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曉
(濟南大學美術學院 山東濟南 250022)
2010年文化部提出將“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工程”納入“十二五”規劃。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保護就是采用數據采集、儲存、處理、展示和傳播等技術,將非物質文化遺產轉化、重現、還原成可共享、可再造的數據形態,以新的視野加以詮釋,以新的手段加以存儲,以新的需求加以運用。①王耀希:《民族文化遺產數字化》,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9頁。非物質文化遺產經過歷史時空的淘洗,形成豐厚而穩固的文化底蘊。但非遺的特殊性、地域性,使得傳播范圍極其有限。非遺是先輩日常生活所得而流傳至今的文化財富。不同于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的無形遺產脫離不開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依托于人而存在,用技藝、動作乃至聲音作為表現的手段,是民族個性的顯現。而大眾傳媒高度發展的今天,依托于現代信息技術的新媒體具有互動性強、傳播范圍廣、傳播速度快等巨大優勢,沖破了傳統傳播方式的束縛,使大眾獲得話語權和參與權。因此,進行文化遺產物質形態信息的數字化轉換、信息的記錄和傳播,可以向社會提供更豐富和便捷的非遺文化信息服務。
所謂新媒體,是對那些相對于舊媒體而言的新興媒體的稱呼。舊媒體,現在通常是指報刊、廣播、電視等傳統媒體。而新媒體就是利用數字化、網絡、通信等技術,通過各種形式的網絡渠道借助電腦、手機等終端,向使用者提供娛樂和信息的一種傳播、媒體形態。對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新媒體做出定義:“以數字技術為基礎,以網絡為載體進行信息傳播的媒介。”②王洪亮:《媒體設計概論》,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18頁。也就是說,新媒體是依靠新技術支撐而出現的媒體形態。無論是新媒體還是傳統媒體,存在的意義都是具備價值的信息載體,不過是呈現的形式和利用的方式有所不同。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偉大文明的結晶,具有歷史、文化、科學、審美、教育等價值,它具有強烈的民族文化屬性,是民族精神的體現形式之一。在全球化背景下,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快,民族傳統文化受到空前沖擊。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發展的過程中逐漸失去固有的生存土壤,面臨生存的危機,因此保護工作刻不容緩。但保護工作不應滿足于傳統的思想觀念和技術手段,科技發展日新月異,非遺的保護也應該與時俱進。第三屆文化部長圓桌會議《伊斯坦布爾宣言》中提到:從全球層面上來說,盡管全球化進程給非物質文化遺產帶來同化的嚴重威脅,但借助新的信息和通訊技術,也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播帶來了便利,并因此創造了一種值得保護的數字化遺產。全球化也能夠推動全人類共同規劃體系的形成,從而提高人類團結和寬容的價值觀,以增進對他人的理解以及對多樣性的尊重。①彭冬梅:《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傳播研究—以剪紙藝術為例》,山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0頁。當今社會,信息與文化產業已逐漸發展成為優勢產業,標志著國家的“軟實力”發展的程度。新媒體技術數字化的發展,文化遺產的數字化,更能增強我國文化遺產應對挑戰的能力。相對文化產業大規模的建設,非物質文化遺產更需有效保護以達到合理和可持續的發展,而借助新媒體能夠使傳統文化遺產以新的形式再現、傳播和保存,促進中華文化的傳播,煥發新的光彩。
非遺數字化記錄,通俗地解釋,就是以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為記錄對象,通過對信息的掃描、攝影、攝像進行錄入或者轉錄,生成數據或數字化資源。然后進行存儲和共享,這些共同構成了非遺數字化保護的整個流程。相對于傳統媒體,新媒體具有數字化建模、遙感技術、虛擬現實技術、數字化輔助設計系統、破碎文物修復及復原模擬技術、數字化舞蹈編排與聲音驅動技術等關鍵技術。選擇范圍廣,音頻、圖像資料成像性高,后期可根據需要進行編輯和修改。它的進步能夠幫助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影像資料等的留存和保護,另外可以通過網絡進行輻射范圍更廣的傳播和展示供大眾欣賞和研究,實現資源共享。同時,數字化技術也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復原提供可能。新媒體能夠利用先進技術記錄和整合民間工藝制作過程的歷史流變、制作工藝、原材料,以及民間生活方式,展示工藝在不同時段存在的文化狀態以及藝術傳播方式。另外民間藝人也可以得到系統的管理,完成師承關系、藝人檔案和傳承譜系等材料的存檔。如此,非物質文化遺產在進行數字化轉換后就能夠存入數據庫網絡,以虛擬和動態的方式展示各種民族民間非物質文化的具體內容和藝術精髓,這些都是傳統媒體難以實現的。
大部分學者在借助新媒體對非遺進行保護的研究中,將數字化技術與田野調查相結合。基于各領域現狀,以數字化技術在非遺的保護路徑和保護方法上的應用為主,比如馬靜圍繞數字技術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文化創新發展中的運用,以傣族織錦的數字化保護為例,探討數字化可以作為一種新的傳播手段使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更有效的保護;王冬、鄭春輝認為通過動畫等新媒體技術,經由三維立體塑造模擬陶瓷工藝的藝術效果,以達到對非遺陶瓷工藝的保護。還有各學者對各地非遺分別展開數字化實踐研究。比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產業化實踐,試圖通過數字交互的技術將非遺轉化為文化產業優勢,實現文化創意產業成果的輸出。但總的看來,僅停留在介紹性的層面上,現有的基于新媒體來保護非遺的成果中也存在諸多問題。
第一,我國在2011年6月正式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中,首次以法律層面闡述非遺數字化保護的重要性。近幾年非遺數字化方面的研究理論和各類標準也在逐步投入實踐和完善的過程當中,如故宮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在新媒體和數字影像技術的應用等。但非遺數字化的相關國家標準還處在試點階段,而且在使用新媒體其他技術方面也處于初步的探索階段,需要加強實施方法的針對性。
第二,新媒體數字化資源建設分布不統一,地區非遺數字化開展不均衡。現有的數字化保護成果中,大部分地區在非遺保護中形式與功能上比較單一,以簡單的數據存儲和應用為主。從形式上看,文本資料占據主體,影像及圖片資料較少;從功能上看,很多地區現有的數據庫不具備資料整合的能力,無法在錄入非遺數據、信息的同時進行分類和分析,在應用上欠缺實用性。受數字化資源建設質量的影響,數據的查詢、使用的便利性,用戶的體驗均可達到不同的效果。另外,浙江等地數字化建設起步較早,因此非遺數據庫的建立和使用也已經取得一定成績。但地區非遺的類型、保護情況、保護方法各有不同之處,機構彼此獨立,也造成數據信息不流通共享,數字化發展不同步的問題。
第三,重視非遺數據化,卻忽略“活態”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保護不僅需要數字技術的支持,更需要“物質”的、“活態”的保留。《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界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被各群體、團體、有時為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實踐、表演、表現形式、知識和技能及其有關的工具、實物、工藝品和文化場所。”①劉紅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體系》,知識產權出版社2014年版,第7頁。由此可見,相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途徑更注重保護的本質。如何保護不是關鍵,留住非遺的原生狀態才是根本。以民間工藝為例,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的生存空間改變,這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多半是以家族傳承或師傅帶徒弟等方式,對傳承人進行口傳心授,為的是留住手藝,留住文化,而當工藝的傳承單一用文本或影像的方式制作,那么工藝的文化空間特性就難以表達出來。
在傳統生活習俗和生活方式不斷變化的今天,依然有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瀕臨消失的風險,即便采取措施,也不外乎保存文本、圖片和影像這幾種方式,“活態”文化走進資料庫,陳列和展示在博物館,但并沒有通過這些傳播方式將文化帶入常人的生活,信息大量數據化,缺乏“技藝”因素。例如日照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兩城遺址出土的蛋殼黑陶高柄鏤空杯,隨著文化空間的改變,原始功用的淡化,制作工藝現已基本失傳,即便翻模制作的蛋殼陶模型在黑陶作坊可以輕易得到,但單憑出土的文物、照片、影像和仿制品是不具說服力的。原生態環境改變,傳統的工藝面臨消失,人們對蛋殼陶文化的了解知之甚少,并且普遍沒有形成一種對非遺的危機和保護意識,蛋殼陶工藝的傳承前景不容樂觀。面對此現象,加入感官體驗不失為一種方法。它可以彌補數字化展示的一些短板,它讓大眾通過視、聽、觸、嗅等多種感官手段去感知事物,然后透過情感與思考,最終達成一種整體的感悟。因此在新媒體視角下非遺的保護注重感官體驗的間接記錄,保留一些原始的文化生存空間和動態的、技藝的資料也很關鍵。傳統意義上的“活態”傳承仍需要保留,要形成正規的傳承人繼承譜系和行業管理辦法,盡可能地把最原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傳承,避免出現行業不當競爭和“掛羊頭賣狗肉”的惡劣行徑。
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第二條指出:“各個群體和團體隨著其所處環境、與自然界的相互關系和歷史條件的變化,不斷使這種代代相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創新,同時使他們自己具有一種認同感和歷史感,從而促進了文化多樣性和人類的創造力。”①張邦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8頁。非遺是人們尋找社會和文化認同的重要載體,具有活態性、傳統性和整體性。在一定時間范圍內,文化的變遷總會經歷生成、發展、衰落乃至消亡的過程,人們也會對文化的傳承或其他事物依照環境等的改變做出調整。新媒體作為數字化時代最前沿的信息科學技術,為原始工藝的復原及保護提供了更為完整和便捷的途徑,但過度地依賴新技術在一定程度上會使文化的生態遭到破壞:大量的信息數據化、遺產化,缺乏“技藝”的因素。因此,非遺在借助新媒體進行保護和傳承的過程中,要注重“活態”傳承,重視“物質”載體以保證生命力。新媒體技術只是在時代發展下對非遺進行傳承和保護的一種方式和手段,而保護文化的多樣性、生態性和鮮活性才是最根本的目的。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經過長期實踐和檢驗傳承下的、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瑰寶。因此需要能夠呈現地域特色、完整保護非遺、實現系統傳承的方法,通過新媒體保護非遺的原生性和活態性。
非遺數字資源的采集和信息的著錄對于數字化保護工作來說是數據規范的基礎,同時也是數據形成、分析和保護的前提,所以建立數字化非遺的實施標準能夠促進數字化成果的傳播,有利于非遺保護和管理工作的開展。要借鑒國際的數據標準和數字圖書館的應用,集合規范的研究成果,根據不同類型非遺的屬性深入研究數字化實施標準,包括數據或資源的采集、整理、描述、管理和存儲。制定量化、科學、規范的管理規程和存儲模式。同時系統數據中應提供完整的資源檢索功能,使得非遺數據在不同類別和不同搜索詞條中能夠順利完成檢索,資源和信息也能實現利用最大化。
目前,我國非遺保護的工作原則是由政府進行主導,而后社會公眾參與。各地數字化資源發展不均,不僅不利于地區的發展,資源分散更容易造成非遺的保護不當。如近期開展的山東省數字化博物館數據采集項目,目前已到評審驗收的階段,項目通過對不同地方、不同條件博物館的文物數字化標準、規范化的開創性研究,結合數字化掃描、處理和合成技術,形成大量數字化資源。此舉不僅整合了各地優秀的數字化經驗,更是讓觀眾參與體驗,感受新技術、更好對歷史文物進行學習的一種方式。因此,通過對數據資源的整合和評估,對內容進行挖掘,實現各地信息的交流以及決策,是推動非遺保護與傳承的重要方式。
非遺的種類、形態復雜多樣,因此在實施數字化的過程中要注意“因地制宜”,不同項目采取不同的數字化手段,實現程度依具體情況而定。非遺傳承人是進行“活態”傳承的關鍵,貿然否定傳承人的作用,全面實施新媒體會對非遺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因此,圍繞傳承人的傳承譜系、項目背景等數字化記錄也是保證非遺人文和活態傳承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根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態性特征,在對某一具體事項進行保護的過程中,要考慮到其本身存在的文化生態環境,保護文化共同體。這是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文化的整體性存在,雖然在具體的內容、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它們都是民族精神的載體,具有統一性與共生性,我們要保護的就是這樣的文化整體,在實踐中不僅要保護代表性事項,其附屬的相關事項也應得到保護。
增加感官的體驗也是進行非遺活態傳承的關鍵。新媒體的“交互性”為此提供可能。普通展示過程當中,用戶只能被動收看,而新媒體能夠將感官體驗加入到非遺展示的過程中,使得觀眾介入到媒體的加工和處理中,整個流程與傳統媒體最大的不同,就是陳列不單是起到純粹的展示功能,只有作者表達,作品表現,受眾互動參與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非遺展示。例如一些博物館已經開始利用新媒體使靜態的畫面變成可動,使人們與畫作產生互動,進而達到教育和傳播的目的。同樣可以利用虛擬現實技術模擬場景,調動人們的感官,使觀者參與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表現中去,通過交互進而使觀眾在參與中理解非遺,發揮對自有印象的開拓,自然地與內心產生共鳴,接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熏陶和洗禮,使數據具有教化功能。
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載著豐富的歷史和人文氣息,蘊藏著世代積淀的思想精髓和文化理念。借助新媒體能夠為非遺的傳播乃至保護打開新的視角,但數字化資源的運用卻是一把雙刃劍。科技的發展使非遺在保護的過程中得到更多高精度的圖形圖像和更為精確、系統的保存。數字化能夠將數字圖像技術、多媒體、虛擬現實技術,以及網絡等最新的信息技術結合起來,將非遺相關的文字、圖像、聲音、視頻及更多數據進行記錄、編輯、整理、歸檔。實現對非遺資料的實時查詢,并通過交互性展示使大眾受益。盡管在此過程中數字化起到技術上的關鍵作用,但切勿舍本逐末,過分強調技術會對非遺的“活態”傳承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在借助新媒體對非遺進行保護的同時,我們也該清醒地認識到,任何技術和形式只是保護的途徑,非物質文化遺產本身的“活態”存在才是我們努力的根本。非遺的活態流變性使傳承難度加大,依靠資金支持的數字化技術能否應對改變,長效地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繼續下去還需辯證地去看待。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過程中,我們能夠看到文化的“同一性”,體現在人們的生產、生活和實踐中,包蘊著人們的自我認同,群體的自我認同乃至文化的自我認同,產生群族整體的文化心理結構,借助新媒體和信息技術保護、利用好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對民族文化多元性的一種肯定。辯證地利用新媒體,對于非遺的保護、數字化工作的開展,以及大眾的學習,都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