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識人

梅莉

前些年因長時間伏案工作，又不喜運動，漸漸落下腰椎、頸椎炎的毛病，身上經常不是這疼就是那不舒服，各器官組織紛紛刷起存在感。有次腰肌勞損發作，根本不能直立行走，先生把我從家中背進車里，到醫院借了輪椅方能就診。他批評我，還這么年輕就坐在輪椅上，別人看了會怎么想？哎，不年輕了呀，一覺已中年。

那次腰病治好之后，先生便下了一道命令，在家附近的學校辦了張羽毛球卡，全家每周去打球。還警告我如再不鍛煉身體，可就廢了。先生是個運動達人，早就有心把我培養成運動健將。

于是開啟業余打球生涯，不知不覺已三年，不得不信服鍛煉的力量，現在的我哪也不疼。

對于一個天生運動盲來說，打球很沒意思，但是與人打球有意思。

和女兒打球，真真難受。女兒在學校的體育課選的就是羽毛球，老師教得比較專業，她又學得認真。少年好勝心切，一招一式都殺氣騰騰，一心致對方于死地。對付我這種體育盲，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得我七葷八素。接不到她古怪刁蠻的球乃是家常便飯，只落得灰溜溜頻頻撿球的份。我邊撿球邊咕嚕，簡直是“坑娘”啊，少年則得意地笑，春林初盛的模樣。

跟先生打球則很友愛。我打過去，他接到后再送到我球拍最容易觸及的半徑內，用“喂球”一詞很合適。你一球我一拍，一派和平安祥，沒有激烈的扣殺，只有積極地配合。有一次，你來我往地連續打了一百多個球中間都沒有掉過鏈子。

問題是，少年功課繁忙，先生經常出差，我有時找不到打球的對象，就邀請別人。

邀過樓下鄰居夫婦當球友。他家女兒與我女兒是小學同學，兩家比較熟悉。男鄰居清瘦帥氣，鄰居太太濃眉大眼，是全職主婦，只是這幾年發福得厲害。我平時就喜杞人隴天，沒事就替鄰居太太擔憂，先生這么瘦又這么帥，你把自己喂得那么胖，這樣好嗎？做女人得有點危機感啊。

與鄰居太太打球的時候，我終于感覺自己還是有點球技和體能的，因為還沒打幾個球，她已氣喘如牛，而我可以輕松地打上半個小時。人胖了，轉身都緩慢，打球奔來奔去的，確實考驗胖子。所以說，做個靈敏的瘦子容易，做個靈活的胖子比登天還難。沒打幾分鐘，鄰居太太就要求下場休息，鄰居先生上。

鄰居先生對待女士很禮貌，我們打球時也是秉著“友誼第一，鍛煉第二”的原則。但是打著打著，我發現，他老走神，眼睛不時往某個方向張望。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胖太太怕熱，從休息凳子爬到高高的窗臺上坐著。窗子是推開的，沒有護欄，我們打球雖在二樓，但萬一不小心掉下去還是很危險。噢，原來他是擔心太太呢！我發現自己真是瞎操心，遂想起我有個閏蜜說過，那些在別人眼里不相配的情侶，有時反而擁有最合適的愛情，因為一對愛人的最般配之處，往往就在外人眼光到達不了的地方。

那場球打得很愉快。

還曾請過住在附近小區的一位同事的夫人做球友。她是來自偏遠小鎮的外來妹，嫁到上海安家落戶后改變命運，我覺得她屬于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那類幸運女人。因為我同事為人純良，家境不錯。

和她打球時，感覺旗鼓相當，體力值也差不多。一鼓作氣打了半個鐘頭，中場休息時，聊起天來。誰知這一聊就剎不住車，形勢完全不能由我掌控。同事夫人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圍城瑣事。說房子說老公說公公婆婆說大伯子，還說我同事與她結婚前曾有一段短暫婚史，說女兒學鋼琴時，婆婆就在旁邊看電視，她屢次阻止卻不行，因為自己在這個家里根本沒有話語權…乖乖，這都是隱私啊，我越聽心理負擔越重。她許是憋悶太久，好不容易找到我這個樹洞。

結果，不僅下半場球沒打成，她還一直把我送到樓下（不要她送都不行），再訴說一個小時，我幾次脫身未果。回到家，很后悔找來同事夫人搭檔做球友，浪費時間不說，還破壞了一個童話，我原本覺得他們夫婦幸福美滿、琴瑟和諧，誰知“袍子上爬滿了蚤子”，更焦慮的是，我還得把那么多沉甸甸的秘密給吞下、銷毀，多難啊。不然，萬一哪天不小心說漏了嘴，怎么對得起同事。

吃飯識人，打球也識人，人都是被細節出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