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寄

張云廣

門與窗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通道，前者溝通著物質(zhì)世界，門外有塵囂，有俗世；后者連接著精神家園，窗外有風(fēng)景，有移于風(fēng)景的情思。

喜歡明人的《小窗幽記》，首先喜歡這個書名，于窗前凝思悟理，從容喜樂，自是一份別樣的情懷了。尤其喜歡其中的一句：“鳥銜幽夢遠(yuǎn)，只在數(shù)尺窗紗。”窗內(nèi)，人酣睡；窗外，鳥歡鳴。正是“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喜愛唐人錢起《暮春歸故山草堂》中的詩句——“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在幽靜的山中，有一處居所的詩人已是讓人羨慕，更何況窗前還有一片翠竹撐起的清陰。翠竹疏影印窗紗，酣眠抑或小睡都會是別有情調(diào)的。詩人定是像宋人辛棄疾那樣“午醉醒時，松窗竹戶，萬千瀟灑。野鳥飛來，又是一段閑暇”。

宋人楊萬里在一首《閑居初夏午睡起》的詩中寫道：“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綠窗紗外，有綠芭蕉，有飄飛的柳絮，也有捕捉柳絮的爛漫兒童，好一幅美妙的夏日閑居圖！

唐人杜甫的小窗外更是風(fēng)景多多。你聽，兩只黃鸝鳴翠柳；你看，一行白鷺上青天；你遠(yuǎn)看，門前有東吳駛來的航船；你再遠(yuǎn)看，還有西嶺上座座白色的雪峰。春天來了，景色美不勝收，因好友嚴(yán)武再次到蜀地為官，而重返成都草堂的詩圣此時的心情也是極佳的。

窗外最豐富的風(fēng)景可能在東晉陶淵明的眼中。“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窗內(nèi)，陶淵明把一片孤傲的情懷寄托在窗外的景色中。窗外是怎樣的一番風(fēng)景呢？有猶存的松樹和菊花，有可以怡顏的庭樹，有倦飛知還的鳥雀，有無心出岫的云朵，有一片蒼翠的南山……

當(dāng)夜幕降下，小窗外更見幾分嫵媚之色和空靈之韻。

窗外月光靜謐，最能撥動無眠者的心弦。“床前明月光”觸動詩仙李白的鄉(xiāng)愁，“月色入戶”讓蘇軾起身去承天寺尋友人一起散步。李白擬思婦情懷的一首《春怨》寫得同樣精彩，“落月低軒窺燭盡”，一個“窺”字就讓人遐思不盡。

晉人陸機(jī)《擬明月何皎皎》一詩中有云：“安寢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在那一個寧靜的夜晚，明月從小窗里探進(jìn)身來，灑下一地清輝，愛憐之心大作的詩人想掬一把月光來親近，月光卻輕飄如紗總是不能滿握。

愛月成癡的詩人當(dāng)數(shù)唐代的陸暢。他的《新晴愛月》一詩中有云：“起來自擘紗窗破，恰漏清光落枕前。”在安寧祥和的夜晚，為了讓幾許月光輕落枕畔，詩人不惜把自家的紗窗弄破。而一個“恰”字是否也彰顯了詩人物理學(xué)之光學(xué)常識的深諳？

“新月娟娟，夜寒江靜山銜斗。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這是宋人汪藻一闋《點絳唇》中的詞句。那一夜，月光柔和，鋪在江面，鋪于青山，把幾條梅枝的疏影映在窗上，如一幅清淺的水墨畫，難怪“人人都說江南好”。那一夜，詞人展紙研墨，將此情此景寫入詞中。

蟲鳴夜愈靜，在一個蟲鳴聲聲的夜晚，最宜走進(jìn)唐人劉方平的那首《月夜》中。“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窗外，人家院落一半月光一半暗，滿天星斗向西斜去。天快亮了，一聲聲蟲鳴透過綠色的窗紗傳到室內(nèi)，唧唧復(fù)唧唧，詠嘆的是春日里生機(jī)勃勃的喜人調(diào)子，那是染綠的聲音呀。

小軒窗，正凝望。窗外景色撩人，這次第，怎一個美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