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鴦
我要去青島過年時,爸爸去送我。他拉著行李箱走在前面,我背著包走在后面,一前一后地走著,像極了小時候一起去竹山,他總走在前面,拿著鐮刀開路,斬斷灌木叢里的荊棘。那一刻,我感到安全。
去車站的路上,凜冽的風勁吹著我的臉頰,我將脖子縮進衣領(lǐng)里,一雙手抱在胸前,交叉插進衣袖里,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爸爸轉(zhuǎn)過身來,說:“冷就多穿衣服,要風度沒溫度。”他把戴在頭上的鴨舌絨帽取下來,戴在我的頭上。
我默默無聲,跟在他后面,像小時候一樣,感到安全。
近兩年,與父母生活在一起。我每次出遠門,爸爸都會去送我。我不曉得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歲,就特別珍惜為人父女的情分。
窗外的風像梅超風一樣癲狂,我忍不住說了一句:“天氣寒冷,就不要去送了。以前,你不也沒送過,我早已歷練得無堅不摧了?!?/p>
“我不知道還能送你幾次,要學會與你告別?!?/p>
爸爸輕悄悄地說出了這句話,我的心卻一怔。不知道何時,他的心變得那么深邃。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爸爸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模糊得沒有來路的人,他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深邃靈魂的男人,并且一直深愛著他的女兒。
他知道我要去青島的那天,起床很早,坐在門口等我醒來。我起床后,他問:“幾點的車?”我告訴他出發(fā)時間,他說:“吃完飯再走吧。”
說完,他就去廚房做飯了。我在房間整理行李,聽到廚房鍋碗瓢盆碰撞得鐺鐺響,他在把風干了半個冬天的“牛把子”拿出來,切成片;熱油在鍋里發(fā)出“嗞嗞”的聲音;又聽到拍蒜、切蔥、切姜的聲音;尤其是切姜絲,刀刀入微,案板“咚咚咚”作響,節(jié)奏快又準,力度均勻。
我看著眼前的爸爸,問他:“我去青島過年,你在北京會不會無聊?”
爸爸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你的幸福永遠比我的感受要重要得多。我和媽媽什么也給不了你,唯一能給的,就是自由自在的愛?!?/p>
這種走心又催淚的話,我不知道他練習過多少次才說得出口呢。
爸爸其實是一個想做什么就去做的人。
說起來,爸爸前半生做過許多媽媽無法容忍的事情。那時,鄉(xiāng)下人都在忙著干農(nóng)活,他卻買來一輛二手車,跑運輸載客,周圍人都笑話他。因為常年得不到家里人支持,他最終沒有堅持下來。
媽媽一生都在抱怨,爸爸一生都在沉默。不解釋,不辯駁,不發(fā)聲。事實上,為了家人,他后來也不再爭取。他犧牲了自己想要過的生活,成全了家人。唯有那顆清潔之心,是他的精神支柱。
有次,我陪爸爸喝酒,言談之間,爸爸笑說:“你不要再找一個像我一樣的男人。你媽媽過得太辛苦了?!?/p>
或許爸爸只是調(diào)侃,可我聽出許多無奈。我逐漸明白,一個人想要守住自己的生活理想和性情原則,就要付出代價。
我一直以來所向往的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居有良田,食有黍稷;躬耕山間,優(yōu)游人世。
這也是爸爸一直期待過的生活呀,希望我懂他不算太遲。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生之所往,不過良風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