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宇
(北京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1)
論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直接請求權
楊秋宇
(北京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1)
中國《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共同規定,公司債權人在特定情形下對未出資股東享有直接的請求權。這一請求權源于公司法對股東資本充實的要求,其實質是違反出資義務的股東對債權人承擔的法定責任。債權人行使該請求權的前提是公司無法清償對其的債務,對象是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只有在債權人經強制執行仍不能從公司得到清償時,才能適用此規則。2013年的認繳制改革使股東出資義務完全“合約化”的做法限制了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直接請求權的行使。當公司債權人請求未出資股東承擔責任時,股東的出資期限應當加速到期;此時,未出資股東只需向公司債權人支付未出資的本金即可。
公司債權人;未出資股東;直接請求權;法定責任;出資期限
近兩百余年以來,公司以獨立的法人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兩大優勢在商業組織形式中大放光彩,成為商人從事商業組織活動的首選。同時,公司法提供的資產分割*資產分割理論是美國法學家漢斯曼和克拉克曼提出的,他們認為組織法具有合同法所不具有的資產分割功能(其一是保護公司資產免受公司股東和管理人侵犯,其二是保護公司股東的個人財產不受公司債權人追索),而作為組織法的公司法能為公司投資者提供最充足的資產分割保護。參見文獻[1]。功能使商人得以隔離于公司交易風險,促進了公司制在經濟活動中的廣泛傳播。但另一方面,法人人格制度和有限責任制度在公司實踐中催生了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責任的有限性促使股東更有動力從事可能損及債權人利益的高風險商業行為。以有限責任公司的融資實踐為例,在真實的市場狀態下,當公司股東身兼公司經營者的身份時,其更有可能采取機會主義行為向公司債權人轉嫁風險。因此,公司法設計了一系列規則來防范公司股東向公司債權人轉移風險。
通常,對公司債權人的保護可以交由債權人與公司之間的債務契約實現,債權人可以事先通過合同談判就債權的風險控制做出安排。但事實上,僅通過契約安排并不能完全實現風險防范的目標。一方面,公司債權人不僅包括與公司進行交易的自愿債權人,還包括非自愿債權人*自愿債權人是指那些愿意在交易中向公司貸款的債權人,而非自愿債權人是指那些因公司的某種行為而被動對公司享有請求權的人,這其中包括如公司消費者等的非自愿債權人和如因侵權行為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非自愿債權人(又被稱為不可調整債權人)。參見文獻[2]。。非自愿債權人無法在事前與公司達成契約來保護自己。另一方面,契約的談判成本和當事人的有限理性也決定了自愿債權人無法通過契約條款完全消除風險[3]。此外,公司債權人常年游離在公司治理架構之外,無法及時、全面地獲得談判所需的公司的真實信用信息。所以,單純通過契約方式無法實現對債權人的全面保護。為解決這一問題,公司法以強行法的形式提供了替代解決方案。公司法通過公司資本制度為公司債權人提供了獲得公司資本信息的渠道[4]。公司資本制度中股東的資本充實責任能向公司債權人彰顯股東對公司經營的信心。
為了保證公司股東向公司債權人的充足出資,公司法一方面賦予公司及其他股東對未出資股東享有請求權,另一方面又賦予了公司債權人在公司不能清償其債務時可以就不能清償的部分直接對未出資股東行使請求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以下簡稱《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共同規定了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直接請求權。但是,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行使請求權究竟是以民法上的代位權理論、侵權理論抑或是公司法上的法定責任理論來解釋,學界有不同的認識。而上述不同的理論認知會使債權人在行使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時需滿足不同的構成要件。另外,2013年《公司法》的認繳制改革將股東的出資期限完全交由股東自行約定。如此,在股東約定的出資期限尚未到來時,公司債權人無法動用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則來保護自己的權益。因此,要解決上述問題,需要從理論根源上認真檢討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請求權這一規則,并在此基礎上仔細分析該規則的構成要件。在2013年認繳制改革的背景下,也亟須理論將該請求權同2013年《公司法》的新規則銜接。
我國《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規定,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需在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已經承擔上述責任的,其他債權人不得要求其再次承擔該責任。該規則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至最高人民法院1994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被撤銷或者歇業后民事責任承擔問題的批復》第1條第2項;在2001年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軍隊、武警部隊、政法機關移交、撤銷企業和與黨政機關脫鉤企業相關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條中,最高人民法院又重申了這一規則。對此規則的解釋,過去有債權人代位權和債權侵害兩種不同的理論[5]198。故以下先對這些理論進行分析,再闡述筆者的觀點。
(一)代位權理論
現行的主流公司法理論認為,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直接請求權的理論基礎是民法上的代位權理論*在筆者的閱讀范圍內,持此觀點的代表性文獻有:王莉萍(2003)、郭靂(2012)、石冠彬等(2014)、劉俊海(2015),參見文獻[6]~[9]。。根據我國《合同法》及其司法解釋的規定,債權人代位權是在債務人怠于行使自己對次債務人的權利時,債權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而代債務人之位要求次債務人履行債務的權利。從規則的構造上看,債權人代位權的規定在文字上的確和《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的規定形似。但二者在細節上的區別卻涇渭分明。
首先,合同法上代位權的理論基礎是對債之相對性的突破,是為了防止在債務人的財產不充足時債務人通過自由處分其債權而損及債權人的利益[10]324。所以,成立債權人代位權的第一要件是需債務人怠于行使其對次債務人所享有之權利。按照司法解釋的規定,所謂“怠于行使”是指債務人既不履行其對債權人的到期債務,又不以訴訟或仲裁的方式向其債務人主張其享有的具有金錢給付內容的到期債權。但從文義上看,《公司法解釋(三)》并沒有直接規定債權人請求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對其承擔責任是否應當以公司怠于向該股東請求其履行出資義務為前提。在公司法學界,有觀點認為代位權的此項要件無足輕重,在解釋和適用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請求權的規則時可以忽略該要件[11]128。但是,民法學界內部均承認此要件是債權人行使代位權的必備條件之一*在主流的合同法或者債法總則(論)教科書中,學者都將債務人怠于行使其對次債務人的權利作為代位權的構成要件之一。如文獻[10]第330~331頁和文獻[12]~[15]。。而對該要件的必要性的論證是,如果債務人已經在適當時期行使了其對次債務人的權利,此時債權人之利益就不存在受到損害的可能,債權人行使代位權也就失去了正當性基礎[16]。故“債務人怠于行使其對次債務人的權利”是代位權構成的核心要件。
其次,與上述問題相關聯的是,債權人代位權行使的前提之二是債務人與次債務人之間的債權債務已經到期。在債權債務到期之前,債務人享有債務履行的期限利益,不允許債權人隨意剝奪。但《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中并未明確說明公司債權人請求未出資股東對其承擔責任是否須以股東的出資義務到期為前提。如此一來,若按照債權人代位權規則,則只能強行解釋為對于未屆清償期的債務,債權人依然可以代債務人之位向次債務人行使[17]655。但此種解釋卻有悖于債法理論:當債務人對次債務人之債權尚未陷于延遲時,尚無法確定債權人的債權有無不能實現的危險[18]。若此時允許債權人向未出資股東行使請求權,事實上已經背離了對債權人代位保全債權之必要性的考量。
再次,在實務操作上,使用代位權理論也會徒增公司債權人的成本。細言之,如果沿用代位權理論,則公司債權人在向未出資股東行使請求權時會受到未出資股東抗辯的限制。《合同法解釋(一)》第18條第1款規定,在債權人向次債務人行使代位權時,次債務人對債務人的抗辯,可以向債權人主張。在這種情況下,未出資股東可憑其對公司的出資義務尚未到期向公司債權人提出抗辯。因此,公司債權人的利益保障就會遭到極大的限制。
綜上觀之,債權代位權理論不能完滿地解釋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
(二)債權侵害理論
近來也有觀點認為,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須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責任的依據是侵權法上的理論[19]。在司法實踐中,也有法院依照侵害債權理論判決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未受清償的部分在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承擔責任*如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0]閩民終字第290號)和江蘇省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3]通中商初字第0251號)。。按照侵權理論的觀點,基于債權可以作為侵權行為的客體,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行為侵害了公司與其債權人的債權,該股東應當對此承擔責任。
侵權理論能否成為公司債權人對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請求損害賠償的基礎,需要追尋至侵權法理論中的債權侵害理論。我國《侵權責任法》并沒有明確將債權納入侵權法保護的范圍。債權在傳統的民法權利分類中屬于相對權,在性質上不具有公開性,在侵權法上若以物權等絕對權的保護方式保護債權則會過分干擾行為人的行為自由[20]。職是之故,侵權法理論通說僅將債權列為“純粹經濟損失”之一種并給予其弱于絕對權的保護[21]。在德國法上,侵權法對純粹經濟損失的保護規則是:在無過錯侵犯純粹經濟損失時,不應當要求加害人承擔侵權責任;而在過錯的情況下,只有當事人在違反了保護他人的法律或者違反善良風俗時才承擔侵權責任*學說認為,《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2款和826條共同構成了對純粹經濟損失的侵權法保護規范。第823條第2款:“違反以保護他人為目的的法律的人,擔負同樣的義務。根據法律的內容并無過錯也可能違反法律的,僅在有過錯的情形下,才發生損害賠償義務。”第826條:“以違反善良風俗的方式故意加害于他人的人,有義務向該他人賠償損害。”參見文獻[11]。。因此,需要進一步檢視《公司法解釋(三)》的規定是否落入上述兩項條件之中。
首先,侵權法上對債權的保護要求加害人須具備主觀上的故意。但從文義上看,《公司法解釋(三)》中并未規定公司債權人只能對因故意而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另外,若將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的主觀過錯構造進該規則中,則會在民事訴訟法上使得債權人的舉證責任被不當加重。基于“誰主張,誰舉證”的一般證據規則,公司債權人需要在起訴時先行舉證證明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存在不履行出資義務的主觀過錯。但即便是初步的舉證責任,公司債權人也很難做到。
其次,《公司法解釋(三)》也并不屬于“保護他人之法律”,對該司法解釋的違反也不屬于違背善良風俗。德國學說認為,“保護他人之法律”首先應當是一種任何的法律規范,且在目的上應當具備民法上的保護特質[22],也即該法律規范應當專門或者旨在保護某唯一群體或群體之中的唯一成員。雖然從該解釋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的內容來看,該司法解釋的目的確實是保護公司債權人的利益,但司法解釋在我國法律體系中究竟處于何種地位、具有何種效力在學理上眾說紛紜。因而,《公司法解釋(三)》是否屬于“保護他人之法律”誠值懷疑。而在商業交往中,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之行為也不屬于違背“善良風俗”。
(三)法定責任理論
以上的分析表明,民法上的債權人代位權理論和債權侵害理論都無法直接得以套用在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上。但若放棄強行嫁接民、商法理論的努力,轉而從公司法內部尋求解決途徑,可能求得完滿解釋該規則的一條出路。
從比較法上觀察,在公司法繁榮發展的美國,公司債權人尋求對未出資股東的救濟在19世紀就已成為公司法實務界的議題。在19世紀,美國公司法的強行性規則要求公司發行的股份必須有最低的面值(par),股東認購的公司股份不得低于公司股份的最低面值,否則該股份就是摻水股(water stock)。在Harman v. Himes*Harman v. Himes, 77 F.2d 375 (D.C. 1935).案中,美國法院認為,購買摻水股的公司股東之所以要對債權人承擔責任僅僅是因為法律的強制規定。進入20世紀后,美國公司法學界逐漸認識到以面值股代表的公司資本信用在商業實踐中無法準確地向公司債權人反映公司真實的信用狀態。故20世紀后期,美國《示范商事公司法》(MBCA)廢除了面值股及其背后的一系列法定資本規則[23]。美國公司法在廢除對股份面值的要求之時,也就意味著取消了對股東最低出資額的要求,這同時也改變了美國公司法對股東抽逃出資的規制方式[24]。但是,這些都并不意味著美國的公司法解除了股東對公司的出資義務以及在出資義務下對公司債權人的責任。取消對股份面值以及最低出資的要求僅僅代表美國公司法學界正確認識到了法定資本(legal capital)在商業實踐中的局限性,但股東對公司的出資仍然是公司經營的基本所需和公司資產的基本來源。因此,美國的《示范商事公司法》依舊保留了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追究責任的權利*Model Act. §§6.22(a).,而美國公司法學說也承認未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承擔的責任是一項法定責任[25]。
筆者也認為,將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損害賠償請求權作為該未出資股東應當承擔的一種法定責任更加符合公司法法理。公司股東的出資義務在本質上是何種性質的義務直接關系到對其違反出資義務的責任性質的認定。目前在學說上,公司股東的出資義務有約定義務說、法定義務說和結合說三種[26]33。筆者認為,公司股東的出資義務應當是約定義務和法定義務的結合體。首先,無論是公司成立還是公司增資都以公司股東認繳出資為前提,即公司股東通過協議安排達成認繳出資的承諾。認繳出資的協議是典型的私法性質的合同。因此,當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時,公司其他發起人或者股東可以要求其承擔違約責任。但其次,股東的出資義務在公司成立后已經從單純的契約義務過渡到法定義務。第一,我國《公司法》第3條規定:“公司是企業法人,有獨立的法人財產,享有法人財產權。公司以其全部財產對公司的債務承擔責任。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以其認繳的出資額為限對公司承擔責任;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以其認購的股份為限對公司承擔責任。”這一規定表明公司與股東之間存在某種觀念上的出資協議[27],公司是股東出資的接受者,公司的成立完全依賴于公司股東的出資。而該協議也不允許股東在事后隨意解除,公司股東即使是在完成出資以后也不能通過非法手段從公司中抽回出資,故股東的出資義務在公司成立后是受到公司法特別規制的法定義務。第二,公司股東的出資義務不僅要記載在股東的出資協議和公司的設立協議中,還要記錄在公司的章程中。公司章程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不僅是私人之間的私法契約,它所獨具的公開性也使公司章程成為一份公共文本[28]。基于對外部第三人(尤其是公司債權人)的善意信賴保護,合同法規則上的某些私人履約規則(如合同解除制度)對公司章程也并不適用。因此,公司股東的出資承諾在外觀規則下就轉化為股東承擔的法定出資擔保責任。第三,公司作為獨立的法人組織,擁有獨立的財產是公司從事經營活動的前提,股東如果不能向公司繳付出資會影響公司的運作。從法政策上考量,股東也負有向公司充實資本的法定義務[26]36。
綜上,股東的出資義務不但是一種基于股東之間的約定義務,而且在公司成立后還是一種對公司及其債權人的法定資本充實義務。因此,當公司成立后股東仍未履行出資義務,其所承擔的責任就不僅是對公司其他發起人或者股東(增資時)的違約責任,也是對公司及其債權人的一種法定責任。我國司法實踐中,就有法院認為公司法賦予股東的資本充實責任是一種法定責任,*上海市崇明縣法院民事判決書([2014]崇民二(商)初字第768號)。當股東違反資本充實責任時其對公司債權人承擔的責任即是法律強制規定的責任。
上文的分析表明,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是源自公司法理論自身的一種法定責任,其同民法上的債權侵害理論和代位權理論雖有相似但相去甚遠。在此基礎上,需要繼續研究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請求權規則的具體構造。不過,在此之前需先行框定該規則的具體適用范圍,以免徒增誤解。
(一)前提:可適用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請求權的情形
公司法規則為債權人提供的防范股東機會主義的法律工具主要是以司法介入的形式實現的,即由法院繞過公司獨立法律人格直接判令公司股東對債權人承擔責任。在司法實踐中,比較常見的做法是適用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來要求濫用公司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的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雖然從表面上看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和《公司法解釋(三)》規定的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直接請求權規則在基本原理上是一樣的,但二者的規則構造和適用條件并不相同,具有明顯的差別。
首先,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行為要件要求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的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來從事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活動,其表現形式之一是“公司資本顯著不足”。但此處所謂的資本顯著不足僅指的是公司資本不符合公司經營事業、規模或經營風險的最低要求[29]。即法人人格否認制度考慮的是公司的營業資本與經營風險是否匹配,即設立公司的資本是否能符合公司經營對象的風險。換言之,此處的“資本”指的應當是公司設立時的注冊資本[30]。而公司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請求權規則考慮的是在公司資本與經營風險已經匹配的前提下股東是否誠實履行了出資義務。其次,未出資股東只有在公司不能清償對債權人債務時才會依《公司法解釋(三)》的規定對債權人直接承擔責任,而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并無此前提性要求。因此,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出于尊重公司自治和公司人格獨立的基本考量,會十分謹慎地適用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如原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李國光在全國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2007年5月31日)上就要求各級人民法院在適用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時應當秉持謹慎的態度。但由于債權人請求未出資股東對其直接承擔責任必須滿足特定的條件,法院在適用該規則時的態度相對開放。最后,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后果是公司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而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行使請求權的后果是未出資股東僅在“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補充責任[31]。這兩個規則的行使效果也不相同。
除了需將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直接請求權規則與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作區別外,還需注意未出資股東對債權人直接承擔責任應以公司尚未進入破產程序為要。當公司無法清償對債權人的債務時,公司債權人可以按照《企業破產法》第7條第2款的規定,申請對公司進行破產清算或者重整。公司進入破產清算程序后,公司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應當按照《企業破產法》第35條的規定,向破產企業的管理人履行出資義務。但是,此時要求未出資股東履行出資義務的破產管理人代表的是公司,其并沒有越出股東出資協議約束的當事人。所以,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在公司進入破產清算程序后沒有適用的余地。此外,破產法的平等清償原則也要求在擔保債權之外,所有的普通債權都應在破產程序中受到平等的清償。因此,債權人在破產程序中不得單獨請求未出資股東對自己直接承擔責任。
(二)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請求權的成立要件
在規則的具體構造上,《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規定,債權人要追究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責任應當有以下條件:(1)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2)公司對其債務已經不能清償。而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行使直接請求權的效果則是該股東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的履行結果直接歸屬于債權人,其他債權人不得再對該股東提出相同的請求。
從文義上看,第一個要件所謂的“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僅是指一種客觀事實,故該規則并不要求股東在不履行出資義務上具備主觀上的過錯。這也意味著,債權人對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請求權適用的是嚴格責任主義。但是,如何證明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在實務中是比較困難的。有觀點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證據規定》)第5條第2款和《公司法解釋(三)》第20條的規定沖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5條第2款規定:“對合同是否履行發生爭議的,由負有履行義務的當事人承擔舉證責任。”《公司法解釋(三)》第20條規定:“當事人之間對是否已履行出資義務發生爭議,原告提供對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產生合理懷疑證據的,被告股東應當就其已履行出資義務承擔舉證責任。”導致公司債權人在追究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責任時承擔了不利的舉證責任[32]105-106。但筆者認為,上述沖突事實上并不存在。《證據規定》第5條規定的適用對象是“合同糾紛案件”,而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和最高人民法院的觀點,《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屬于“與公司有關的糾紛”[33]。故法院在債權人要求未出資股東承擔責任的訴訟中不能按照《證據規定》第5條第2款的規定分配舉證責任。如此,依照傳統的舉證責任分配規則,應當由債權人對公司股東未履行出資義務的事實主張提供證據。不過,按照《公司法解釋(三)》第20條的規定,該證據只是一種懷疑性證據,被告股東還應當就其已經履行了出資義務提供進一步的證據加以證明。*實務中也有相同的觀點,如《陜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二庭關于公司糾紛、企業改制、不良資產處置及刑民交叉等民商事疑難問題的處理意見》第2條就規定:“在債權人要求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的股東承擔民事責任的案件中,一般來說股東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的行為不易為外人察覺,公司的業務往來賬冊、資產負債表等關鍵證據均保存于公司內部,作為原告的債權人難免存在舉證方面的困難和障礙,因而對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的正確認定是審判過程中的難點。所以,對于股東是否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雖然原則上仍應當由債權人舉證,但不宜過于苛刻,只要其能舉出使人對股東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的行為產生合理懷疑的初步證據或者有關線索即可。然后,人民法院可以要求被告提供相關證據,以證明其不存在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的行為;否則,可以認定其存在虛假出資或抽逃出資的行為。”
該規則的第二個要件是要求債權人行使對未出資股東的直接請求權時應當以公司不能清償對其的債務為前提。有觀點認為,“公司不能清償對其債權人的債務”應當以該債務糾紛請求審判或者仲裁并就公司財產依法強制執行仍不能為標準[17]659。筆者贊同此種方案。以強制執行為最終的確定標準可以便利債權人提供證據。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執行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第102條的規定,當公司確無財產可供執行時,人民法院應當依法裁定中止執行。債權人在訴訟中即可憑此裁定文書證明“公司無法清償其債務”。此外,司法解釋將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對公司債權人的直接責任規定為一種“補充責任”,其應有之意也是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對公司債權人的請求權享有先訴抗辯權。所以,債權人依照《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請求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對其承擔責任應以人民法院的執行中止文書為準。
未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承擔的責任僅是“一次性責任”,即當未出資股東已經在其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向債權人承擔了責任的,其他的公司債權人不得再提出相同的請求。有批評的觀點認為,從傳統民法代位權的行使效果出發,《公司法解釋(三)》是不合理地照搬了《合同法司法解釋》的規定,這樣將不利于對債權人的公平清償;應當按照傳統代位權的行使效果——“入庫規則”讓未出資股東的出資本息先歸屬于公司財產,進而再通過對公司財產的執行惠及全體債權人[32]107。但反對者認為,從對司法解釋的文義解釋和公司法理論出發,該規則不能照搬適用“入庫規則”[34]。筆者贊同后者。第一種觀點是建立在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是代位權的基礎上的,但上文的分析已經表明,未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承擔的是一種法定責任,公司債權人行使對未出資股東的請求權也不是在行使代位權,故第一種觀點不可取。而司法解釋規定的“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抽逃出資)出資義務的股東已經承擔上述責任的,其他債權人提出相同請求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須做進一步的解釋。在文義上,對“股東已經承擔上述責任”可以有兩種解釋:其一是未出資股東已經以未出資的全額本息承擔了責任,其二是該股東僅以其未出資的部分本息完全承擔了對債權人的責任。在第一種情況下,雖然結果上看似對其他后來的債權人不公平,*司法實踐中已有法院以此為由對債權人的請求不予支持,如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3]深福法民二初字第3993號)、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5]滬一中民四(商)終字第895號)等。但考慮到公司股東承擔責任的基礎僅在于股東對公司承擔的出資擔保責任,因此不宜將該擔保責任放大為一種懲罰性機制。而在第二種情況下,未出資股東履行對債權人的補充賠償責任尚未完全覆蓋其出資本息范圍的,其他債權人提出相同請求的應當得到法院的支持。
2013年《公司法》的認繳制改革被認為是我國廢除傳統的法定資本制的一大舉措。在廢棄了最低注冊資本、貨幣出資要求、驗資要求、出資期限要求等規則后,公司法上的出資制度被認為是從“實繳制”過渡到了“認繳制”。但筆者認為,就股東出資繳納期限的改革而言,廢除對出資期限的強制性要求會為債權人請求未出資股東對其直接承擔責任造成不小的困難。首先是,2013年《公司法》修訂后,股東可以自行約定一個很長的履行期限,在此履行期限中,即使公司不能清償對債權人的債務,債權人也不得依照《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的規定請求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承擔責任。其次是,即便未出資股東在尚未到期的出資時間內向公司債權人承擔責任,其責任范圍是否還應當以“未出資的本息范圍”為限也頗值討論。
(一)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出資義務應當加速到期
認繳制改革后,公司股東的出資期限完全交由公司股東自行安排,這樣可能會導致那些約定過長出資期限的“無賴公司”盛行。在此情形下,學界對是否應當讓未出資股東約定的出資期限在債權人行使直接請求權時加速到期形成了三種不同的意見:否定說、肯定說和折中說[35]。而目前實務界對此也有不同的看法:有的態度較為審慎,主張人民法院應當在此訴訟中向作為原告的債權人釋明通過申請破產的方式轉而嫁接《企業破產法》第35條的適用;有的則認為,應當讓未出資股東直接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責任[36]。筆者贊同肯定說的觀點,并認為在債權人按照《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之規定要求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對其承擔責任時不應當考慮該股東約定的出資期限。
第一,如同上文所說,記載于公司章程中的公司股東之間的出資安排不是完全私人性質的合同,該義務之履行除受到部分合同法規則的調整之外,還應當受到公司法強制性規定的特別調整。股東的出資義務不僅是對其他發起人(或者股東)的約定義務,還是對公司債權人的一種法定責任。第二,雖然公司章程具有公開性,但其本質上還是一種合同文本。基于“內外有別”的公司法規則以及合同相對性原理,股東之間的約定出資義務不應當約束公司債權人[37]。第三,公司法理論認為,股東在認繳出資后就對公司的債務承擔著擔保責任[5]192。我國《公司法》第3條第2款也明確規定公司股東以其認繳的出資或者認購的股份為限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故股東的認繳行為是一種事實上的擔保行為。在公司不能清償債務時應當由作為保證人的股東就其未履行的出資對公司債務承擔法定保證責任,該法定責任的承擔不應當受到出資期限的約束。第四,那種認為可以通過轉借破產程序實現保障債權人權益的觀點一方面忽視了破產程序的啟動成本和時間成本[38];另一方面是,當公司無法清償其對債權人的債務時,公司只是在事實上無法清償其債務,是否進入破產程序完全取決于公司自身以及公司債權人是否愿意啟動破產程序。如果由法院通過釋明的方式要求債權人在訴訟中選擇是否轉入破產程序,實際上是架空了債權人選擇救濟的自由。第五,當公司不能清償其對債權人的債務時,事實上已經符合了《企業破產法》第7條第2款規定的債權人申請對公司進行破產或者重整的條件。在此情形下,將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出資期限強制到期可以為債權人的救濟提供更多的制度選擇,否則債權人只能通過申請破產清算來保護自己的權益。
在近來的一個司法判決中,地方法院也認為基于平衡保護債權人權益和股東利益的考量,在公司不能清償對公司債權人的債務時可以要求未出資股東的出資期限加速到期。在該案中*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4]普民二(商)初字第5182號)。,被告股東在成立被告上海昊越投資公司(以下簡稱昊越公司)時并未實際繳足出資。昊越公司在成立后先通過股東會決議將原來的注冊資本由2000萬元增加至10億元(但此次增資并沒有股東的實際出資),在完成工商登記變更后,昊越公司與原告上海香通國際貿易公司(以下簡稱香通公司)簽訂了股權轉讓協議。此后,被告昊越公司又通過股東會決議將公司注冊資本由10億元驟減至400萬元。法院認為,被告昊越公司的減資行為違反了《公司法》的規定,屬于無效法律行為,被告昊越公司的注冊資本仍然是10億元。由于昊越公司現在并不能向香通公司完全清償債務,故應當由昊越公司的股東在其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對香通公司承擔補充賠償責任。雖然本案中股東約定的出資時限是10年,但此時若不否認該股東的出資期限將不利于對公司債權人的保護,也有悖于認繳制改革的初衷。
(二)在出資期限內未出資股東不應對公司債權人承擔利息責任
認繳制改革帶來的另一個麻煩是,當公司債權人要求未出資股東的出資期限加速到期時,該未出資股東是否還應當向公司債權人支付未出資的本金加利息呢?在上節所舉的案例中,人民法院最后判決被告股東就被告公司不能清償原告的債務在其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對原告承擔責任。但遺憾的是,法院在該案的判決書中并沒有明確說明該賠償金額的“本息”應當如何計算。
筆者認為,此時只能請求未出資股東向公司債權人支付未出資的本金,而不宜再要求未出資股東支付利息。首先,若要求未出資股東向公司債權人支付利息,無法確定該利息的起算時間點。在認繳制改革前,未出資股東的最長出資期限僅有2年,若超過了該出資期限,則公司債權人可以請求該未出資股東支付未出資的本金加利息,該利息的起算時間點就以《公司法》的2年最長出資期限到期日為準。但在出資期限加速到期的情形下,并沒有一個可供參考的時間點可用以計算利息。其次,股東出資期限完全“合約化”安排后,約定的出資期限是股東本應當享有的期限利益。而加速到期規則是公司法為了平衡對債權人的保護所強制剝奪股東出資期限利益的一種手段,如果此時還要求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承擔利息,則無疑對公司債權人的保護過于優厚。因此,基于上述實踐操作和理論上的困難,當股東的出資期限加速到期時,債權人只能請求未出資股東向其支付未出資的本金。
公司的本質是由資本的集合所組成的事業共同體。公司法對公司資本制度的改革并不意味著資本對公司的作用不再重要,放松對公司資本制度的管制只是表明國家退出對公司設立的行政干預,但以資本保護公司債權人在法理上仍具有合理性和必然性。
回顧本文,《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和第14條第2款共同構成的債權人對未出資股東的損害賠償請求權體現了公司法規則在股東有限責任與公司債權人保護兩大核心命題之間的平衡把握。債權人對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直接請求權是公司法對未出資股東施加的一項法定責任。我國2013年的認繳制改革將股東出資期限完全交由股東自行安排,對公司債權人向未出資股東行使直接請求權造成了不小的障礙。在正確理解現行司法解釋文本的前提下,應當強制未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出資期限在債權人提起訴訟時加速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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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07
楊秋宇(1992-),男,碩士研究生;E-mail:yqu1992@163.com
致謝:本文的完成得益于北京大學法學院張雙根、樓建波等老師的指導和王融擎、方策、王巖楓等同學的建設性意見,特此致謝!
1671-7031(2017)03-0033-09
D922.291.91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