,放筆直書,正氣凜然,表現出強烈的個性。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顏字不是以精美取悅于人,而是以人格令人感動。因此,歐陽修學顏字,蔡襄學顏字,蘇軾也學顏字。他們青少年時代生活艱難,沒有條件像前代的士族子弟那樣從小學習藝術、精研筆法。但他們精通學術,明辨事理,文才橫溢,人格高尚,當其身處廟堂研究書法,自然取徑顏字,不求精美,而求正大雄健之氣,以學問、文章為支撐,以個性、情性為追求,由此打出了“尚意”的大旗,登高一呼,追隨者眾多,不但有蘇門學士黃庭堅于行草書獨標一格,即使是學二王、集古字的米芾,也投入尚意的行列,高喊“不當計工拙,放筆一戲空”。
蘇東坡或許寫不出顏真卿《多寶塔》的法度與精致,但蘇字(見圖2)堅厚寬綽之中別有一種灑脫與豪邁。黃山谷或許寫不出旭、素狂草的恣肆與奇妙,但黃草(見圖3)縱橫搖曳之中透露出一種倔強與孤傲。更賴蘇、黃才華橫溢,詩文卓絕,書法為文士所推崇。蔡君謨雖然寫不出褚遂良的靈動與爽健,但蔡書端莊清新,其人德高望重,書因人貴,被歐陽修、蘇軾推為當代第一。以技藝論,米南宮書法(見圖4)在“宋四家”中最為精到,但其書超乎法度之上,游戲自在、振迅天真,其人追隨蘇軾文士集團,成為“尚意”書風的佼佼者。正是他們的共同努力,開創了平民文化形態的書法藝術新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