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辛氏，門路通天

陳尚文

該家族被認為與安倍家族關系密切，在韓國發跡離不開樸正熙父女的支持

樂天，意為樂于順應天命，這被不少韓國人看作優美的企業名。然而樂天集團名稱的真正出處，與其創始人辛格浩的“文藝青年”情結不無關系。它源于德國文學巨匠歌德名作《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妙齡少女“綠蒂”。小說中，綠蒂將面包分給饑餓的孩子們，讓維特因之墜入愛河。少女強烈的道德觀和責任感，或許是樂天成立之初追求的理念。反諷的是，今日樂天，卻正是在涉及企業與國家命運的重大責任問題上，陷入了無窮煩惱。

迎合軍界，助“薩德”入韓

韓國輿論稱，“薩德”入韓進入“快車道”，重要一步是樂天與韓國國防部簽署了換地協議。

2月27日，《環球人物》記者從韓國國防部獲悉，樂天舉行董事會會議，批準轉讓位于慶尚北道星州郡、面積達148萬平方米的樂天高爾夫球場，供駐韓美軍部署“薩德”反導系統。次日，韓國國防部宣布與樂天簽署換地協議。接下來，韓軍將依據《駐韓美軍地位協定》向美方提供該土地，并同時推進設計、環評、施工等工作，即便基地周邊施工沒有結束，只要完成地面平整作業，雷達車等裝備就將被移往星州。韓國國防部稱，這一地點基礎設施條件較好，需新建的設施不多，計劃5月到7月間完成部署。

樂天方面并沒有自己公布董事會決定，也沒有對外發表立場?；仡欉@樁“軍企交易”，有些細節耐人尋味。去年9月30日，韓國國防部向星州郡政府和國會作說明，一改此前聲稱的星州郡星山炮臺是“薩德”最佳部署地的說法，稱樂天擁有的高爾夫球場才最合適。10月，雙方開始談判。11月，達成“以地換地”協議。12月，國防部稱球場將于年底結束營業，準備交付土地。而樂天用星州148萬平方米的球場換來的卻是南揚州僅6.7萬平方米的軍用地，在商言商，這筆交易很虧。而根據韓國媒體的說法，樂天也擔憂其在中國規模達8萬億韓元（約合481.26億元人民幣）的各種項目和業務受影響。

樂天為何要做這樁蝕本買賣？不妨從其創始人說起。

在日本做口香糖發跡

1910年，大韓帝國與日本簽訂《日韓合并條約》，朝鮮半島淪為日本殖民地。12年后，辛格浩出生于蔚山的一個村子，是家中5男5女中的長子。當時，朝鮮人是“二等公民”，受盡欺壓。到1941年，日本戰敗跡象越來越明顯，對半島的掠奪愈發加劇。想改變命運的辛格浩，兜里揣著83日元、瞞著父親坐上去日本的船。

83日元在當時的朝鮮半島相當于公職人員兩個月的工資，但不足以在日本學習、生活。本想學文學的辛格浩不得不一邊送報紙、牛奶，一邊在日本早稻田大學學習化學。由于工作努力，他得到了打工的當鋪老板花光氏賞識。花光氏借給他5萬日元開一家油脂工廠。然而，美國轟炸機投下的炸彈，讓他即將開業的工廠成了廢墟。

1945年，日本投降。住在日本的眾多“二等公民”恢復朝鮮國籍，很多人選擇回國，而辛格浩留下了。1946年，他建立花光特殊化學研究所，研制出發蠟等化工產品，一年半就還清了債務，還給花光氏買了棟房子謝恩。

就在這一年，有個朋友拿給辛格浩一包美軍帶來的口香糖。他嘗過后說，“我覺得我能制作這個”。他將松脂與香料混合，倒在木板上晾，切成小塊試制口香糖。兩年后，他創建樂天株式會社，主打產品就是口香糖。雖然這不是最早的日本口香糖廠商，但辛格浩選用優質材料，不斷改良和大量宣傳，讓樂天口香糖風靡一時。

到1961年，日本口香糖行業已經飽和，一場“大戰”即將爆發。辛格浩又轉向巧克力市場。辛格浩派技術員到瑞士等國學習，用3年時間研發出加納巧克力，至今還很暢銷。

制糖行業獲得成功后，1961年辛格浩成立了樂天房地產，1967年建立樂天世界，1968年建立樂天物產，事業從制糖擴至商業、流通業，成為日本十大集團之一。

與日本政界關系千絲萬縷

辛格浩有個日本名字叫重光武雄，有人說其姓氏來自他的日本夫人重光初子。她的娘家在日本政商界赫赫有名，舅舅是甲級戰犯重光葵。這一關系記錄在1998年出版的《辛格浩的秘密》一書中，不過樂天集團曾在2015年否認此事。

關于重光葵，最著名的場景莫過于1945年9月2日，穿著西裝、拄著拐杖的他與梅津美治郎在美國“密蘇里號”戰艦甲板上簽署了日本投降書。他之所以終身跛行，是1932年任駐華公使時在上海虹口公園被朝鮮抗日志士尹奉吉炸傷致殘。

1946年，重光葵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處有期徒刑7年，在活下來的25個戰犯中獲刑最輕。1949年，他獲假釋出獄，1952年獲特赦減刑，之后步入政界，任改進黨總裁、眾議院議員、自民黨副總裁等，在鳩山一郎時期當過副首相兼外相。

辛格浩夫婦在日本生下辛東主、辛東彬二子，日本名字分別叫重光宏之、重光昭夫。此外，辛格浩還與盧順華、徐美敬兩位女性分別生有一女。韓聯社稱，辛格浩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父親、前日本外務大臣安倍晉太郎關系親近，與安倍晉三的外公岸信介也相識已久。

辛東主曾在三菱工作，1987年進入日本樂天。辛東彬曾就職于野村證券，從1990年開始進入韓國樂天，現為韓國樂天集團會長。1985年，辛東彬與日本大成建設集團副會長淡河義正的女兒淡河真奈美大婚，日本前首相福田赳夫既做媒人，又做婚禮的司儀，時任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前首相岸信介均出席。

辛東彬與安倍晉三年齡相差幾個月，兩人一直像朋友般相處。辛東彬去日本時，兩人時常見面、聊天，他還去安倍的官邸拜訪。

2015年11月28日，辛東彬之子辛裕烈（日本名重光聰）在日本東京帝國飯店舉辦婚宴，新娘是日本人，也是他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同學。安倍晉三及日本政商界人士逾500人出席婚宴。

正由于辛氏家族與日本政界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有評論稱，在“薩德”入韓問題上，樂天的決定“日本可能也發揮了作用”。

在韓國獲樸正熙力挺

在日本起步的樂天，為何能成為韓國財閥？首爾市立大學名譽教授孫正穆所著的《首爾城市規劃故事》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1970年11月13日，對辛格浩而言是決定命運的一天。當天，樂天口香糖在韓被判定為不良食品，這也成為‘財閥樂天在韓誕生的一天?！睍r任韓國總統樸正熙將辛格浩叫到青瓦臺總統府，表示將幫他解決口香糖問題，但同時要他在韓國建設酒店。這給了樂天一次拓寬韓國市場的絕佳機會。

樸正熙本人也與日本關系頗深。日本殖民時期，他曾以日本名字高木正雄考進偽“滿洲國”軍官學校，結束預科學習后到東京陸軍士官學校深造，隨后作為日軍軍官到中國參戰。1946年5月，樸正熙以難民身份回到朝鮮半島，后加入韓國陸軍，上世紀60年代發動政變奪取政權。

1962年，時任韓國中央情報部部長的金鐘泌與時任日本外務大臣的大平正芳舉行兩輪會談，日本向韓國提供6億美元。1965年6月，韓日建交。對樸正熙來說，發展經濟是首要的。為吸引外資，樸正熙政府在1966年制定《引進外資特別法》，給予進入韓國的外資企業各種稅收優惠。

看到商機的辛格浩，于1967年回到韓國，成立了樂天制果，即韓國樂天集團的前身。據一位前韓國高官回憶，當時辛格浩的投資一半以韓國人身份進行投資，另一半則以日本人身份投資，以符合外資企業要求，取得稅務優惠。

樸正熙支持辛格浩搞房地產，也有他的用意。時任首爾市城市規劃局長的孫正穆回憶，1973年10月，時任國務總理金鐘泌指示他和時任首爾市長梁鐸植，要他們盡全力為樂天酒店建設提供支持。金鐘泌強調，這樣做是為了讓辛格浩等韓僑企業家“將其財產用于祖國投資，變為不動產”。

就這樣，樂天開始了在韓國的地產擴張。1974年，樸正熙政府公布半島酒店民營化計劃，樂天單獨投標、并以42億韓元（約合2527萬元人民幣）中標。樂天又收購了酒店旁地塊，建起了37層高的酒店，韓國政府免除了其巨額稅務。這就是樂天酒店、樂天百貨總店和樂天免稅店總店。

支持樂天的不僅僅是樸正熙。1987年，樂天從首爾買下一片土地，到2002年決定建造112層的超高層大廈。由于該地塊距首爾機場僅5.5公里，韓國空軍以影響戰機起降為由強烈反對。2007年李明博上臺后，軍方轉變立場，2008年以機場改建跑道、飛行安全設施經費由樂天提供為條件，贊成了建設方案。不過，韓國檢方去年6月懷疑樂天在此過程中與政府和軍方有秘密交易，向某空軍預備役中將擔任會長的企業提供逾12億韓元（約合721.9萬元人民幣）換取軍方的支持。項目開工后，從原計劃的112層變為地上123層、地下6層，這也被疑存在“特惠”。而韓國樂天的子公司樂天物產曾向空軍預備役中將提供高額顧問費，也被懷疑是為了削減修改跑道工程費的賄賂。

《朝鮮日報》稱，以1967年樂天制果為起點，得益于政府在土地等方面一系列特惠，韓國樂天在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年均增長29%。到上世紀80年代末超過日本樂天銷售額，到2013年與日本樂天銷售額拉開了近20倍的差距。

樂天在韓國的經營，得到政府和軍方諸多幫助，這次為韓國政府引進“薩德”之舉而“頂雷”，也就不難理解了。

掌門之爭大損企業形象

在一部分韓國人眼里，樂天的舉動是一場“愛國秀”。而之所以要在此時上演這么一出，是因為辛家第二代兩兄弟間爭權斗爭導致企業形象受損，急于消除民眾對樂天的厭惡感。

目前，韓國樂天規模遠大于日本樂天，但兩個公司同受母公司日本樂天控股的管理。2011年，辛格浩放權給兩個兒子，辛東主接任日本樂天會長，辛東彬任韓國樂天會長。辛格浩想讓兩個兒子井水不犯河水，不料這個安排暗藏危機。

兄弟倆的摩擦從2014年開始。因部分經營項目失敗，辛東主失去樂天控股副會長一職。辛東彬抓住機會，通過更換母公司董事實現掌權。

2015年，辛東主在父親支持下卷土重來，宣布解除辛東彬及6名母公司董事職務，發動“政變”。辛東彬則宣布“解職令”無效，聯合大股東及母親重光初子召開董事會，強逼父親“退居二線”。而辛格浩與辛東主則來到韓國“奪權”。辛格浩的弟弟說，辛格浩已確定將辛東主作為繼承人，還公開了他任命辛東主為韓國樂天會長的簽名文件。辛東彬則在母親支持下舉行樂天控股臨時股東大會，決定以他為中心確立管理體系。

2016年，樂天控股股東大會兩次對經營權進行投票，最終以辛東彬的勝利收尾。但在這一年左右的時間里，兩兄弟往返于韓日之間，展開了奪權大戰。在韓國財閥企業中，這種家族內部爭奪經營權的斗爭常常會對企業造成致命打擊，因為涉事者在互相抨擊過程中，內部問題常常暴露無遺。辛東主就曾以辛東彬隱瞞在中國事業損失規模為由提起訴訟，并出示了1.6萬多頁會計賬簿及相關資料。當年6月，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以腐敗嫌疑禁止辛東彬出國，數月后才解除禁令。這場內部爭斗令樂天形象大損。

“政商勾結”，財閥中涉腐金額最大

兄弟爭權畢竟只是“家事”，樂天真正被抓住把柄的還是經營中的涉嫌違法問題。

3月6日，韓國親信門獨立檢查組公布最終調查結果，認定總統樸槿惠與核心涉案人崔順實合謀從三星集團收受賄賂430億韓元（約合2.56億元人民幣）。檢方稱，2015年樸槿惠大力支持三星物產與第一毛織合并，三星向崔順實及其掌控的Mir和K體育財團提供巨額資金。

其實，樂天也被卷入親信門事件。此前，檢方指控樂天向Mir和K體育財團注資45億韓元（約合2691萬元人民幣），K體育還要求樂天向其提供額外資助。韓國媒體稱，在樸槿惠與辛東彬的單獨會談后，韓國樂天副會長李仁源告訴內部員工，“K體育財團會提議做項目，好好照顧”。之后，樂天決定再向后者出資70億韓元（約合4186萬元人民幣），后來K體育財團以“用地問題未解決”為由將錢還給樂天。還錢次日，首爾檢方就對樂天集團進行搜查。

經過3個月調查，去年9月26日，首爾檢方申請逮捕辛東彬，稱他利用職權讓家族成員成為公司掛名獨立董事并支付高額薪資，將樂天影院內的商店非法承包給辛氏家族成員等，分別觸犯了貪污、瀆職等條款。檢方稱，樂天辛氏家族非法獲取的資金規模高達1300億韓元（約合7.76億元人民幣），在至今調查的財閥腐敗經營案件中涉案資金規模最大。若此次“手下留情”，日后類似的企業犯罪調查將會難上加難，因此申請逮捕辛東彬。

然而，韓國首爾中央地方法院3天后駁回逮捕申請，次日國防部就宣布樂天高爾夫球場為“薩德”反導系統最終部署地。韓國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政策委員會首席副議長洪翼杓認為，樂天明知此舉會給企業帶來損失，還做出這個決定，是為了讓企業負責人的非法行為免遭司法處理，背后存在著與政府的利益交換。

檢方還關注另一焦點——樂天的免稅店許可問題。2015年，樂天在首爾市免稅店特許審查中落選，決定關閉世界塔門店。2016年，韓國政府決定新增3處免稅店經營許可，樂天拿回了世界塔門店“特許權”。韓國媒體稱，可能是樸槿惠與辛東彬單獨會面后，政府開始討論新增免稅店許可。樸槿惠3月10日已正式遭到彈劾。K體育財團為什么突然還款，樂天是否、多大程度上進行了“政商勾結”，都將是韓國檢方下一步的調查要點。

2017年，韓國樂天在新年賀詞中聚焦“發展”，但在這多事之秋，韓國輿論已經將樂天視為靠政府的“特惠”而發展起來的典型，對其批評有加。如今，因為“薩德”問題，樂天要發展也很困難，其未來的命運又將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