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結論截然相反

◎[日]村上春樹

當結論截然相反

◎[日]村上春樹

我曾經供職于波士頓郊外的塔夫斯大學，在那里講授日本文學課。美國的大學有種叫“Office Hour”的制度，每周有一段時間，學生可以自由地拜訪老師，隨意暢談。

一天，一位女生跑來說：“請您幫忙看看我寫的小說。”我一般不做這種麻煩事，可因為是Office Hour，自己能做到的事也只得慷慨允諾。

小說是女生為完成Creative Writing（創意寫作專業課）的作業而寫的，并不長，也不是詹姆斯·喬伊斯那般講究的文體，很容易讀懂。

作品雖然難說是佳作，但有幾處出色的地方。用于說明的部分稍顯冗長，但其他內容很生動。這樣的作品容易評論，我可以說“這個地方寫得很好，這個地方不好，所以這里這么修改就行啦”。

聽了我的評價之后，女生露出困惑的表情，說：“可是村上先生，我們班的老師說的完全相反。”

就是說關于她的作品，我贊美的部分恰恰被那位女教師批評，而我批評的部分反倒被女教師贊美。經女生這么一說，我便尷尬了，我又不能批評她的老師，于是含糊其詞地蒙混過關了。后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我在這里想說的是，創作就是這么回事。什么算好什么算壞，因為場合不同、對手不同，可能會相差萬里，基本沒有不可動搖的價值標準之類的東西。也就是說，由于師從不同的人，小說的寫法可能會完全不一樣，還真有點兒可怕啊。

不過其實也沒那么可怕，因為歸根結底，人只能把與自己身材相符的東西穿在身上，不合體的東西即使勉強穿上身，用不了多久也會掉下來。因此，將不合適的東西強加于人，或許可以稱為出色的教育，但要為此支付高額的學費，就有點讓人受不了啦。

我有時覺得搞搞Office Hour也不錯。晚秋的午后，坐在大學狹小的研究室里，喝著紙杯中淡淡的咖啡，等待誰來跟我聊天。偶爾這樣也挺好的。

不過，有句話說來好像有點兒任性：最好別把您寫的小說帶來。

（摘自《大蘿卜和難挑的鱷梨》南海出版社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