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松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文藝復興的藝術風格,那就是“完美”。而它之后的巴洛克風格也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戲劇化”。下面就以卡拉瓦喬的《耶穌召喚圣馬太》(The Calling of St Matthew)一組三幅畫為例,看看靜態的畫到底能有多“戲劇化”。
1599年,法國紅衣主教馬太·肯塔瑞里(Matteo Contarelli)準備裝飾在羅馬的法國教堂。由于羅馬是天主教的中心,所以,各天主教國家紛紛在羅馬建立自己的“駐京辦事處”,這也是為什么羅馬會有西班牙廣場、威尼斯廣場的原因。紅衣主教馬太是教廷負責稅收的,恰巧圣馬太追隨耶穌之前也是稅官,因此,他決定在他的私人“駐京辦”里,裝飾一組以圣馬太為題的圣壇畫。
耶穌時期的以色列是羅馬帝國的一個行省,按照羅馬的規定,帝國范圍內的居民都要上繳各種稅費。稅官不僅要想方設法強取豪奪,以賺取提成,還要為交不出稅費的窮人“墊付”,其實就是放高利貸。他們的口碑極差,特別是作為猶太人,當稅官就相當于當“漢奸”。就連耶穌的其他門徒都奇怪:為什么要收一個“漢奸”?耶穌回答:“能認識到自己是卑賤和被唾棄的人,要勝過那些心地偽善的法利賽人。”翻譯成大白話就是:真誠的壞蛋好過偽裝的君子。
不管怎么樣,因為同名同工種,主教請卡拉瓦喬把這位圣徒的事跡畫下來。這是時年28歲的卡拉瓦喬得到的人生第一大單,年輕人決心捉住這個機會揚名立萬,于是用盡心機,發明了“卡氏四大招”,終成一代宗師。
第一招:“世界之光”。
卡拉瓦喬為了營造戲劇化的效果,直接把舞臺聚光燈引入畫中(當時的舞臺還沒有電燈,不過用火把照亮戲劇主角的做法由來已久)。畫中耶穌和門徒彼得推開了一扇門,門外的強光直接照射到陰暗的稅局中。這束強光也象征著“世界之光”的耶穌。它隨后成為卡拉瓦喬標志性的技法,即明暗對照法(chiaroscuro),影響了包括倫勃朗在內的一大批后起之秀,形成了“卡拉瓦喬主義”。
第二招:穿越。
稅局里有5個人圍坐在桌旁,最左邊的3位是“老中青”三代稅官,還有兩位年輕的士兵(城管或協管)坐在靠門的一側。他們5個人身穿卡拉瓦喬時代的制服,而剛推門進來的耶穌和彼得卻依然是1000多年前的裝束,相當于兩個漢朝人“穿越”到了明朝的衙門。特戲劇性吧,原來我們現代人腦洞大開的穿越劇都是老卡玩剩的啦!
第三招:平民化。
達·芬奇《最后的晚餐》把圣人從神壇上請到了教士的餐桌旁,而卡拉瓦喬進一步打破常規,竟將神放置在陰暗的一角,而且形象與市井凡人并無二致。其實我們看到的這幅畫已經是第二稿了。第一稿由于圣人的光腳上沾滿塵土而被好面子的教會拒收。那樣不就更能表現耶穌風塵仆仆趕來召喚圣馬太的誠意嗎?可惜如此接地氣的第一稿被燒毀于“二戰”中的柏林。
第四招:懸念。
懸念是戲劇的要素,是把故事講得千回百轉、高潮迭起的必殺技,卡拉瓦喬可謂深諳此道。在這幅畫中,卡拉瓦喬留給觀眾的懸念是:誰是馬太?
傳統的“電扇式欣賞”觀點認為,左起第三位是馬太。故事是這樣展開的:耶穌推門進來伸手一指:“馬太,過來!”馬太聞聲抬頭,手指自己:“找誰?我嗎?”耶穌身邊的圣彼得也用手一指:“對!是你。”如果按照這個順序看畫,觀眾的頭應該像轉動的電扇一樣,左右搖擺。
新的“疊人浪式欣賞”觀點認為,卡拉瓦喬的作品總是選取事件發展過程中的最戲劇化的一瞬間,因此故事應該這樣展開:耶穌推開門問:“誰是馬太?”坐在門邊的士兵先扭過頭:“什么人,沒看見我們正數錢嗎?”然后“左三”放下手中的錢幣,用手指了指最左邊那位還在低頭數錢的年輕人:“他是馬太。”故事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馬太從錢眼里抬起頭,一見耶穌:“哇!這哥們兒牛。辭職!我這輩子跟他混了。”所有這些情節都是老卡留給我們想象的。如果照這個理解,那么老卡就是通過稅務局同事由右向左的遞進式反應,來表現耶穌強大的氣場,就像世界杯的“疊人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