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引林
暖春三月,早晨一天比一天來的早了。
近日,在整理大學時積累下的報刊資料時,不想所翻出的大都是與蘭州有關的東西,如《讀者》《蘭州晨報》《蘭州晚報》等當時剪輯下和沒來得急瀏覽的報紙刊物。看到這些熟悉的物件,心底瞬間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戚之感,像暗河,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偷偷地流過。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那風華正茂,激情四溢,指點江山的青春年華漸行漸遠,大學里的種種已成過往,作為一種珍藏深埋在心底。
在報社工作近兩年多來,我總是急于采訪,忙于新聞稿件,為生活而日日奔波。我一直都想在閑暇的時候,回蘭州走走,看看雁苑,不管是故友,還是母校,都好。然而由于每天都被俗事纏身,迄今終未能成行。
我知道,我是一個懷舊的人。
我也知道,每當這個時候,蘭州城,只是我一個人的蘭州,深藏在我塵封的心底,并將伴隨我一生一世!
只因為夢想,或者不同的命運,在學業完成后,我們不得不離開,在雁苑丁香花開的六月,不得不說聲告別。甚至一些人會在突然間,去了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再也不曾回來,竟是永別。那時,多少隱喻和暗含悲傷的花朵,多少語言也不能夠組成一句感傷的話。在離別面前,幾年的兄弟姐妹依舊笑靨如花。
離開蘭州兩年多后,總有太多的世俗羈絆著我回去的腳步,強韌的傳統風俗,不變的千年人倫,年邁的父親和母親單純的祈愿……太多的物質和非物質牽掛著我。每當夜深人靜、月灑窗前時,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風華正茂的大學時代,不停地想念蘭州,更思念不知現在還在不在蘭州城打拼還是已經遠走他鄉的兄弟姐妹們,懷念那里的一些人,一些事。無論何時,我都會記得,在通往夢想的道路上,是蘭州,是雁苑,讓我奮斗前行的腳步邁得更加堅定和踏實,在社會廣闊的大舞臺上真實的生活、工作。
有人說,一座城吸引人的地方很多,要么是精美的建筑,要么是獨特的風土人情,要么是讓人垂涎的美食。然而,對于我來說,這些都不是,我對蘭州城的眷戀和懷念,是因為那里有我遺落的愛情和銘記終生的往事,以及蘭州城里那些讓我牽腸掛肚的人們。誠然,城市可以吸引一個人,也可能困住一個人,我不知道,到底是蘭州城困住了我,還是蘭州的那些人和事困住了我?
煙花三月,站在春天的塞北古城榆溪河面前,我無法堅強。
直至現在,我仍然清晰地記得當年講述漢語言文學老師的那句話——“你一走,蘭州就空”。我離開蘭州很多時,蘭州城并沒有空,也不會空,空了的只是我自己。一年以后,我寫下這樣的幾句話:
一首詩空了一座城,
一座城等著一個人;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空了蘭州城,
可我知道,蘭州城在等著誰。
人生代代無窮已,或許冥冥中已注定,今生僅在那里相遇,相識,相知,便從此惺惺相惜;無計留春,又都為了自己的夢想或生活而黯然離去,相互握手告別,緊握的雙手被寒風吹散,冬天忽略了毫不相關的情節,只把深厚的情誼落在了隴原肥沃的土地上,直到如今,依然在茁壯成長。
也許,離開是最好的結局;
也許,紀念或也可聊慰浮生吧;
也許,每座城都需要一條河流穿城而過。
至少,蘭州就是;至少,我所居住的這座塞上古城、中國歷史文化名城榆林就是一條河穿城而過,這條古老而又清澈的河叫榆溪河,不是黃河,城也不是心底一直念叨的那個城。
這個三月,無定河的冰雪正跟凍土一起消融,也就在這些時候,蟄居的生命也開始舒展了。在后來的閱讀中才知道,我認識的一位女作家的故鄉是一直駝行在路上沒有停息,因為她的祖輩由山東闖關東到東北的黑龍江開始,再由父輩投身火熱的祖國建設,一路輾轉濟南,太原,最終落腳于陜西。然后她懂得“故鄉相對于他鄉而存在。遠離了故土,才有了尋找故鄉的意義。”多少人都在尋找寄托自己精神家園的故鄉!古希臘大哲學家德謨克利特說:“具有一個好靈魂的故鄉,就是整個世界。”我們年輕的心也曾幾度起伏跌宕回望故鄉回望人生走過的那些驛站啊。記得2009年的冬天,我和幾位親朋好友前往甘肅省文學院,拜訪了省文學院常務副院長、首屆“聞一多詩歌獎”獲得者、著名詩人高凱。期間,與高凱老師進行了深入交流。高凱老師告訴我們:“沒有故鄉的詩人是非常可疑的,沒有詩歌的故鄉是蒼涼的。”在離開時,高老師向我們贈送了他的最新詩集《紙茫茫》。誠然,我并不敢妄稱詩人,只是故鄉與我,猶如詩歌與我,不是那種一直駝行在路上的故鄉,而是我窮盡一生也走不出的母題。當然,駝城榆林,是我的第一故鄉;而金城蘭州,則是我的第二故鄉,也是我詩歌的故鄉。
大學畢業,離開蘭州的那些日子,為了生存,我東奔西跑,后來回到榆林,回到家鄉。漸漸地覺察到世界的復雜,名利的真相,“鬼話”成了真理,黑白顛倒是非混淆。在塞上古城里,初出茅廬的我那時依然躲在別人的城市里,像一只瘦小的螞蟻,爬行著生活。我知道,我不是蟻族,但生活的重擔壓得我和蟻族一樣生存。
在生命的路上,快樂的腳印既輕又浮,只有憂郁的腳印,卻沉重地永遠鐫著。“故鄉”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回到那片苦焦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深重的艱辛和苦難。雖然離開蘭州已經兩年,但是刻在心底的印記卻一直存在,有快樂也有憂郁,鉛華洗盡,在某個角落里,隱隱地,有時半夜醒來還在那里突突地跳。
走得出蘭州,走不出懷念的時光。
卸得下滿身風塵,卻卸不下內心的思念。
離開蘭州,心里就一直想著、念著,一刻也不曾停止。最后,把在蘭州夜讀詩書的習慣帶回塞上。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在靜靜地讀書識字,慢慢地書寫詩文,也研習書畫,只是字跡潦倒、恣肆。內心驕傲,堅守寂寞!
唐朝詩人高適有《除夜作》,詩云: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
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
此刻,夜已凝靜,已近黎明,在他鄉的旅館里,我又想起了蘭州,想起了遠方的故鄉!
那是我一個人的蘭州!
那也是我們幾個人的城!
既已出來,還想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