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從來不缺作家。一個作家能讓自己的長篇小說熱賣,這不稀奇。但是,如果他能獨自將自己寫的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譯成英文,熱賣到歐美去,那就是稀罕事。古往今來,具有這種能力的人屈指可數: 巴金、林語堂等。
本文主人公黃國晟憑借一腔熱忱創作了長篇小說《深圳夢》,他夢比天大,要獨自將這本書翻譯成英文賣到歐美去。大家都說他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可他非要試一把。他成功了沒有?以下是他的自述——
日積月累,只為心底那個文學夢

我叫黃國晟,1969年出生于廣東省化州市那務鎮。由于癡愛文學,嚴重偏科,1987年,我復讀一年,才考入廣東省對外貿易學校外貿專業。1991年,我畢業后應聘到深圳招商(蛇口)進出口貿易公司。當時,深圳正處改革開放的最前沿,這片熱土發生的故事特別引人注目,那一年紀實文學《青春驛站》和長篇小說《花季·雨季》出版,引起了轟動,一時間洛陽紙貴。
我深受鼓舞,也暗暗發誓,一定要寫一本關于深圳的長篇小說。起初,我十分困惑,寫什么好呢?我干的就是普通的外貿工作,波瀾不驚,實在平凡。可細細一想,外貿工作很多人并不了解。于是,我決定以一個外貿業務員的經歷為藍本,向世人揭開外貿工作的神秘面紗。為了搜集素材,我開始每天寫日記。不僅把自己日常工作中的點滴一條不落地記錄下來,還經常記錄同事口中有意思的事。
有一次,我在公汽上聽到幾個人在聊天,覺得很有意思,當即從包里掏出鋼筆和本子,快速地記錄起來。不想,司機從反光鏡里看到我的舉動后,竟慌了神。一靠站,就立即過來跟我恭敬地打招呼:“您對我的服務有什么不滿意的,可以直接跟我說,何必去向上面反映呢?只要您指出,我馬上改正,改到讓您滿意為止。”我蒙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原來,他把我當成交管局派出來的巡視員。我十分不好意思:“你誤會了。我就隨便寫寫。”怕他不相信,我連忙將記錄的本子遞給他看。沒想到,這個司機看了后立馬變臉,狠狠瞪了我一眼,氣洶洶往駕駛室走,一邊走還一邊罵:“要寫回家寫,在公汽上裝什么勤奮……”我被噎得啞口無言,哭笑不得地收起了筆和本子。
2003年,經過十年積累,我已累積了大量素材,記錄的日記有10多本,于是,我開始創作。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地坐在書桌前,將日記里那些細節整理成一個又一個鮮活的故事……由于太投入,我常常寫到拂曉,才強迫自己瞇一會兒,洗一把臉就匆匆奔赴單位。由于黑白顛倒,夜以繼日,半年后,我病倒了。妻子又急又氣,下了最后通牒:“你寫東西我不反對,但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你不愛惜身體,我決不允許。”
我幡然醒悟,如果我確實把寫小說當做終生夢想,那有一副好身板是前提條件。于是,我在不影響生活、工作的情況下,堅持著創作。我寫得非常慢,中間還幾次推翻重來。直到2013年,歷時十年,經過無數次修改,我終于完成了人生第一部長篇小說。
書寫完了,接下來就是出版。為了尋找出版商,我將書稿前半部分發布在了“天涯社區”。在我忐忑地準備迎接各種“磚頭”時,卻意外地收到了很多網友的鼓勵。半年后,書稿參加了由天涯社區聯袂《經濟日報》舉辦的以“財經、職場”為主題的全國長篇小說征文大賽,由十幾名評委交叉“盲評”(將電子小說中作者的名字抹掉后進行篩選)。沒想到,在眾多知名作者參賽的情況下,初出茅廬的我竟然獲得了全國第四名。我欣喜若狂。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這部小說得到了深圳市福田區政府的高度重視,成為當年區政府扶持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同年年底,北京九州出版社的工作人員找到我,表示愿意出版該書。
夢想變成了現實。不久,我的書稿被改名為《深圳夢》,進入了全國各大書店。市場反響很不錯,一年后,初評還入圍了第九屆茅盾文學獎。
“走火入魔”,獨力翻譯長篇小說
自從我的小說出版后,親戚、朋友和同事都對我刮目相看,覺得我是作家了,就連單位領導也對我高看一眼。凡是重要的大客戶,都讓我出面接待,似乎我作家的身份更讓人信服。有次,一個同事為了往我臉上貼金,大言不慚道:“他不僅會寫中文小說,還能翻譯成英文呢!”老外驚嘆不已,當即給我點贊。
我羞愧之極,心中暗罵這個同事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但礙于同事的顏面,我只好虛偽地點頭應承。事后我一再警告他,不要再盲目地抬高我,不然遇到懂行的,別人會笑掉大牙的。他不以為然地說:“那你不蒸饅頭爭口氣,翻譯一本小說來,不就坐實了嘛!”
我又好氣又好笑。別說我不是翻譯專業的科班生,就算是科班出身,也無法隨隨便便就能把一本書翻譯出韻味。好翻譯很多,但翻譯一本小說所涉及的難度和知識面、文學素養、中西文化差異等不是誰都可以駕馭的。正因為如此,賈平凹為自己的小說無人翻譯而發愁;麥家的《解密》英譯本走向世界,只能靠別人翻譯操刀;劉慈欣的科幻長篇小說《三體》翻譯者也是美籍華人……這些數據和事例,都在告訴我,以我的英文水平,根本不可能翻譯小說。然而,潛意識里,我又一遍遍告訴自己:世界上也許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懂得自己的小說,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挑戰一下,將自己的長篇小說《深圳夢》翻譯成英文版?
這個想法開始日夜籠罩著我,膨脹成了一個新夢想。當我把想法告訴親戚朋友們時,他們的頭都搖得像撥浪鼓。很多人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別折騰了!那么厚的書翻譯成英文,這是癡人說夢。再說,就算譯成了英文,外國人愿意看嗎?沒人看,還有出版商愿意出版嗎?”妻子也勸我:“與其去翻譯小說,不如請人去做,你寫新小說吧!”無論大家怎么說,我發現這個愿望早已在我心底扎了根:我就是要讓外國人看看,以英語為母語的歐美人,從來沒有人在中國出版過中文版長篇小說;而我這個以中文為母語的本土中國人,卻可以在他們國家出版英文版長篇小說。
打定主意后,我決定再集中火力,向夢想沖擊一把。為了能更熟練地掌握英語語法,掌握歐美人的閱讀習慣,我沒日沒夜地研讀了幾遍《牛津英語語法要點精講》等語法書籍,還從深圳書城搬回了最厚最重的一本《英漢漢英詞典》。
當時,孩子正是學業最繁重的時候,妻子已經被孩子、家務、工作累得筋疲力盡。而我知道一旦進入翻譯工作,日夜顛倒在所難免。為了不影響家人的正常作息,我在單位附近租了間小屋。因圖便宜,小屋地處山邊,陰冷潮濕。而且老鼠螞蟻蟑螂頗多,屋外還經常能看到蛇。為了防蟲,我買來了紅磺(功效勝過硫磺),撒在門口、窗口,防止蛇蟲入屋。可沒想到,這里的蛇鼠蟑螂都如打不死的小強,智商極高,每天和我斗智斗勇。斗不過,我漸漸習慣了樂在其中,把這些情節,都融入了英版小說中。我白天上班,晚上返回小屋里潛心翻譯。即便如此,我仍覺得力不從心。由于天天熬夜,我常常遲到,為此領導很不滿。加上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翻譯的事,好幾次都給客戶發錯了郵件。幾次失誤后,我覺得不能既耽誤工作又耽誤翻譯,左思右想后,我決定先把工作放一放。我找領導申請,辭職一年。領導很震驚,但最終還是同意了。
2016年,我抱著破釜沉舟之心,辭了工作,一心撲在了翻譯上。妻子知道后,非常生氣,認為我已經走火入魔。她哭著問我:“辭職了,就沒有收入,我們以后靠什么生活?”我拜托她,這一年靠家里不多的積蓄維持,我平時只需要一盞臺燈和最基本的伙食標準,只要堅持一年,我就能將整本書翻譯完,到時,我再出去找工作。為了說服妻子,我還將大導演李安出名前,在家蝸居6年做煮夫的事講給妻子聽。妻子一臉悲憤:“哪能個個都是李安呢?人家好歹在家還煮個飯,你呢?”不管妻子有多少抱怨,灑下多少眼淚,我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心一意地將翻譯工作進行到底。從此,我像一個深閨中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時常一個星期都不踏出小屋一步。吃的是最簡單的饅頭、稀飯、面條,困了,我就趴在書桌上打下盹,醒了接著翻譯。沒日沒夜,我在小屋里昏天黑地,向著我的人生極限挑戰著。然而,盡管我拼盡全力,但英語畢竟不是我的母語,許多語法、格式在細節上都跟漢語的使用習慣有著天壤之別。每每遇到一點點問題,我都會想方設法地求助于各種渠道,書籍、專家、網絡,都成了我答疑解惑的最佳伙伴。而即便是上趟廁所,我也帶字典、筆和本子。一有靈感,我立刻記錄下來。
這樣,我“浴血奮戰”地過了大半年瘋子一樣的生活,2016年9月,我終于將《深圳夢》翻譯成了一部全英文小說,整本書多達400頁,共約100萬英文字符。
牛氣沖天,我要將書賣到歐美去
其實,在完成一半英文書稿時,我就開始尋找國外的發表之地。國外出書要先在其期刊雜志上刊登連載,反響良好,出版商才會投資出版。然而,要想在國外的期刊上發表小說,對于中國人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在通過一些同行和國外朋友,被告知絕無可能后,我偏偏不信邪,根據關鍵詞,幾乎在網上搜遍了美國所有的報刊網頁,從中尋找電子郵箱投稿。國外許多期刊雜志的投稿郵箱是需要付費的,即所謂讀稿費,雖然都是數目不大的幾美元,但每筆都要進行跨國匯付,手續很是繁瑣。這些我可以接受,接受不了的是,有些雜志社的編輯在收到我稿件后,一字未看,就武斷地下定義說我稿子過長,希望我先壓縮。我當即反對,因為一旦壓縮文章就會變味。見我態度強硬,一個叫杰森的編輯很傲嬌地對我說:“別說你不愿意壓縮了,就算你愿意,發表的可能性也是零。我們今明兩年等著上刊的稿件也早就排滿了,而且作者都是大家。”我心里一陣憤怒,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這樣傲嬌嗎?我就不信我的小說找不到發表之地。
我又開始廣撒網,只要是國外的雜志,能接受投稿的我都試上一把。當我向原創英文小說的雜志BFF(Brilliant Flash Fiction《亮閃小說》)投稿后,編輯卻回復我,它們每季度只刊發20篇稿件,現在刊發稿已定,不再需要新稿了。她連看都沒看就這樣拒絕我,我憤怒至極,難道就因為我是中國人,就斷定我寫的英文小說不夠精彩?憑著一腔激憤,我給BFF的主編艾瑞先生發去了郵件,里面不僅有我的文章,還將自己的質問也一并發了過去。然而,我并沒收到艾瑞先生的回復。我更加絕望,常常獨自坐在破舊的小屋里對著電腦發呆。也許,真如妻子所說,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可我不死心,仍舊每天早中晚打開郵箱查詢一遍。
9月25日,當我習慣性地打開郵箱時,竟意外地看到了艾瑞先生的回信。我迫不及待地點開讀起來:“你的《驚天》(《深圳夢》其中一章節》)很是精彩,希望能在我們BFF雜志上發表。對你所受到的不公待遇,我代表BFF正式向你道歉。”我驚呆了,做夢也沒想到BFF的主編這么平易近人,更加沒料到我的作品就這么被通過了。很快,我激動萬分地向艾瑞先生回復了同意發表的郵件,并與BFF的編輯蘇珊女士取得了聯系。
2016年10月,我翻譯的《驚天》在美國終于正式發表了。我是目前在該雜志上發表原創英文小說的唯一一個本土中國人。《驚天》在美國發表后,反響很不錯,隨后就有雜志編輯專程發郵件向我約稿。我百感交集,熱淚滾滾,腦海里涌現的,全是因為我追夢虧欠的妻子。我第一時間回家向妻子鄭重道歉,我告訴她,以后無論夢想多高遠,我都首先做一個腳踏實地、養家糊口的丈夫。聽到我癡迷多年后,終于說出了接地氣的話,妻子也流下了熱淚。我回到了原工作單位繼續做一名外貿業務員,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我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英文小說創作。
2016年年底,英國傳略出版社的編輯主動聯系我,表示愿意出版發行《深圳夢》。我不敢置信,問了好幾次,“這是真的嗎?”當得到對方的確認后,我才最終確信:這一天終于來到了。2017年1月,《深圳夢》的英文版在英國傳略出版社進入編輯、校對流程,并將于今年夏天在英美兩國連鎖出版面世。而我的英文小說約稿周期已經排在了兩年之后。如今,我仍一邊做外貿業務員,一邊進行著英文寫作。左手生活,右手夢想,將是我未來生活的全部。親愛的讀者,你的夢是不是如我,曾經聽起來天方夜譚,絕無可能?但請你跟我一樣,去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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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呂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