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德令哈

薩若蘭

俗話說，熟悉之處無風景。最美麗的風景總在遠方，于是人們便有了出行的欲望。

——題記

小時候很羨慕那些大人，他們只需花上幾毛錢，坐上公共汽車，就能到城里去看風景。后來我到縣城讀書，總感覺城里并沒有鄉下好，那時的城里人除了穿戴稍講究一些，吃的喝的不比鄉下人好多少，直到我考入京城上大學，才知這世上除了我那孟浩然式的村莊和并不算大的縣城，還有更廣闊的時空可以讓我實現穿越之夢。

可是，當我形只影單地走在大街上，面對都市的喧囂，看著匆匆的車流和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卻是倍感孤獨。大學畢業后，我選擇回到家鄉工作，被分配到縣城一家媒體單位，成了一名基層記者。我感到我的視野又變得狹窄起來，我在三點一線上奔波，居然沒有理會身外還有更精彩的世界。直到2002年9月，我提干了，調到另一家媒體單位工作，有了出差的機會，這得益于我大學時所學的專業是我的母語，從事的工作也與母語有關。也正因為如此，使我了解到這世上有個美麗的城市德令哈，在此之前，我對它一無所知。

德令哈是一個詩性的土地，也是賦予人靈感的地方，它雖比不上都市的繁華，卻是一個寧靜而特別的城市，這個以蒙古語金色世界命名的地方，也許這一生我與它只有一面之緣，可在我的記憶中卻是最美麗的地方，也是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我的一位高中同學聽說我要去德令哈，在微信里告訴我海子有一首關于德令哈的詩寫得不錯。我知道海子其人，于是立即打開電腦，找到他寫的那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努力地去領會詩的意境以及詩中所蘊含的情感。感性而理想主義的海子在八十年代入藏途中路過德令哈，去看望暑期在家休假的女同事未如愿，于是寫下這首詩篇。當時，德令哈是青藏高原上待開發的處女地，人煙稀少，戈壁荒涼，加上沒有見到心儀的那個女子，使他倍感落寞和凄涼。“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這就是海子的心聲，不敢想像，他是怎樣孤獨一人飽含凄美的心愿在德令哈度過了漫長而滴雨的黑夜？

我拖著箱包，背負行囊，默誦著海子的詩歌，踏上了去往德令哈的遠途。德令哈位于柴達木盆地東北部，是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所在地，也是離太陽很近的地方。我們一行三人輾轉從西寧機場來到火車站，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高原的空氣變得異常稀薄，走路時開始氣喘，看著穿梭往來的陌生人群，低著頭不敢多說話。隨著我們越來越接近德令哈，了解德令哈，所有的顧慮就變得多余了。

金陵德都大酒店位于巴音河畔，這里的老板是個南方人，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生意興隆。酒店隨處體現蒙古族風格，吉祥圖案的內外裝修，使得前來參會的蒙古族同仁感受到家一樣的溫馨。來自吉林省前郭縣的白音敖拉有一個叫才讓的同學在德令哈居住，正趕上休息日，才讓和家人豪情滿懷地帶著我們去觀光，這樣我們就提前領略到了德令哈非同尋常的美。

我們一路向北，向著柏樹山進發。這是與天空最近的地方，天瓦藍瓦藍的，云朵白得沒有一絲雜質，像潔白的哈達飄在天際，像奔馬，像飛鵝，像蹲伏的動物，仿佛觸手可及，令人驚嘆不已。

當我們流連于山下固始汗大型主題雕像前，浮想聯翩，至高無尚的固始汗是怎樣擊敗卻圖汗，征服了青藏高原？我們仿佛看到了當年固始汗金戈鐵馬，奮勇廝殺的高大身影。每月的寅日，德令哈寺廟的喇嘛都要來這里誦經，燃起香火和柏葉，祈禱固始汗保佑這一方沃土上的百姓，保佑他們，安居樂業，生活富庶。

“額吉，你看，黃鼠！”小孩子到底眼睛尖，才讓兩歲多的兒子查孫孟可發現了山坡上的草原黃鼠，果然，一只，兩只，三只……頭小體胖的黃鼠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它們選擇松軟的黃土盜洞，成群結隊地在山上安營扎寨，寬厚仁慈的柏樹山源源不斷地為它們提供著豐盛天然的食物。

柏樹山是德令哈的天然屏障，山上純天然地生長著柏樹，它們或抱團或獨棵或不規則地分布在山上，在這樣的高度，這樣的氣候條件下，它們盤根錯節地頑強生長在巖石縫中，使我們更加領會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遠遠地，可見山頂上的皚皚白雪，那便是海拔4032米的祁連山，可謂一山有四季。原來，柏樹山和祁連山是連在一體的。在山腰處，雪融化成水，恣意地流淌而下，在下游形成巴音河，滋養著山下的蒙藏人民和他們的牛羊。

難怪才讓和他的妻子阿茹罕給兒子起名離不開雪，阿茹罕驕傲地説，查孫孟可是活佛給起的名字。小查孫孟可像馬駒一樣在山坡上頑皮地奔跑著，他是德令哈人的希望和未來。

“去看看柯魯克湖吧！”才讓一邊開車一邊自言自語似地説。柯魯克湖是淡水湖，這里是濕地黑頸鶴自然保護區，巴音河注入湖中，又經濕地注入托素湖，形成一淡一咸，河道連通，狀似褡褳的兩個湖泊，青藏鐵路從兩湖中間穿過。關于這一對姊妹湖，還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傳說：相傳很早以前，巴音河畔的游牧部落里有一對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戀人，男的叫托素，女的叫柯魯克，托素欲娶柯魯克為妻，按部落習俗到頭人那里乞婚。頭人一見如花似玉的柯魯克姑娘，動了邪念，讓托素去遙遠的鹽池背鹽，聲稱若想娶到柯魯克姑娘，必須背鹽回來，為部落里的人們服務，否則沒有資格迎娶貌美的姑娘。托素背著一袋鹽回程途中，由于饑餓勞累，倒在茫茫沙漠中。柯魯克不忍頭人的凌辱，連夜逃出尋找托素，在一只白天鵝的引領下，找到托素的遺體。她悲憤交加，流干眼淚，摟著托素閉上了眼睛。柯魯克流出的眼淚匯成了柯魯克湖，托素倒下的地方成了托素湖。因了這一傳說，人們又稱柯魯克湖和托素湖為“情人湖”。

這里水天一色，天有多藍，水就有多藍，蘆葦茂密，是魚類和鳥類的樂園，魚翔淺底，鳥兒啼鳴，還有各種昆蟲是魚類的天然餌料。有人告訴説，柯魯克湖魚類繁多，而咸澀的托素湖里僅適合小黃魚生存，小黃魚一年長不到一寸，食之口感卻很好。托素湖的東北部，更有撲朔迷離的外星人遺址，寸草不生，其地貌與月球驚人相似，幾何形巨石隨處可見，砂巖質山體下的巖洞內，突顯鋼鐵管狀物橫插山體，地殼的變遷，使海平面上升形成山體，證明這里很早曾有古人類生存，有著悠久古老的石器、鐵器文明史。

我終于明白了善于起名字的德令哈人為什么將自己居住的地方叫做“阿拉坦德令哈”，因為他們的心中裝著金色的世界。從湖邊回賓館的路上，兩側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一簇簇地生長著一種叫駱駝刺的草，還有一簇簇的灌木叢上居然成串成片地掛著紅色、黑色的果子，阿茹罕說，那就是白刺果，含多種氨基酸和維生素。我們禁不住誘惑，一串串地擼下放進嘴里，甜中帶酸，如果把它和酸奶同食，更是天下第一美味。打開賓館房間的窗子，聽到巨大的流水聲，原來對面就是巴音河大橋，水流從閘口傾瀉而下，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工作了一天的我們吃過晚飯到橋上散步，放松地說著母語。走著走著，我們走進一片碑林中，這里每一塊石碑上都鐫刻著海子的詩歌，海子詩歌陳列館矗立其中，很難想像，喜歡以夢為馬，喜歡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子選擇了那樣一個結局，他年輕的生命究竟承載了怎樣的負累？這樣想著，我竟然潸然淚下，為他的真才華真性情，為他那年僅25歲的生命而深深惋惜。德令哈，因為有了海子的詩篇而緊緊抓住了我的心。同時，我為聰明的德令哈人，為他們如此重視文學，重視詩歌，重視生命而深感欽佩。我的大學師兄斯欽夫是德令哈人，據他講，他們這里每年要舉辦一次海子詩歌節，以海子的名字命名的飯店、茶坊、花園就有好幾家。一位當地領導人在講話中説，文化是根，文化是魂，正因為他們抓住了根，抓住了魂，德令哈才發展得令世界刮目相看。

德令哈人并不缺少浪漫，我的師兄斯欽夫大學畢業沒有選擇留在京城，而是毅然決然地回到了魂牽夢繞的家鄉工作，因為家鄉美麗的少女等待著他的回歸。還有帶我們游走的才讓，當年他是怎樣娶到了阿茹罕？原來，海子詩歌陳列館的落成離不開斯欽夫師兄的倡議和努力，我為他們而倍感驕傲。

在柏樹山下的蒙古包前，我和穿蒙古袍的少女合影，因為和藏族同胞聚居，她們的蒙古袍有著藏袍的色彩，只是袖子比藏袍要短，她們説著流利的蒙古語，露出蒙古式的笑容。德令哈姑娘更增鬧日布畢業于西北民族大學，畢業后，她只身一人來到塔爾寺，經營起一家蒙式小飯館，她在飯館醒目位置用蒙古文寫上“請用蒙古語和我交流”字樣，令我這個來自異地，操著不標準蒙古語的人肅然起敬。

我想，如果海子現在還活著，看到德令哈日新月異的發展變化，一定會和我一樣感慨萬千的。今天的德令哈，不再是他筆下的荒涼景象，而是一個環境優美，民族團結，富庶安定的好地方，國家“一帶一路”戰略思想正在指引著德令哈的發展方向。

德令哈，一個在天邊離太陽很近的地方，人杰地靈的地方，美得不可復制的地方，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純天然的，比起那些矯揉造作的美，矯情偽裝的人質樸得多。德令哈之行對我產生的深刻影響，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表達的，我要買一些天然枸杞、藜麥、牦牛肉干帶回我的故鄉，我要把這一切記錄下來，永遠銘記。

美麗的德令哈，那一刻，我深深地愛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