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揚
摘 要:中國本土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中《小鮑莊》無疑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之前我國學術界對《小鮑莊》研究比較多,但就敘事空間特征來研究《小鮑莊》的文章還是空缺。本文將借用結構主義敘事學研究方法,將《小鮑莊》作為一個封閉整體進行文本細讀,分析其敘事空間特征。意欲通過地域空間、社會空間和空間敘事功能三個方面探求作品背后所蘊含的敘事空間密碼。
關鍵詞:結構主義;魔幻現實主義;敘事空間;并置型結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9-0-02
拉美魔幻現實主義作品自20世紀80年代傳入中國,對中國文壇引起巨大影響。特別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名著《百年孤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更是引得中國作家爭相模仿其敘事風格。此后中國本土大批魔幻現實主義作品開始涌現。而在中國這一批經典本土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中《小鮑莊》無疑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
之前我國學術界對《小鮑莊》和王安憶的研究比較多,但是就敘事空間特征來研究《小鮑莊》的文章還是空缺。本文將借用結構主義敘事學的研究方法,將《小鮑莊》作為一個封閉整體進行文本細讀,分析其敘事空間特征。意欲探求在這部作品背后所蘊含的敘事空間密碼。
我國學者金健人的敘事觀點把空間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地域的內容,它承擔著人物的活動,同時又限制著活動的范圍;二是社會的內容,它將人物與人物的關系統統網絡于內;三是景物的內容,是地域內容與社會內容在作品中的具體化和形象化。”[1]地域空間是指純物質維度的空間,“社會的內容”指的是以人類文化為基礎的社會維度,“景物”即小說的具體展現形式。在此我們首先討論《小鮑莊》的地域空間。
一、地域空間
《小鮑莊》的地域空間有兩個地點,一個是小鮑莊,另一個是相鄰的小馮莊。而故事基本都是在小鮑莊展開的,小馮莊的描寫只是簡單介紹拾來的來歷,為后文鋪墊。而拾來所在的小馮莊和小鮑莊從地域特征上來說并沒有多大差異。可以說故事是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完成的。而在故事中小鮑莊里的人也幾乎未離開過這里。只有拾來從外面來,鮑仁文去過縣城。“撈渣”、鮑五爺、鮑彥山、二嬸等人在故事里面都沒有到過小鮑莊之外的地方,他們的生養死葬、愛恨情仇都在小鮑莊。《小鮑莊》之所以用如此封閉的空間來展開故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為了展現其落后且閉塞的生活環境。
“在文化領域中,外位性是理解的最強大推動力。別人的文化只有在他人的眼中才能較為充分和深刻地揭示自己。一種涵義在與另一種涵義、他人涵義相交鋒之后,就會顯現自己的深層底蘊,因為不同涵義之間仿佛開始了對話。這種對話消除了這些涵義。這些文化的封閉與片面性。我們給別人文化提出他自己提不出的新問題,我們在別人文化中尋求對我們這些問題的答案;于是別人文化給我們以回答,在我們面前展現出自己的新層面,新的深層涵義。”[2]
自身的文化與特質往往都是在與其他文化交流時顯現出來的。小鮑莊的閉塞和落后在敘述過程中,作者以極其冷靜的筆調進行敘述,近乎客觀又不動聲色。但實質上,作者客觀冷靜的背后是對小鮑莊獨特性的一種觀照。由于單一、原始、封閉的小鮑莊嚴重缺乏外位者的觀照,所以這里可以長期維持其獨特的生活。不過作者為了突顯一種文化差異,少許點綴了一些外來者。比如拾來、省城來的記者。但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毫無疑問是站在一個外位者的角度來觀照小鮑莊的生活,越是封閉和原生態,小鮑莊與外界的文化差異越容易體現。
談論這部的敘事特色就不得不討論其“并置型結構”。可以說正是由于小鮑莊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讓看似無聯系的并置型結構敘事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這就必須進一步探討作品的文化習俗、人與人的關系——社會空間。
二、社會空間
關于“并置型結構”王安憶談到:“《小鮑莊》的并置結構卻迥然不同,它是由多種狀態的共存形式出現的——它更貼近生活的原貌。有人認為《小鮑莊》的敘述把完整的事態打得更碎,而我以為,事態本身從來是不完整的,恰恰是以往那種力求清晰的小說表述順序把無秩序的生活現象根據一個意圖而膠合起來。事實是,《小鮑莊》在這里的結構方式正符合生活本身的構成方式。”
“耐人尋味的是,《小鮑莊》并不因此而變作一堆散沙。使哪些片段凝結起來的是貫穿于小說中的紀實風格和時間觀念。……它不但頻頻換視角,把分散狀的生活仍然按照分散狀的原樣依次描繪出來,而且也常常不動聲色地深入了生活和人性的實質,讓我們極為冷靜地審視那里發生的一切。”[3]
從對王安憶的訪談中我們可以發現,她認為“并置型結構”敘事的成功在于客觀、冷靜的還原了“生活和人性的實質”從而撼動了沉睡的靈魂。但事實是這樣的嗎?
其實任何一部文學作品都是經過作家之眼的主觀世界,都寄寓了作者自身的美學觀于其中,沒有所謂還原客觀真實和絕對的“零度寫作”。即使是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海明威的作品,在不動聲色的敘述背后,實質也是隱含了作者強烈的主觀認知和個人情感。《小鮑莊》表面上看似無邏輯關系的“并置型結構”敘事,在各并置片段背后都有自身深刻的邏輯。《小鮑莊》并置型結構背后的實質是傳統農村文化和小農意識所勾連起來的一種內在邏輯。下面我們仔細考察各組人物背后所隱含的文化邏輯。
拾來和二嬸,鮑秉德和他的瘋女人,這兩組人物關系其背后都隱含的是小鮑莊人婚姻觀念。建設子、文化子和小翠這一組人物關系更多展現的是當時農村少年成長的煩惱與艱辛。而這種煩惱和艱辛是由于貧窮和落后造成的。撈渣和鮑五爺,展現的是小鮑莊人特有的仁厚、善良和無私的一面。鮑仁文是典型的農村知識青年形象,他有上勁勤奮的一面,但限于環境和見識局限,導致其生活貧苦、孤獨,被人鄙視。
這一幅幅圖景共同構成了小鮑莊的文化基因和社會生活。可以說這些彼此獨立性較強的故事是小鮑莊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雖然在時間和邏輯上故事間連接較弱,看似結構松散。但由于地域空間封閉緊密,人物間彼此血緣相通,再加上文化上的深層聯系,讓其自然而然形成一個有機整體。
三、空間的敘事功能
“一般說來,地點可以標示出來,就像城市或河流的地理位置可以在地圖上表示出來一樣。地點概念關系到物理和數學上可測量的空間形態。當然,在小說中,這些地點并不像它們在現實中那樣確實存在著。”“在故事中,空間是與‘生活在其中的人物聯系在一起的,空間的首要方面就在于人物所產生的意識在空間中表現的方式。”[4]
從米克·巴爾在《敘述學:敘事學導論》中的觀點我們可以認為,地點是一個較為空泛、抽象的,而空間或場景則是一個具體其可被感知的維度。在此我認為空間的被感知不僅是視覺、聽覺和觸覺的,還有感情的成分,有隱喻的成分。在很多現代小說作品的中都能佐證此觀點。比如卡夫卡的《城堡》、莫言《紅高粱》、蘇童《妻妾成群》。
用以上觀點來考察《小鮑莊》,我們會發現這是一部場景描寫和環境描寫都較少的作品。專門的環境描寫只有在“還是引子”一節中有一個自然段。
“這里地洼,葦子倒長得旺。這兒一片,那一片,弄不好,就飛蝗蟲,飛得天黑日暗。最懼怕的還是水,唯一可做的抵擋便是修壩。一鏟一鏟的泥壘上去,眼見那壩高而且穩當,心理上也有依傍。天長日久,那壩寬大了許多,后人便叫作鮑山,而被鮑山環圍的那一大片地,人們則叫作湖。因此別處都說‘下地做活;此地卻說‘下湖做活。山不高,可是地洼,山把地圍得緊。那鮑山把山里邊和山外邊的地方隔遠了。”[5]
這個環境描寫與最后發大洪水的情節有呼應作用。而文中其他地方環境描寫極少。
“他大哥建設子過年十九了,還沒說上媳婦。媒人還沒進門,就嚇回去了。黑洞洞的三間屋,給水泡松了,眼看著就要癱成一堆爛泥。屋里兩塊床板,兩床棉花套子破成漁網了。”[6]
這里描寫了建設子家中貧窮的環境。但在故事發展中,人物都未與這個環境發生關系。而在小說中其余敘述中與人物產生關系的空間描寫卻極為稀少。
小說情節都是在極其模糊的空間中展開的。作者幾乎未對人物具體生活空間有過具體描繪。很多情況下更像是戲劇化的表現手法——全部用對話和動作完成。關于空間,作者只是作一簡單提示“牛棚”、“井邊”、“麥田”這些農村里司空見慣的景物。可以說這樣一種模糊性又是具有普遍性的空間,讓讀者在具有想象空間的同時也讓小鮑莊的空間更具有普遍性。
“太陽很好,把風都暖熱了。半個多月沒下雨,大路上的浮土有半腳深了。大車過去,平車過去,自行車過去,人走過去,把個浮土踢起來,揚了個半天,遮黃了太陽。
他感到燥熱,走過大方家井沿上,向個提水的老頭討了半瓢水喝,再接著趕路。
路,向前蜿蜒,看不到頭,難得遇見人。遠遠的,看見個小黑點。走著走著,漸漸大了,大了,顯出人形了,辨清男女了,認為眉眼了。到了跟前,過去了,前邊只有一條白生生的路,蜿蜒到看不到的遠處去了。太陽到了頭頂,踩著自己的影子。”[7]
以上這一段場景描寫是在《小鮑莊》整部作品中極其少有的詳盡。這主要是講鮑仁文進城見作家的細節。其實這里的場景描寫對情節推進和背景交代起不了多大作用,真正的作用是表達鮑仁文內心的迷茫與痛苦,他對未可知前途的擔憂。作品中類似用場景描寫來襯托人物內心感受的描寫還有不少。比如:
“太陽照著土地,風吹著大柳樹,柳枝子飄拂來飄拂去,一只雀子唱著。貨郎鼓‘叮咚叮咚地響。他走著走著一回頭,見二嬸在抹眼淚,他又傻了”[8]
這段描寫前,二嬸和拾來吵架后,拾來準備出走的場景。可以看出這里的景物描寫筆墨極其簡潔。但是很好的映襯了拾來糾結和不舍的心理活動。作品中場景描寫多數都與上面這種情況相似。可以說在這里的場景描寫是對心理描寫的一種補充。雖然作者的敘事有如戲劇似對話,深藏自身觀點力求客觀。但這一簡潔的場景描寫無疑為這種簡潔做了一定補充,同時不會破壞客觀表達的效果。
注釋:
[1]金健人:《小說的空間構成》,《杭州大學學報》,1982年第2期。
[2]巴赫金:《新世界答編輯部問》,《巴赫金全集》(第4卷),白春仁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70頁。
[3]吳亮:《<小鮑莊>的形式與涵義——答友人問》,《文藝研究》,1985年第6期。
[4][荷]米克·巴爾:《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譚君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第156——157頁。
[5]王安憶:《小鮑莊》,《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第130頁。
[6]王安憶:《小鮑莊》,《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第139頁。
[7]王安憶:《小鮑莊》,《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第153頁。
[8]王安憶:《小鮑莊》,《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第203頁。
參考文獻:
[1]王安憶:《小鮑莊》,《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86年6月.
[2]《巴赫金全集》(第4卷),白春仁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
[3][荷]米克·巴爾:《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譚君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4月.
[4]吳亮:《<小鮑莊>的形式與涵義——答友人問》,《文藝研究》,1985年第6期.
[5]金健人:《小說的空間構成》,《杭州大學學報》,198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