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園之美——話說伊斯蘭園林

陳仲丹

阿拉伯的天園之美

阿拉伯人早先是沙漠中的游牧民族，過著逐水而居的生活，自然很注意愛惜水源。這種對水的珍視反映在阿拉伯人的古老傳說和他們信奉的伊斯蘭教中。在伊斯蘭教的圣地麥加有一座天房（克爾白），里面供奉著一塊黑石頭，這是全世界穆斯林都要朝覲的圣跡。緊靠天房有一口滲滲泉，據說是阿拉伯人的祖先易卜拉欣與母親來麥加時，因為口渴沒有水喝，就用腳蹬地，在地上踢出一條裂縫滲水形成了這口清泉。滲滲泉被朝覲者視為“圣水”，除自己飲用外還要用瓶子裝回去送給親朋好友分享。

水象征著生命，有水就有人能夠存活的綠洲，阿拉伯人對水和綠洲懷有特殊的感情。這也反映在他們的園林建筑中，形成了伊斯蘭園林獨特的風格。在穆斯林的心目中，天國里“有無數的枝葉，有流淌的泉水”，充滿著“水果、噴泉和石榴樹”，樹陰遍布，綠意盎然，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而伊斯蘭園林就是這種天國之園在人間的摹本，有著獨特的天園之美。

最早的伊斯蘭園林出現在波斯。公元7世紀，波斯成為阿拉伯帝國的一部分，其園林風格遂被阿拉伯人仿效。波斯地處荒漠高原地區，在干旱少雨的氣候條件下水十分珍貴，而園林又離不開水，所以水就成了伊斯蘭園林中最重要的造園要素。為減少水的蒸發，往往是從遠處經坎兒井 （地下水渠）將山上的雪水引來，或是在附近打井取水。貯水池、水渠、噴泉等各種理水方式都被廣為采用，讓水慢慢地在園中流動。小水池之間以狹窄的明渠連接，水處在緩緩流動的狀態，發出輕微而悅耳的聲音，不但使人愉悅，而且可以冷卻空氣，驅趕蠓蟲。如果有足夠的高差，水會因重力而形成噴泉。兩側帶有步道的溝渠通常比道路要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因灌溉而漫溢一次。

古波斯人認為，世界以十字形劃分為四個部分，中心點是生命的清泉。而伊斯蘭園林就沿襲了這一格局，從西班牙到印度所有典型的伊斯蘭園林，都由十字形水渠劃分為四等分，中央是一個噴泉，水就從這里順著渠道流向四方。每條渠道代表一條河流，象征著水、乳、酒、蜜四條河。

伊斯蘭園林的布局大多是一個綠化庭院，在其中水景、植物、建筑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阿拉伯作家伊本·凱昆曾這樣描繪他看到的一座伊斯蘭園林：“庭院里鋪著純白色的大理石，溪水從上面流過，蜿蜒伸展。涼亭的屋頂用金色和藍色的釉磚裝飾。園中的樹木對稱排列成行，鮮花怒放。樹木的枝葉提供了濃蔭，日夜吹拂著涼爽宜人的微風，風中帶著芳香的氣味。”園林中的建筑大都建得通透開敞，建筑的裝飾多用彩色陶瓷馬賽克。最引人注目的是貼在水盤和水渠底部的馬賽克，在流動的水下富有動感，在清澈的水池中像鏡子一樣反光。它們還被用來裝飾地面和臺階，效果比大理石要好。栽種的樹木多為柏樹和懸鈴木，選擇這些樹有特殊的含義：柏樹以其常青象征永生和不朽，而懸鈴木除能提供綠陰遮蔽外，還意喻能給人帶來吉祥。在阿拉伯人的世界里，園林就是一個充滿遮陰的地方，正如一位阿拉伯詩人所說，它們“如同在一個炎熱白天后傍晚的一陣微風，如同沙漠中的一口水井”。

西班牙的摩爾式園林

歐洲西南端伊比利亞半島今西班牙的土地上曾存在過幾個伊斯蘭王國。這些國家是遷移到這里的阿拉伯人建立的，歷史上稱他們為摩爾人，因此他們所建的園林也被稱為摩爾式園林。這些園林是伊斯蘭文明高超藝術的代表，而格拉納達的阿爾罕布拉宮是其中最美的伊斯蘭園林。它位于地勢險峻的山上，由一連串綠化院落組成。建筑物除居住部分外大都是開敞的，室內室外彼此貫通，透過重重游廊、門廊和馬蹄形拱券甚至能看到遠處的群峰。通過水渠把水引到阿爾罕布拉宮各處，整座宮苑充滿了綠洲的情調。宮殿的窗戶將周圍的風景框入其中，看起來像一幅幅精美的東方細密畫。西班牙造園大師卡薩·瓦爾德斯侯爵形容說：“那里的主角是水的潺潺聲和時刻都在變化的光線。每逢月滿之夜，那里的美達到極致，飽含著茉莉花和柑橘花香味的空氣， 能把人熏醉。”

阿爾罕布拉宮內的園林以庭院為主，每個庭院都栽種同樣的樹木，以使其格調盡量一致。這些庭院中最有名的是桃金娘院和獅子院。桃金娘院的中庭縱貫著一個長方形的水池，水面緊貼地面，兩旁是修剪整齊的桃金娘樹籬，水中搖曳著拱券廊的倒影。方整寧靜的水面和暗綠色的樹籬比映著精致繁密、色彩明亮的建筑雕飾，顯示出一派靜謐、親切的氣氛。水池南北兩端各有一小噴泉，與池水形成靜與動、豎向與平面、精致與簡潔的對比。而獅子院是后妃們居住的后宮，四周為馬蹄形券廊，由124根大理石柱組成。這些林立的柱子給人以進入椰林的感覺，而復雜精美的拱券上的透雕則恰似椰樹的葉子一般。庭院中心有個噴泉，圓形的承水盤四周圍繞著12座石獅，由獅子口向外噴水。

摩爾式園林是阿拉伯文化東擴的產物，它本身就是諸多文明相互交融的結果，在布局上具有波斯園林的特點，在建造技術上又借鑒了古羅馬的結構和做法，在園林裝飾上則運用陶瓷馬賽克和細密畫的形式，帶有濃郁的阿拉伯風格。

印度的莫臥兒園林

14世紀是伊斯蘭園林的極盛時期。都城在中亞撒馬爾罕的帖木爾帝國宮殿中就建有精美的御花園。帝國的統治者帖木爾經常在園中舉行盛大的宴會。從西班牙來的使臣克拉維約曾親眼見到了這里的園林。他記述道，在御花園中，“我們發現它被高墻所圍合，周長足有1里格（約5公里）。我們注意到除了缺少檸檬和香櫞木外，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果樹。五排高大而遮陰的大樹種植在林陰大道兩側。這條林陰大道將水池和通向它們的小路連接在一起”。而在帖木爾的一座行宮中，“宮房四周為池水環繞，花園布置之美麗，為它處所未曾見”。據說在帖木爾出征或是離開首都時，這些園林還向臣民開放，普通民眾也可在里面游玩甚至摘取果實。

以后，伊斯蘭園林的風格演變為印度莫臥兒帝國的園林。莫臥兒王朝的創建者巴布爾是帖木爾的后裔，他承繼了先祖的造園風格。他熟悉四分式的伊斯蘭園林格局，重視引水灌園。在回憶錄中他這樣描述建園的過程：“開始時挖了一口深井，引出水來好洗熱水浴。在這里種下羅望子樹，挖好八角形的水池，之后再挖大池，四周修上圍墻，再以后就在外層的居住地前面修了水池和會堂，然后是修建私人房舍。按照順序和對稱的原理造好園林，在每個角落建了花圃，種了排列整齊的水仙。”他在賈拉拉巴德附近建了一座誠實園，園的西南角有個水池，十碼見方；四周種著柑橘樹和石榴樹，它們整體又被大片的酢漿草圈圍起來。有一幅細密畫描繪了他指導修建這座花園的情景：園中有兩位工匠在測定路線，另一位建筑師拿設計圖給他看。花園中央是一個方形水池，向四面引出水渠，將下沉式的花圃分割為相等的四塊。印度莫臥兒園林中的水景具有裝飾、沐浴、灌溉三種功能，它們既是蕩漾著清新涼爽氣息的泉池，也是進行沐浴凈身等宗教活動的浴池，還是培育澆灌植物的貯水池。

位于喜馬拉雅山腳下的克什米爾河谷是莫臥兒王朝修建離宮園林的理想之地，這里可以擺脫印度讓人難耐的暑熱。有一位莫臥兒國王在日記中寫道：“克什米爾是一個永恒春天的園林，有悅目的花圃。它可愛的草地和迷人的瀑布遠非人類筆力所能形容。這里有奔流不息的溪水和無以數計的噴泉，眼力所及之地皆是一片青蔥和不止的流水。紅色升騰起來，紫羅蘭和水仙自行生長，在田野當中有各種各樣的花和發出甜香的藥草。”克什米爾的水景也有其特殊之處，由于當地水源豐富，在造景時就設計讓水流在石砌坡道臺地不停下落而形成跌水，以此呈現出多樣的景象：有時水會閃光，形成一層透明的水簾，隱約顯現出隱藏在后面的景色；有時水又變成飄動的噴霧，或是微微閃動，發出濺落的聲響。造園者還在臺地邊緣設置石頭長凳，讓水從下面穿過，以增加興味。

莫臥兒王朝的許多國王和王后的陵墓本身也是一座座伊斯蘭園林。在阿克巴國王陵園大門上的波斯文題壁中寫道：“神佑的福地比天園更好！巍峨的杰構比寶座更高！天園里美婢如云，天園里仙境無垠。”陵園布局的意匠就是在地上建造天園，這是伊斯蘭造園藝術的基本思想。阿克巴的墓園里建有八個水池，這被認為是吉祥數字，陵園建筑則聳立在中央廣場上。1632年，阿克巴陵園剛建成不久，英國旅行家皮特·蒙地去游覽，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這個方形園林是巨大的，它被分成若干方形小區，然后再分成小土臺和小地塊。在上面生長著各種樹木，有蘋果、橘子、桑樹、芒果、可可、無花果等。在另外一些方形空地上種的是花卉和草本植物，有玫瑰、金盞草等。”

泰姬陵是印度陵墓建筑的登峰造極之作。它瀕臨朱木拿河，是沙賈漢國王為愛妃泰姬·瑪哈爾建造的一座優美的陵園。泰姬陵建成后，沙賈漢在自己宮殿的陽臺上天天眺望這座陵墓，以懷念美麗而早逝的王后，直到1666年他死后棺木也被安放在這座陵墓中。印度詩人泰戈爾曾形容泰姬陵是 “歷史面頰上掛著的一顆淚珠”。與其他陵園不同的是，泰姬陵沒有將主要建筑物建造在庭園中心，而是建在通往巨大圓拱形天井的大門之外。這就將整座園林展現在墓前，使園林本身的完整性得到保證，同時也為觀賞高大的陵墓建筑提供了適當的距離。

泰姬陵以長方形的池水為中心，開辟了與水渠垂直相交的大庭園，迎面而立的大理石陵墓倒映在一池碧水之中。主體建筑建在高臺上，頂部是穹頂圓塔，四周體量稍小的尖塔侍立左右。庭園部分以建筑物的軸線為中心，取左右均衡、單純素淡的布局方式。一條寬闊的十字水渠將花園一分為四，每片花園又被十字小路一分為四，共有16個圓形花圃。花園里的小路被濃蔭覆蓋，里面全是草地，還種有成排的樹。草地比道路低，屬于下沉式。在十字渠的中心建了一個高于地面的白色大理石噴水池。純白的陵堂配以綠陰覆地，園林天光水色交相輝映，給人以簡潔明凈、清新典雅的感受。沙賈漢用波斯文在陵墓中寫了一首詩：“像天國一樣光明燦爛，芬芳馥郁，仿佛龍誕香在天國洋溢；這是我心愛的人兒胸前花球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