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葉+劉浚
如果說守門員這個位置本身已經是足球場上的特殊角色,那么王大雷則可以說是“特殊中的特別”——在球迷的認知里,他是那種極少數能給守門員這個講求穩定、冷靜的球場角色標記上屬于自己鮮明性格特點的球員。
他曾被視為中國足球難得的棟梁之材,卻因十年前一系列負面事件被貼上了“問題少年”的標簽,一夜間攻訐之聲代替了所有的溢美之言,嘲諷與偏見瞬間奔涌而來,世俗的陳規險些擊潰了他體內最后一顆叛逆的因子。
“我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我不是無意為之,而是故意的,我就是要告訴你們我不想和你們一樣。為什么每個人都在做重復的事情,為什么不能把這些事情改變一下?”如今,28歲的王大雷坐在我們對面,微挑的眉毛上依然帶著毫不掩飾的張揚。
簡單、直白、不加粉飾,高興就開懷大笑,不爽就罵句臟口。窺探一個以高冷著稱的摩羯男內心本非易事,但這位中國足壇近十年最具話題性的守門員卻意外地做了一回“乖寶寶”,認真地回憶起了他與足球的愛恨情仇。
沒有童年的人
2006年,央視播放了一部名為《我兒要做伊基塔》的紀錄片,這個片子講述了一個大連足球少年從“草根”成長為國青隊主力門將背后的故事。一個質樸的三口之家為孩子踢球所傾盡的心血令無數觀者動容,而片中那個吃午飯時撅著小嘴朝父親要芬達的二年級小學生,正是王大雷。
“紀錄片開始拍的時候其實已經踢了差不多小兩年了,剛接觸足球時大概六歲,開始沒什么固定位置,就是大家一起隨便踢著玩。”
好動的大雷因為喜歡玩沙子而成了沙坑里的常客——那里通常是守門員的訓練場地。看著同齡的小伙伴們在沙坑上飛來飛去,他心里癢癢,想著當守門員應該是件又帥又好玩的事兒。所以當父親和教練讓他嘗試當守門員時,王大雷沒有絲毫猶豫,一口應了下來。
1995至1997年中國足球職業化初期的繁榮景象,對于大連人是種驕傲的集體記憶:大連萬達兩奪甲A聯賽冠軍,并創下了職業聯賽55場不敗的神話,拿著高收入的球員成為了市民心中的“城市英雄”。這座城市里越來越多的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踢球,而作為中國足球曾經的“黃埔軍校”,有著足球青訓傳統的大連東北路小學當時幾乎囊括了82-89年出生的所有年齡段的足球小將。
“那時候(參加足球訓練的)加起來得有上百人,大家都在一塊場地訓練,每個隊一撮分開,守門員也是單獨的一撮,足球氛圍特別好。”王大雷回憶說,“不過當時真的沒想太多,因為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父親的意思就是讓我踢球鍛煉鍛煉,也沒想過以后能踢出來或者指著這個吃飯。”
貪玩的王大雷幾乎把他所有業余時間都貢獻給了那片不大的訓練場:每天早晨六點他就要到學校晨練,然后和大家一起上文化課,下午三點上完課再進行專業訓練,在不加練的情況下也要晚上六點才能結束。帶著一身泥土和疲憊回到家后,還要繼續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他經常寫著寫著就合上了眼皮,然后等來的就是父親的一頓暴揍。
上課、訓練、寫作業,當鄰居小朋友肆意享受童年的時候,他只能在父親嚴厲的看管下,度過那段本該斑斕卻變得枯燥的時光。
“我能理解以前的教育方式,也知道是為了我好,所以一點兒都不恨他。現在偶爾想想也很殘酷,我確實是一個沒有童年的人。”
當年那個丟掉童年的孩子,如今家里堆滿了各種老式游戲機,Gameboy、PlayStation一代,這些他孩提時代曾拼命渴望的東西,后來被他一一買了回來。“小時候,媽媽把所有的錢都攢下來給我踢球用了,更多的是買一雙新鞋、一副好手套,或是一身舒服的訓練服,所以在其他方面的開銷就少了很多。”
1998年,為了供兒子踢球,王大雷的父母在大連中華市場旁邊的小胡同里開了一家“球娃燒烤店”,生意做得紅火,家里才開始周轉得開。雖然日子過得始終不算太富裕,但王大雷的父親王建英對兒子的吃穿一直很講究。那年春節,父親花1000多塊錢為王大雷置辦了一身耐克的“行頭”,放在二十年前,這絕對算得上是個“奢侈”的舉動。
前有職業化的影響,后有2008北京奧運會的“引導”,85—87年齡段的足球人才是中國足球歷史上“井噴”的一批,盡管在同齡人中,王大雷的身體條件并不算出色,但爭氣的他開始日漸顯露自己的足球天賦。王大雷內心并不拒絕成為一名職業球員,理由很簡單:“踢足球一年怎么也能賺個幾十萬吧?”
2003年,王大雷賺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他入選國少隊,每天可以拿到30元補助費,一個月下來就是900多塊,后來,攢了好一筆“巨款”的他終于沒忍住,去折扣店里買了雙喬丹籃球鞋,那是一個在幾年前曾被父親拒絕過的少年心結。
少年長大了,開始有思想,也更懂得勤奮和努力對一名志在走向職業道路的球員,有著何等重要的意義。
2003到2004年,國少隊備戰U17亞錦賽,整個隊伍直接拉到濰坊的魯能足校去訓練,“累到什么程度?就是晚上回去開始尿血了。”王大雷說,“現在想想,那真是練得最苦的一段時間,因為那時什么都沒有,所以要拼命地練,不可以有一點松懈,年輕,比較能咬牙。”
王大雷也想過放棄,“可是父母為你練球付出了這么多,你對得起他們嗎?好多人覺得信念這詞就是狗屁,但我覺得很重要,我真的是靠信念支撐到現在的。”
天道酬勤。2004年9月的日本靜岡,中國U17的年輕小伙子們一路過關斬將,并在決賽中以1:0的比分戰勝朝鮮,時隔12年再奪亞青賽冠軍,王大雷則憑借出色的發揮當選了該屆賽事的最佳運動員。
這也是中國足球國字號隊伍到目前為止最后一次的奪冠記憶,這個榮譽后來以文身的形式出現在了王大雷的右臂上,成為了他生命中一個里程碑式的記憶。自此,那個在爸爸“棍棒”下長大的男孩,真正闖進了血雨腥風的足球江湖,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熟知。
“降了級”的夢想
2016年,王大雷度過了自己職業聯賽的第十個年頭,這十年無論是巔峰或低谷,坐在他面前的記者通常都會拋出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夢想?再次面對這個問題,王大雷先是一頓,然后堅定地搖搖頭。
“其實現在做的,只是幫父親完成了他的夢想。我媽媽曾經是田徑運動員,爸爸也踢過球,后來沒踢出來,他可能也是把這種足球理想寄托在了我身上吧,所以只能說我幫父親完成了他的夢想,也間接稀里糊涂地出了名。”
完成父親愿望的王大雷,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內心曾有過的三個“小愿望”:
第一個愿望,擁有一部日思夜想的諾基亞8850手機——在小學畢業轉到大連鐵路隊后,他費九牛二虎之力從爸爸那里“求”得了這部手機。
第二個愿望,擁有一部某德系名牌轎車,從十幾歲開始掙錢的他幾乎把所有錢都給了家里,直到去年才攢夠積蓄買了這輛心儀的車——當然車主的名字,是他疼愛的老婆。
第三個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去曼聯踢球,身著紅魔的球衣成為老特拉福德球場的主人——但最終他只能將希望寄托給別人。
2004年初,同樣出自東北路小學的董方卓簽約曼聯,王大雷特別為他開心。“我說終于有中國球員能去曼聯了,想一想,我可能這輩子也去不了,所以就把這個目標降低了一點,心里想著能去歐洲踢球就行。”
這一年年底,他在亞少賽上出色的表現吸引了法甲球隊里爾的注意,對方給了他一個去法國試訓的機會。接到通知后,王大雷只身一人前往里爾,并在那個陌生城市待了近半個月。
他沒想到,這個法國北部最大城市的球隊的硬件條件會讓他大跌眼鏡:“基地差得不能再差了,還沒有我06年在上海聯城時候的基地好。包括開的車,都是一兩萬歐元的,很破很破。”
他被球隊安排住進了一個清僻鎮子里的酒店,語言不通、舉目無親,坐在酒店窗前看著外面清冷的雪花,未滿16歲的漂泊少年第一次如此強烈感受著孤獨的苦楚。戀家的王大雷幾乎要支撐不下去了,沒有父母、沒有經紀人,身邊連一個可以說母語的伙伴都沒有,短短的15天,在他眼里如一年般漫長。
給家里打電話,進了電話亭,王大雷坐在那就開始哭,又要忍住哭聲不敢讓爸媽知道,怕他們擔心。
“那時候確實想,我真的過不了這種生活,太寂寞了,太難熬了。”回憶帶來的刺痛感,讓眼前的硬漢短暫地顯露出了一絲無助,“后來我還給爸爸媽媽寫過一封信,是帶著眼淚寫的,我說我真的特別想他們,特別想回家。”
幸運的是,他后來認識了一位國內駐法國記者“趙哥”,后者會偶爾拉他去外面改善一頓伙食,或是在俱樂部里充當他的翻譯。這或許也是后來王大雷潛意識里會使勁看美劇、學英語的初始動力,無論是在上海還是在濟南,王大雷都是訓練場和球場上和外援沒有溝通障礙的國內球員,即便是德羅巴這樣的大牌,也一樣跟王大雷嘻嘻哈哈。
掃清語言障礙,熬過了最痛苦的適應期,王大雷開始充分展現自己在守門員位置上的天賦與能力。里爾隊的體育總監找王大雷談了多次,想讓他留下來,并承諾,“我會讓你和你的父母在這邊生活得很舒服,不愁吃喝。”王大雷對這樣的待遇很滿意,因為這樣他可以像很多來自歐洲之外國家的小球員一樣,既可以完成自己留洋的夢想,又不用獨自在異鄉忍受孤獨。
然而,成年世界里的游戲規則又一次撲滅了這個少年的夢想,他當時的母隊大連鐵路俱樂部無意中成為他留洋路上的阻礙——培養球員需要成本,俱樂部也必須維持日常的運營,所以他們提出需要里爾支付一筆轉會費;里爾想要王大雷,但他年齡太小,又要占用一個非歐盟球員名額,且俱樂部資金狀況一直不理想,這是他們不可回避的現實。
原本只用錢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當時在王大雷一家看來卻是一道無解之題。“沒有辦法,如果那時候家里能有50萬存款的話,我就把自己買了。也許這就是命運吧,注定我就是去不了。”
至今,那筆約50萬元的轉會費都是插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隨后幾年,他又先后到意大利國際米蘭和荷蘭埃因霍溫進行了學習和試訓,最后都因種種原因沒能成功轉會,以王大雷為代表的中國守門員的留洋壯志,依舊是一枕黃粱。
王大雷說他很信命,有些東西既然無法改變,那就順其自然好了。但他沒有掩飾自己的遺憾,手里那兩個一直被勻速盤著的核桃也不自覺地轉得快了些,摩擦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對命運做出的最后抗爭。
雪藏和拯救
雖然沒能如愿留洋,但王大雷很快便在中超賽場上迎來了自己職業聯賽的首秀。
2006年,年僅17歲的王大雷被朱駿從大連帶到了上海聯城。在當時,這并不是一樁被所有人看好的生意,因為誰也不知道這個滿臉稚嫩的少年,究竟能為新東家帶來多少能量。
3月11日,2006賽季中超聯賽在西安揭幕,陜西浐灞國際隊坐鎮主場對壘上海聯城,近6萬名球迷把陜西省體育場塞得滿滿當當。點球、舊主、德比,這場扭結了足球世界里所有愛恨情仇的比賽,讓陜西球迷用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瘋狂地釋放著自己的情緒。
這是王大雷的第一場職業聯賽,也是他第一次以球員身份感受到球迷如此熾烈的情感。“陜西六萬人在看球,那是什么概念?太難忘了,我很享受球場上這種氛圍。”
“比賽前一晚,我記得當時大概12點就上床,然后睡到兩點鐘起來一次,三點鐘起來一次,五點鐘起來一次,再起來就八九點了,斷斷續續的幾乎沒睡。其實我很早就知道,這場比賽一定是我首發,對自己在隊里的位置肯定是有預判的。但還是抑制不住興奮,特別興奮。”
賽前,為了激勵隊員全力爭勝,朱駿把100萬現金帶到了更衣室,“當時老朱打開箱子,說今天贏了就把這100萬現金分了。06年啊,100萬現金,我說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盡管他們沒有贏下那場價值百萬的比賽,但王大雷在比賽中發揮出色,他高接抵擋并多次撲出了對手的有威脅射門,最終僅因對方前鋒射進的一粒點球而沒能幫助球隊拿到揭幕戰的勝利。
從此,“天才少年”的帽子被穩穩地扣在了他的頭上:他創下了中國頂級聯賽最年輕門將的紀錄,并獲得當賽季中超最佳新人獎項;他入選了朱廣滬帶領的國家隊,且參加中國和伊拉克的比賽,以17歲零136天的年齡成為了中國足球職業化以來最年輕的國腳;他遠赴亞平寧半島,在國際米蘭完成了一周試訓,讓中國足球離頂級豪門更近一步。
對于任何一名有點野心的球員來說,這樣的成績都算得上“夢幻”。但當我向大雷一一列出這些“壯舉”時,他反而迅速從上一個話題的興奮中抽離了出來,變得格外冷靜,一字一頓地吐露著心聲:“現在想想那段時期,挺害怕的,太可怕了,比較后怕。”
三個連續的“怕”字從王大雷的嘴里說出來,或許,那段讓他無比榮耀時光的背后,藏著更多難以修復的傷痛。
“如果沒有這段突如其來的經歷,我可能會走得更好、更平穩,不會太作,也不會太驕傲。當所有的光環都在你的頭上,所有的媒體都捧你,所有的商業都來找你,你到哪都是一顆閃耀的星,除了沒錢,什么都有了。怎么可能不膨脹?為什么不膨脹?”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從哪時開始被驕傲自滿擊垮,似乎一夜之間,世界就變了模樣。他學會了喝酒,開始泡吧,留給夜場的精力永遠比球場旺盛,如同所有叛逆期的男孩,把青春當做最廉價的消耗品,不懂克制,也沒有節制。
折騰了一年,招搖的王大雷終于不得不開始吞食自己種下的苦果,他不僅在杜伊執教的08國奧隊中丟掉了主力門將的位置,更因在聯賽中屢現低級失誤而被俱樂部“封殺”。
當所有人都對他絕望透頂時,仍有一人不愿意就這么輕易放棄自己的愛將。
“當時大家都說,這孩子完了、廢了,肯定是被朱駿封殺掉了。但那個時候老朱其實對我特別好,他把我叫過去,說,一個月給你發一千塊錢,然后上隊里呆著去,吃喝拉撒都在隊里,你也別出去了,酒吧什么的都別去了,每個月我讓財務按時給你打錢。”
朱駿給了王大雷半年的時間:“這半年你要是能活過來,明年你還踢,要是活不過來,就自己拿著衣服回家就完事了。”王大雷回答:“這太簡單了,怎么能活不過來呢,你放心吧,沒問題。”
在這段時間里,有一次王大雷的朋友到上海找他,為了盡地主之誼,掰著手指頭過日子的王大雷只好去找朱駿。“我說我實在沒錢了,人家都知道我混得好,這么大老遠來了怎么也得請人家吃頓飯,唱個歌什么的,你借我點錢吧。”朱駿點頭答應,并立刻給司機打電話,讓他給大雷送了三千塊錢。
盡管“封殺”二字被外界傳得沸沸揚揚,但王大雷心知肚明,朱駿此時的“雪藏”其實是對他最好的保護。他老老實實待在隊里混了半年,白天睡大覺,晚上看美劇、打游戲,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下午訓練時去混個場,踢兩腳球。
“隱身”的半年時間內,王大雷開始逐漸被頭條遺忘,他終于可以遠離媒體和球迷的口誅筆伐,也不再輕易被卷入爭議話題的漩渦。看似自暴自棄的生活,卻讓他徹底地冷靜了下來。
“我堅信自己還會成功,即使被雪藏了那半年,我還是很堅持,如果換一個人,可能這輩子都爬不起來了。老朱真的對我很好,他愿意拉我一把。”這么多年,無論外界對朱駿有多少負面的評價,王大雷始終力挺自己的老板,連他的父親王建英也說朱駿是兒子的恩人。
觸底反彈
從2007年上海聯城并入申花開始,王大雷身上就一直穿著那身藍色球衣,他隨申花南征北戰七個賽季,憑借一次次力挽狂瀾的表現,成為了球隊防線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道大閘。
聯賽的表現,讓王大雷依舊是國奧隊和國家隊門將位置的常客,但也讓他和低谷中的中國足球一起受盡了“侮辱”。
2010年廣州亞運會,國奧隊在天河體育場進行的小組賽首輪比賽中,以0:3的比分慘敗日本。賽后,表現糟糕的國奧球員成了媒體和球迷重點攻擊的對象,被灌進三球的王大雷自然沒能躲過網友的討伐。面對輿論的指責,他連發三條言辭激烈的微博抨擊媒體球迷。
“我當時噴了很多媒體記者和球迷,被罵得很慘,也受了處分,但是我從來沒后悔過。可能我說話的時間點不對,用的詞不對,但我其實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中國足球雖然很差,但是這些人仍然每天都在努力,每天都想改變,每天也都在付出自己的勞動,而很多人什么都不干卻喜歡沒事就罵兩句中國足球,這就是對足球的一種不尊重。”
去年10月,中國國家隊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預選賽亞洲區12強比賽中,主場0:1不敵敘利亞,出線形勢岌岌可危,中國足球又一次站上了風口浪尖。王大雷的朋友圈也沒能免俗,看著滿屏的抱怨,他忍不住發了一條朋友圈:從現在開始,只要我在朋友圈看見刷中國足球不好的,要么你們把我刪了,要么我就給你們刪了。
說到做到,王大雷真的把那些詆毀中國足球的聯系人都關進了“小黑屋”。
“其實成績不好,大家噴一噴都能理解,但我個人不太喜歡中國足球被當成痰盂,尤其是你身邊有踢球的朋友你就不要去詆毀中國足球。不管看沒看球,反正輸了就先噴兩句,這樣太不好了。”
28歲的王大雷有時覺得,與其因為在乎別人的看法而委曲求全,不如只讓生活討好自己,灑脫自在。畢竟,生活中能彼此在乎的人,就那么幾個而已。
但,很多時候生活還是在打磨著他的棱角。
王大雷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申花,這支球隊有他難以割舍的情感,他也融入了上海這座城市,業余時間唱嘻哈、開鞋店,與很多追趕潮流的年輕人為伍。在這里,他也從男孩成長為父親,所以,即便是恩人朱駿,起初也沒能動搖他堅守申花的心意。
“當時老朱找我談了三次,他說想把我賣了,這三次我都跟他說,你不用再和我說了我肯定不會走。我不想換球隊。”但現實是朱駿沒錢了,他必須賣掉王大雷才能救活球隊,否則等待申花的命運可能就是西遷云南,而這是王大雷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我很看重球隊的血統,這是一種文化。就像很多人都說如果北京國安不是綠色了,他也就不再是北京國安了,我們不會再去想現在的這支球隊有多重要,而可能只會懷念曾經熱愛的那支球隊。我不希望申花改變城市,離開上海。所以當時心情很復雜,和我太太商量了很長時間,太太說這么重要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吧。”
求賢若渴的山東魯能也一直在聯系王大雷,高薪并沒有讓王大雷動心,但當魯能隊說“你來了,我們一起爭冠”時,王大雷心里有些松動了,他太渴望拿到一個冠軍了,而這是當年的申花給不起的諾言。“聽到爭冠這句話,我說好,就這么定吧,最后在云南簽那份合同。先離開5年,然后如果有機會我再回來。”
回首過去,大雷覺得自己當初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申花留在了上海,魯能也給了他冠軍。
初到魯能時,恰巧趕上妻子肚里懷了二胎妹妹,王大雷心疼妻子,便一人攬下了往返魯滬兩地的任務,整整一個賽季,他幾乎每個周末都以相同的節奏在高鐵上出現。“比賽結束后第一天早上,幾乎不參加球隊的恢復訓練,直接坐最早的高鐵回上海,應該是早上六點多鐘的車,四個小時到我家,回到家住一宿。第二天放假,第三天坐早上八點的高鐵回去,一點多到球隊,休息一下就去訓練。”
如今他依然住在酒店,雖然也想過在山東覓一套舒服的房子安置自己的小家,但接連找了幾處,不是距離鬧市區太遠,就是硬件無法達到心理預期,最后索性長期包下了濟南一家酒店的套房。如今,妻子孩子也被接到了山東,這個顧家的大男孩終于不用再過頻繁往返兩地的雙城生活了。
與上海千絲萬縷的聯系有時難免令魯能球迷“醋”意大發,王大雷不愿多說,而是更想在球場上證明自己的忠心。去年9月,山東魯能在北京工體2:1戰勝北京國安,比賽結束后王大雷為了給從濟南遠道而來為球隊加油的球迷謝場、互動,不惜與保安發生了沖突,最終沖過了阻攔跑到了魯能球迷面前。
盡管當時北京國安的球迷因為他與保安推搡隔著老遠向他投擲飲料,但王大雷卻說:“很多時候去工體比賽,球迷罵我也好,羞辱我也好,但我最不恨的就是國安球迷,可能他們罵得比較臟,花樣也多,但還是比較懂足球,對球隊有感情。”
也正是從女兒出生起,王大雷開始刻意保持自己與網絡世界的距離,他很怕那個觸摸不到的世界給自己的家庭帶來哪怕一絲的傷害。在注定無力改變的事實面前,他更愿意選擇以逃避的方式當作保護自己的盾牌,而不是像曾經那般以攻為守,到頭來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現在三年過去了,你將來還想回去嗎?”我忍不住探聽這個滬魯球迷都關心的答案。
“怎么說呢?看緣分吧,因為畢竟老婆孩子都在上海。”王大雷對于未來無法給出篤定的答案,但話鋒一轉,又很篤定自己未來不會有哪些可能:“當然你讓我去另一支上海球隊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去。我的性格就是這樣,這輩子都認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