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春天的花，愛眼前的人

鎖鎖

1

在臥室磨蹭了半個小時，顧瑩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這般拖延時間，只不過是想等陸永林說一句“別走”，可直到她拖著箱子出門，這個男人仍然坐在電腦前巋然不動，鍵盤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顧瑩嘆了口氣，“砰”的一聲甩上門，像是要把肚子里的怨氣留給陸永林。夏日的黃昏，夕陽一點點落下，有種壯烈的美。顧瑩走在街上，猶豫著下一步該去哪兒。

戀愛4年，離家出走這種小把戲已是家常便飯。一開始，她只要作勢出門，就會被陸永林一把拉住;到后來，陸永林會晾她幾分鐘，再跑出來追她;而現在，即便她一夜未歸，他也不著急。反正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她還是會出現在他們的出租屋。折騰的次數多了，兩人都有些疲憊，就連閨蜜葉子也都跟著有點兒吃不消。站在大街上猶豫了10分鐘后，顧瑩決定不去騷擾葉子，也懶得打電話給陸永林質問他為什么不來找她，而是轉身去旁邊的賓館開了個房間。

刷卡進門后，她將自己整個人陷進沙發里，心里說不出的落寞。百無聊賴地翻開沙發上的旅游雜志，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干脆出去散散心好了。顧瑩是中學老師，有令人艷羨的漫長假期。之前因為擔心陸永林不會做飯，她心疼他，即便是暑假，她也待在家里。可一想到陸永林剛才的態度，顧瑩干脆利落地在網上訂了票，然后將手機調成靜音，泡了個澡，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2

其實顧瑩不算是去旅行，她買的是回長沙的機票。

長沙，是她的故鄉。人在失意的時候，最能撫慰心靈的還是老家。而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那些曾在生命里留下過痕跡的舊人。

飛機落地時，手機里有陸永林的短信：“什么時候回來？”往日里，顧瑩發點兒火，撒點兒嬌，順著這個臺階也就下了。但現在她置身于自己從小長大的故土，突然就多了一點兒底氣。那條短信，被她點了刪除鍵。

沒打招呼就回了家，母親又驚又喜。一會兒去廚房給她做好吃的，一會兒不停地念叨家長里短。而周延這個名字從母親嘴里冒出來時，顧瑩的心，不明所以地動了下。

周延是顧瑩的高中數學老師。

那年，周延30歲。結了婚的男人，卻始終保持著高高瘦瘦的身材。每天和一幫小男生在球場上你追我趕，影子里有少年的天真。不知是哪個瞬間打動了顧瑩，一向討厭數理化的她突然愛上數學課。周延站在講臺上，微微笑著的樣子，讓少女有了心事。

一開始，顧瑩將這樣的愛慕壓在心底。可高三那年，大概因為學習壓力大，心底的秘密迫切想要找個出口，她寫了一封表白信壓在周延的辦公桌上。當天晚上，她就有些后悔自己不該一時沖動。萬一周延將這件事公開怎么辦？第二天，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周延單獨找了她。他說了很多語重心長的話，對那封信卻只字未提。這讓顧瑩很是感激，也讓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起來。

后來，顧瑩順利考上本市的大學，周延這個名字逐漸淡出她的生活。只是這些年，回憶起青春的時候，周延仍然在她心里。

所以，從母親口中得知“周老師離婚了”的消息時，顧瑩很難不悸動。

她尋思著去見見周延，卻沒想到會在街上偶遇他。當然，顧瑩第一眼并沒有認出對方。而是母親指著一中年男人，跟她八卦：“你看周老師現在頹廢成什么樣了，那會兒和她老婆感情多好呀。這幾年，他老婆整天埋怨他工資低，沒能力，兩人天天打架，到底還是離了。”

顧瑩回頭看一眼人群中那個穿著拖鞋、挺著啤酒肚、正在和賣菜的阿姨討價還價的男人，有點兒難過。但心里多年的羈絆，突然也就放下了。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對陸永林的抱怨，有點兒不寒而栗。

3

第二天是周末，大學班長安排了一場小規模聚會，顧瑩也去了。身在外地多年，正好來見見老同學。

推開包廂門時，顧瑩一眼就看到了張凱。她沒想到他會來，心里多少有點兒懊悔沒有穿件像樣的衣服出來。雖然當年是她提的分手，但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前男友面前。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和張凱在一起，并非她多喜歡他，而是他對她太好。那時剛上大學，顧瑩還沉浸在對周延的愛而不能自拔里。張凱是高一屆的學長，個子不高，笑起來很干凈，熱衷于研究股票。他對顧瑩的愛情來得有點兒兇猛，給她買早餐，幫她打水，在寢室樓下唱歌表白，他把一個男生最熱烈的感情都給了她。

幾個回合下來，顧瑩沒了招架之力。可畢業后，張凱不肯出去找工作，整天在出租屋里研究股票，靠著顧瑩微薄的薪水維持兩人的生活。說了幾次不見效果后，顧瑩一個人去了北京。那時年輕氣盛，無論張凱怎么來求她，她都不肯回頭。

張凱很受傷，回到長沙后，開始玩命工作。這些年，不知不覺成了同學里混得最好的。顧瑩看著人群里談笑風生的張凱，再想想陸永林，心里竟有了幾分悔意。而她的座位，被大家故意安排在張凱身邊。一頓飯，張凱紳士地幫她夾菜，替她擋酒，像極了戀愛多年的情侶。“情侶”這個詞在腦海里冒出來的時候，顧瑩有片刻的恍惚。其實這些年，每當和陸永林吵架的時候，她時常會想起張凱的好。甚至有時也會問自己，如果和張凱在一起，現在會怎樣？

會怎樣呢？顧瑩不敢往下想。

聚會結束時，大家心照不宣地讓張凱送顧瑩。張凱開一輛最新款的奔馳，兩人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末了，張凱突然說：“瑩瑩，這些年，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我們，能重新開始嗎？”

顧瑩愣住。她想起陸永林的粗心大意以及火爆脾氣，再看看身邊的張凱，又體貼又溫柔，心底的那個天平不小心就傾斜了。

可就在感情快要失控時，張凱的手機響了起來。顧瑩清晰地看到屏幕上“老婆”兩個字，她像從一場夢里醒來，落荒而逃。

4

陸永林出現在長沙，已經是5天后。

這些天，他倒是時常打電話給她。并不是關心或者擔心她，而是詢問她襯衫放在哪兒，煤氣單子怎么交。語氣輕松尋常，好像顧瑩只不過是出差在外地，并不是負氣出走。

而現在，他站在她家樓下，說：“老婆大人，你什么時候回家？”

顧瑩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在那個被稱為青春的年代里，顧瑩看到一部小說里，男主在椅子上寫下“老婆大人，你什么時候回家”的時候，躲在被窩里淚流滿面。

多年后，她的身邊是陸永林。有一次，顧瑩說起當年自己喜歡的小說，陸永林一邊打游戲，一邊有點兒不屑地說：“你們女生真是矯情。”那一刻，顧瑩的心跌到了谷底。可是此刻，這個男人卻站在她面前，那么深情款款地說：“老婆大人，你什么時候回家？”

而他一起拿出來的，還有一枚戒指。

陸永林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你走的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在一起的這些年，我們好像總是吵吵鬧鬧，可在我這里，沒來由地就是很篤定，我們不會分開。嫁給我好不好？我知道我的臭毛病挺多，但我愿意去改，請你相信我。”

顧瑩哭得稀里嘩啦，她的心被帶到了他們相遇那年。去北京的第二年，她在朋友的聚會上認識陸永林。說不清誰先喜歡的誰，像是一見鐘情，也像是一見如故。擁抱、輕吻，戀愛談得特別快，但每一步都來得特別自然。那時，顧瑩覺得陸永林就是她的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的那個對的人，不是嗎？真正的愛情不就是我愛你的時候，恰巧你也在愛著我，干凈、純粹。夏天的傍晚，兩人穿著情侶人字拖，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老北京冰棍兒，說個笑話也能“咯咯”地笑半天;寒冬的夜晚，屋外飄著鵝毛大雪，兩人圍著電磁爐吃火鍋，白嫩嫩的豆腐塊，青翠欲滴的小青菜，還有羊肉、香菇、藕片……看著這些食物堆在一個鍋里，再看看眼前的人，真是幸福啊。

電影《大城小事》里說：“太快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比如兩個人太快地相識，太快地接吻，太快地發生關系，然后又太快地厭倦對方。”

顧瑩深以為然。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開始了吵吵鬧鬧，在對方面前，他們也不再小心翼翼地掩藏缺點。愛情，在顧瑩心里變成了有些壞掉的蘋果，想吃，又害怕那不是滋味的口感。當新人慢慢變舊，總是容易念起更舊的人的好，還喜歡弄出各種假命題，譬如，如果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周延會怎樣，是張凱又會怎樣？于是，越來越口不擇言。就像這次吵架，和之前無數次鬧別扭一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顧瑩出去吃飯，陸永林游戲打得入了迷，半天挪不開身子。顧瑩一生氣，就口不擇言地說了分手，然后離家出走，這是他們重復了無數次的吵架模式。只不過這次，顧瑩走得有點兒遠，但她真感謝這5天。

可能愛到平淡，才是一生的開始吧。

坐在回北京的高鐵上，顧瑩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在心里和過去做了個告別。她愛過周延，張凱愛過她又怎樣？這些都早已消失在時間的長河里。而眼前的陸永林，才是她應該珍惜的當下。就像在春天賞花，夏天看海，好好愛眼前的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