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睿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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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立人”理想
蘇 睿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立人”是魯迅的一個重要思想。這一思想主要形成于魯迅在日留學期間(1903-1909),我認為這一思想的形成是推動魯迅棄醫從文,從事文學啟蒙的重要因素。
魯迅在日本的思想發展是以民族主義作為起點的。魯迅作為第一批留日學生,其留學目的是“別求新聲于異邦”,學習日本成功“脫亞入歐”的先進經驗而后回國使中國變得強大。因而在留學早期,魯迅作品中所體現的思想和大多數留日學生一致,表達的是一種具有強烈民族自豪感和危機感的時代共鳴。其思想混雜在留日學生群體之中,并未顯示出鮮明的個人特色。例如他在1903年所寫的《自題小像》:“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所表達的就是強烈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情懷。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資本主義體制最終確立與鞏固,其弊病也逐漸開始出現,日本一些敏感的知識分子很快就感覺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所伴隨的種種病態,開始產生了批判意識,進入了“‘混沌曖昧狀態’:一方面因資本主義的發展而充滿著信心與膨脹的激情,另一方面卻因產業社會的病態而充滿著懷疑與恐懼。”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尼采主義引起了強烈的關注(尼采對資本主義持批判、懷疑、否定的態度,并且強調個體)。尼采主義的盛行以及日本思想文化界產生的對西方道路的懷疑與批判意識引起了魯迅的強烈共鳴,對他的思想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使魯迅開始重新思考國家民族的生存危機究竟是什么?他不再認同是由于“外族之覬覦”,而產生了自己的新認識,提出了“心”這個關鍵詞。他認為“所謂民族危機最根本的是民族文化的危機,而民族文化危機的背后則是‘人心’的危機”,人“心”的自主與自由的喪失才是最根本的危機。由此魯迅認為“亡國先忘人,亡人先忘心;救國必先救人,救人必先救心。”想要挽救民族危亡,最緊要的就是要改變人與民族的精神。
魯迅對民族文化與西方文明的雙重質疑使他產生了問題意識,他開始思考當弱勢的東方文明碰到強勢的西方文明究竟如何才能實現“現代民族文化”的重建。“心”這一核心概念的提出,奠定了魯迅注重人的主觀精神的思想源點,其“立人”思想也開始逐步形成。
魯迅的“立人”思想是在綜合吸收西方思想與多年傳統文化積淀的基礎上重新自我消化后形成的。那么,魯迅的“立人”理想究竟是想要“立”怎樣的人呢?錢理群認為,概括起來說就是要立具有“個體的精神的自由”的人。具體來說主要包括三個方面。
其一,是真實的、具體的人,而不是普遍的、觀念的人;是個別的、個體的人,而不是群體的人。他認為人的思想行為必須“以己為中樞,亦以己為終極”,以己為“造物主”。也就是說,他認為人就是自己存在的根據和原因,不需要去別處尋找根據和原因,自己有一種自足性。人要自己做主,自己裁判、自立標準、自己執行,同時自己負責。
其二,“立我性為絕對之自由者也”,即強調人的自由狀態。自由的第一個含義是既然人是自己存在的根據,就必然具有一種獨立不依“他”(可以是國家、社會、民族、他人)的特性。人的自主性決定人應該擺脫對“他者”的依賴,不依附任何力量,從而徹底走出被他者奴役的狀態,進入人生命的自由狀態。第二個含義是其所提倡的“己”、“我”不是人們所常說的利己主義的“己”,而是與萬物、與他人相通的擁有寬闊胸襟的“己”。魯迅所提倡的個體精神自由是一個非常大的生命境界,不僅包括人,還包括自然的生命。他的自由既是獨立地、不依地,不受拘束的,同時又可以出入于物我之間、人我之間,是大境界中的自由狀態。
其三,強調人的精神。他在強調精神力量的時候特別看重人的意志力。這可能與魯迅思想中沒有上帝有關,由于沒有上帝,所以只能依靠自己,依靠內在的意志力,具有強大意志力的自我就成為魯迅的“上帝”。因而他提倡人應該具有一種堅毅不撓的精神,偏向于強悍的生命。這在其作品風格上也有所體現,偏向于力的美,粗暴的美。
在“立人”思想初步形成后,魯迅并沒有停止對問題的思考,對中國社會和人性的不斷剖析令他深知想要改變受毒已深的“眾庶”(“眾庶”即被統治者意識形態改造過的民眾)的精神的艱難,甚至懷疑這只能是一種理想狀態。以下就主要從先覺者與民眾的關系問題上對“立人”在中國社會的境遇進行現實思考和分析。
首先,先覺者被民眾孤立,甚至被“眾庶”所吃。例如《狂人日記》中對狂人生存境遇的思考,該小說所塑造的狂人形象即現代社會最先覺醒的啟蒙知識分子形象。然而狂人作為時代的先覺者并未贏得任何人的尊重,相反,全村人甚至他的親人都將其視作瘋子。魯迅即以狂人和正常人之間的敵對關系來象征啟蒙者與統治者、統治者意識形態以及意識形態統治下民眾的緊張關系。“立人”是希望可以沖破一切愚弄、扼殺人的破舊秩序和偽道德,將民眾和民族從思想的牢籠里解救出來。但幾千年來統治者利用專制和封建禮教卻使啟蒙者站在了“從來如此”的意識形態的對立面而成為人民公敵,反而被人民視作“瘋子”。最終民眾的精神未被解救,狂人卻妥協于世俗成為官員候補,先覺者的自由精神反而被“眾庶”所“吃”。如果狂人的被“吃”不夠直觀,那《藥》中蘸著先覺者夏瑜的血的饅頭被民眾華小栓吃進肚子里就是對先覺者被“眾庶”所吃這種關系更淋漓盡致地表現。
其次,啟蒙者也在無意中傷害著民眾。例如《祝福》中有一段“我”與祥林嫂的對話。在這段對話中祥林嫂就扮演了一個精神審判者的角色,幾個追問追得“我”無地自容。她問“死后有沒有靈魂?”這本是知識分子所應回答的,但“我”卻回答不了,只能用“說不清”來逃避責任,這個回答可能直接毀滅了祥林嫂活下去的希望。原本祥林嫂還可以寄希望于捐門檻來清除靈魂的“罪惡”,而先覺者的啟蒙卻告訴人們捐門檻并沒有用,這直接打破了祥林嫂們的精神寄托但卻又無力替她們建立起新的精神信仰,這就使使他們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恐懼,間接加深了她們的精神苦難。
但是,魯迅雖然深知要改變受毒已深的“眾庶”精神的艱難,但他仍然是抱有希望的。因為他相信民眾在本質上仍是“樸素之民”,因此他們的心弦是可以撥動的。他所希望的“立人”從來也不是將外來的思想灌輸給民眾,而是希望能夠破除污濁,將民眾內心被蒙蔽了的樸素之詩重新激發出來,從而使民眾實現精神的自由,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1]魯迅.《摩羅詩力說》魯迅全集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錢理群.與魯迅相遇[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出版社,2003
[3]汪暉.反抗絕望:魯迅及其文學世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2008
蘇睿(1994.06-),山西運城人,黑龍江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2016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