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孟烜
終于來到了這久違的禹錫園!
禹錫園那唐風濃郁的亭臺樓閣,高大巍峨的古牌坊,清秀明快的山水,曾經使我沉醉其中。特別是那蒼松翠柏掩映下的詩豪墓冢,綠竹環繞的陋室,透出一股濃郁的靈秀之氣,也曾讓我魂牽夢繞。進入高中后,無休無止的上課,作業和補習班,近在咫尺的禹錫園成了奢望,有兩年多時間未再踏入這美麗而靈氣的園子。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在家休息的雙休日,誰知天公又不作美,從周五傍晚下起的雨,一直到周六夜闌時分竟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我暗自嘆息命苦,看來這次詩豪的靈氣又要與我失之交臂了。“夜闌臥聽風吹雨,禹錫美景入夢來”,也不知道下一個“雙休日”會在什么時候?
也許天公真的是下累了,也許是在憐惜我這終日苦讀的學子。周日吃過早飯,雨竟然歇了下來,我匆匆忙忙掩上課本,騎上我心愛的寶馬自行車,一路歡呼向禹錫園飛去。
可能因為雨水,來園子游逛的人不多;也可能因為雨水,那盤繞的甬道也更顯潔凈。一個人慢踱在濕漉漉的青石道上,仿佛走在煙雨朦朧的江南水鄉,只是沒有那悠長的雨巷,自然也沒有那油紙傘的背影和綻著滿臉笑花的姑娘。可是,北國自有北國的豁達和寧靜。高大的石牌坊隨道婉轉,蒼碧的松柏迎風搖曳,原來綠茵茵的草地也已金黃鋪地。綠綠的桂花樹葉上沾滿大顆的水珠,晶瑩剔透,仿佛滿天星,又如美人淚。讓人既愛憐又感動。看看這美景,便疑惑這不是晚秋,而是陽春三月,只是有些春寒料峭罷了。因為喜愛,我長時間盤桓在這樹叢邊,看著這滿樹的碧綠,滾滾的珠淚,便想伸手撫摸,卻又不忍觸及。唯恐一不小心,便傷了這難得的美。于是,便舉起手機拍下這晚秋中綠的感動,存入相冊,以便做永久的記憶。
就這樣邊走邊拍,不覺來到湖邊。湖面開闊,湖水澄碧。昔日的荷塘只剩一片綠色的記憶。此時,荷花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荷葉褐黃,隨水飄動;蓮蓬倒掛,迎風起舞,像是在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又像是期待人們快去收獲她那豐美的蓮果。
岸邊叢生的蘆葦此刻已披上了黃金甲,像無數精神抖擻的士兵在接受檢閱。秋風吹來,那蘆葦隨風起伏,“沙沙”作響,又像是合唱團正在演奏一首動聽的歌曲。湖水倒映著蘆葦,蘆葦映襯著青松和翠竹,好一幅山水畫!我心里暗自贊嘆。這畫里有蒼勁美,有陽剛美,更有這園林設計者、建造者的匠心美。
然而我這高興的心沒過多久就揪了起來。因為透過葦林,我看見遠處的蘆葦正在被收割,幾個園林工人在那里忙碌著,有操鋸收割的,有收攏打捆的,油鋸轟鳴,蘆絮飛揚,一捆捆的蘆葦躺倒在湖岸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早已載入《詩經》的經典之美呀!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收割,他們為什么要破壞這美。我于心底深深地嘆息著。趁著還有大片的蘆葦未收割,我急忙舉起手機拍攝,鏡頭里,遺憾的是沒有伊人的影子,只有忙碌收割蘆葦的工人。
我無法阻止,所以準備默默地離開。
正當我收起手機要離開時,湖邊卵石道上的拐彎處卻走過來一位老人。那老人滿頭銀發,精神矍鑠,步履穩健。見了我笑著問:“小伙子,拍美景呀!”
我點點頭,輕聲說道:“可惜這美景要被他們破……”我忽然覺得說“破壞”有些不妥當,就立馬改口說道:“他們為什么要割掉這些葦子呢?”
老人聽完我的話,笑著說:“小伙子,你還是個學生吧?”
我點了點頭,不等我答話,老人就又問:“你說說,秋天最美的地方在哪里?”
“秋天最美的地方在‘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在‘霜葉紅于二月花!”
老人聽了我的回答,笑著搖了搖頭,慢慢地對我說:“‘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是美,‘霜葉紅于二月花也是美,但都不是秋天的最美,秋天最美的地方是收獲。”
老人可能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就放慢了語速接著說;“你想,沒有秋天的收獲,何來人的衣食住行,又何來人類?所以秋天最美的地方在收獲!他們今天收割蘆葦,不是在破壞,而是在收獲蘆葦,是在創造更多的美呀!”
“在創造更多的美?”我不由自主地問出了聲。
“是呀,你想,他們收獲了蘆葦,經過深加工,便變成了精美的葦籃子、葦筐、葦匾等,這些可都是有豐富文化含量的工藝品,它們會遠銷北美、西歐和中亞,它會給多少人、多少家庭帶去美,又會給國家創造多少財富!”
老人停了停,深嘆了一口氣說:“人們常說,春種秋收,春華秋實,其實這只是一般的道理。反過來細想一下,沒有秋收,何來春種?沒有秋實,何來春華?園工們現在收割蘆葦,正是一種收獲,一種準備,一種孕育,孕育著明年春天更盛大的綠!”
老人揮揮手和我告別了,我仔細回味著老人那極富哲理的話語,心中豁然開朗。是的,秋天最美的地方應該是收獲,這種收獲也是一種孕育,一種創造,她將會孕育和創造出更美的明天!
忽然,我覺得這些正忙碌著的園林工人是可敬的,他們正用他們的雙手創造著園林的美,用他們的勤勞為別人,當然也為他們自己創造著美。
我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那清清的湖水,離開了那蘆葦叢,走在颯颯的西風里,走在淡淡的薄霧里,走在這晚秋的詩意里。我就這樣走著,看著,看黃葉似金,看楓葉如火,看銀杏的葉子優雅的飄落。秋天的一切仿佛都是那么充實,那么富有,那么熱烈!我這樣走著看著想著,不知不覺地穿竹林,過陋室,拾玉階,出廊道,來到了大門前。一尊高大的詩豪劉禹錫塑像拔地而起,詩豪仿佛在遠望帝都長安,又仿佛在尋找東都洛陽,更仿佛是穿越了時空,在俯瞰腳下這片改革熱土的秋實景色。那揮起的狼毫似乎正要抒寫一首新的謳歌當今時代的華章來!
當在我回首要告別禹錫園時,太陽終于沖破了厚厚的云層升騰起來,迸發出萬丈光芒。那光芒照在禹錫園群樓的灰瓦上,照在那門前蒼翠的松柏上,照在詩豪那高大的身軀上。一切都顯得那么清新,那么明媚,那么和諧。我回望著那高高升起的太陽,仰望著詩豪那高昂的傲然英姿,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劉夢得的《秋詞》詩句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是啊,今天的秋日的確勝過了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