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
提起爸爸的花椒糖,先得從那次媽媽的電話說起。
那天媽媽有事臨時要出一趟門,她出去了不久,就打回電話來:“爐子上有一鍋番茄牛肉湯,快煮好了,可是我忘記放鹽了……叫你爸爸來聽電話。”
我只好把美食家——我的爸爸——從午睡中喊起來。
我爸爸接了電話很高興。媽媽派他做點兒事,他總是特別起勁兒。放下電話,他立刻戴上眼鏡,奔向廚房去了。只聽見爸爸掀鍋蓋、蓋鍋蓋,來回好幾次。不久我爸爸從廚房里出來了,表情顯得有點兒嚴肅,大概是工作神圣的關系。但是過了一會兒,我見他又拿了筆墨紙硯到廚房去,不知做什么——總不能到廚房去寫文章,等著牛肉湯煮好吧?
媽媽在晚飯前回來了。當那碗金紅色的番茄牛肉湯端上來的時候,我爸爸拍了一下大腿,笑得別提多么抱歉了,他說:“今天真糟糕……我把糖當成了鹽,放一些嘗了嘗,嘗出甜頭兒來了,我才知道搞錯了!”
湯倒不算頂難喝,不過每個人那天喝湯的方式都很特別,喝一口就咂咂嘴,深深地去體味那酸、甜、咸的綜合味道。
我爸爸最后下了結論,他對媽媽說:“下次你就不會弄錯了。我已經在糖罐和鹽罐上,各寫了標簽,貼上去了。”
第二天,媽媽就把兩個罐子上的標簽撕掉了。媽媽說:“罐子一高一矮,一鹽一糖,我從來沒有拿錯過。現在上面寫了字,害得我每次放之前都要看看,反倒亂心。”
昨天,我媽媽正在廚房,鍋里干焙著一些花椒粒。電話鈴響了,我接聽后立刻喊媽媽:“媽,您的電話。”媽媽從廚房里出來了,花椒可熱得在鍋里跳舞啦!
這時候,我爸爸突然出現,他一語不發地又從書房走向了廚房,當然是去接掌那干焙花椒之職——媽媽見爸爸去廚房,就更放心地打電話。
晚飯桌上,立刻多了一樣小菜——炸花生米。爸爸叫我:“阿葳呀!別忘記撒點兒花椒鹽在炸花生米上。”
“知道嘍!”
那碟花生米擺在爸爸的面前,因為那是他心愛的小菜。爸爸夾起第一粒花生米來吃了,他嚼了嚼,咂咂嘴。“咦”了一聲。 “你在炸花生米里放了什么?”
“花椒鹽嘛!”
“你放了糖。”爸爸肯定地說。
“我沒放糖,一定是你放了,爸。”
“唉!”大姊姊嘆了口氣。
爸爸哈哈一笑,笑得那么和氣!
吃完飯,我要做功課了,今天要寫一篇作文,我想不出寫什么。二姊姊說:“那還不容易!我給你出個題目,就寫《爸爸的花椒糖》好啦!”
青銅葵花摘自《爸爸的花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