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傷逝》這部小說中,涓生與子君的愛情從濃烈到走向覆滅,令人唏噓。涓生和子君二人針對愛情本身不成熟的認識,對自我的滿足與自我的最終缺失,愛情理想主義的趨使與對生活單一維度的理解使彼此的愛走向終結,造成了“傷”與“逝”的悲劇結局。
關鍵詞:愛情;自我;理想主義;單一維度
作者簡介:張晴(1996.2-),女,漢族,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9-0-02
《傷逝》以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敘述了兩人因為相愛而挑戰封建舊勢力,勇敢地結合,但卻以悲劇收尾的無奈之路。從社會背景上分析,“五四”運動后社會封建劣根性仍然頑固,二人并不為社會所接受,這為他們愛情破滅的結局做了助推力。而再反觀他們自身,他們義無反顧地沖破圍墻,但最后涓生卻拋下了他曾經視若珍寶的子君,選擇了離開,是什么讓他們無法再共同生活下去?兩人僅依托對彼此的愛就決定了以后的共同生活,缺乏了結合各種因素的考量與對未來的明確規劃,初衷雖然是純粹而且忠誠,但是也過于“便捷”,希冀著逃避現實去走捷徑,整個決定過程表現出近乎于逃脫的迅速。追求愛情固然可貴,但首先他們應該要學會“生活”。
一.愛情的淺層次化認識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1]我們首先要滿足精神世界以外的經濟基礎的建設,才能構建上層建筑的穩定。“我們的家具很簡單,但已經用去了我的籌來的款子的大半;子君還賣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作品中這樣看似平淡的敘述卻盡顯心酸。“愛”是多么抽象又深情的詞,它巧妙避開了世間的艱辛與苦難,在它面前,似乎一切沉重都變得微不足道,他們的愛情大有“私奔”的意味,帶著對現實問題“不食人間煙火”的選擇性失憶,飛蛾撲火般去尋找新生,但即使是靈魂伴侶,首先也需要一個可以安放美夢的軀殼。他們幾乎耗盡了支撐他們繼續平坦走下去的物質驅殼,以至于后來精神上的共鳴與希望裸露出來,這易散的美麗終于是抵不過凜冽與窘迫,在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都無法滿足的時候,他們的那些執著不得不向貧窮低頭,終于黯然失色。“那算什么。哼,我們干新的。我們……。”涓生失去了他的工作,無畏的子君也變得怯弱,她本想鼓舞士氣,聲音卻逐漸微弱。她無法假裝勇敢,假裝相信那些空頭口號,甚至都沒有勇氣喊出,她安慰涓生的心在即將沒有收入的現實面前膽怯了。對于涓生而言,這無疑比失去經濟來源更讓人痛心。子君一直以來是他的精神支持,他們是心意相通的,而現在,精神支持趨于崩塌,心靈相通的路似乎也因柴米油鹽而堵塞,他們之間,突然隔著一個填飽肚子的距離,那些詩情畫意的浪漫被猛然拉回能否吃飽穿暖的生計問題上來,殘酷而悲哀。他們的愛曾是那樣的熾烈,“在久待的焦躁中,一聽到皮鞋的高底尖觸著磚路的清響,是怎樣地使我驟然生動起來呵!”涓生曾滿心期待著子君的到來,而得到她以后,卻是負重難行,沒有喘息的空間。不難想象,子君這個起初楚楚動人的知性女子后來與生活正面交鋒的樣子——穿著粗布衣服,系一個沾滿油漬的圍裙,因終日操勞而粗實起來的臂膊,還有在每日的重復里逐漸暗黃的面色,以及,遲鈍了的心。她的心在老去,她的涓生,也不可避免的疲憊下去。愛情是感覺的融合,而感覺來源于生活。當生活被瑣碎侵蝕,感覺趨向麻木,愛情也就慢慢散去了。或許愛本身可以不摻雜外界因素,但是支撐愛源源不斷涌出的動力一定是要借助基本生活上的滿足的,否則斷了源泉,愛也就干涸。
二.自我的滿足與缺失
不可否認,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是有一定的進步意義的,他們至少遵從了自己的內心,敢于向封建勢力挑戰。但是,他們也是不夠理智的。憑著一腔熱忱,喊著,“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子君強烈的自我意識使她想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不再受制于封建家長,而是主動去滿足自我的需求。汪暉先生曾寫道,“‘自我、‘自性真正關注的是精神個體,主觀思想者,而不是在物質環境中生活的感性的具體的人。‘人各有己、‘朕歸于我,實質上是要求人成為一種自己領會自己、自己意識到自身存在的主觀心理體驗,是主觀思想者所直接體驗和感受到的整個不同于他者的精神狀態。這樣,對個體的尊重也就是對主觀性的尊重。”[2]子君自己意識到了自己,滿足了自身的主觀心理體驗,并選擇將這種心理體驗持久性的保持下去,她是尊重了自己。可“我”這個個體并不是孤立于其他事物而單獨存在和發展的,而是在與社會的密切聯系中尋得生活的道路。社會環境代表著整體的社會意識的聚合,它所產生的無形的規則是處在這個社會中的人一直遵循的,所以,當子君與涓生違背大的思潮的時候,也就是選擇在既有的社會模式中獨辟蹊徑,產生自己的小模式。但這種小模式是矛盾的,它的形式既存在于這個社會中,但其內容又獨立于這個社會,所以顯得格格不入,難以融合。“我”的確是“我自己的”,但“我”并不僅僅存在于“我”中,也存在于社會之中,“我”單方面的反抗,不能代表社會的整體面貌,因此阻力重重,難以逾越社會的鴻溝。當子君與涓生如愿滿足了自我之后,也在滿足的過程中走向了缺失。他們在遇到彼此的時候,兩個個體是分別獨立的,自由的,也很完整。但是當他們生活在一起,命運交融之后,由于生活所迫,兩個人都開始缺失一些原本構成完整的自己的東西。涓生失去的是社會本職工作,而后導致了他的精神與肉體上的疲倦,以至于覺得子君成為了一種拖累和負擔。而子君失去的,是她原本富足的精神世界。她作為一個女人的魅力已經在日子的磨損中消退,她早已不再談泰戈爾、談雪萊,她也不再看書,大約是她被迫著發覺她還未讀懂“生活”這本書。他們丟掉了自我,在走向短暫的滿足后又走向了長久的終結。堅持自己當然是正確的,但是時機、客觀情況,以及長遠的發展都應該作為做出選擇的考量,特別是當選擇并不唯一的情況下,是否應該換一種反抗或者爭取自由的方式,至少應該保證自己的選擇不會是沖動而又短命的,是可以存活下去并有希望將它擴大化完滿化的。
三.理想主義的趨使與對生活單一維度的理解
這里的“理想主義”,是子君與涓生心底無意識的對于愛情的“理想主義”,即忽略了現實的幻想中的愛情。兩個人似乎抱著一種愛情至上的態度,幻想著以愛作為支點支撐起全部生活,卻忽視生活本身的實際性。涓生在與子君共同生活大半年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待到孤身枯坐,回憶從前,這才覺得大半年來,只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的要義全盤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他們拋棄了原本的生活,因為熾熱的愛意創建了新的生活。但是愛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而愛也不能決定是否合適在一起生活,在把這樣美好又神圣的情感附會到生活里之前,他們首先要確保生活不是千瘡百孔,才有能力使生活為愛情保鮮,為愛情遮風擋雨。理想是主觀意念上的一種對于未來的愿望,而它必須與客觀現實相結合,基于客觀情況的合理想象與規劃,才能確保它有可能實現,實現之后還能夠保持。“子君有怨色,在早晨,極冷的早晨,這是從未見過的,但也許是從我看來的怨色。我那時冷冷地氣憤和暗笑了;她所磨練的思想和豁達無畏的言論,到底也還是一個空虛,而對于這空虛卻并未自覺。”在他們的愛情里,涓生似乎一直是占上風的狀態,他主導著這段感情的開始,又催促著它的結束,而子君,總是逆來順受般,默默生活,照顧著涓生的起居。但她心里是有怨懟的。涓生也要時常領略她“冰冷的顏色”。仿佛這是一種無聲的反抗,無論是對于生活,還是對于涓生,都是薄弱但又尖銳的示威。她的怨恨深藏心里,卻又流于臉色,她的心漸漸死了,但又不想戳破這易碎的表面的平靜。涓生對她的態度很氣憤,但又“暗笑了”,他竟生出一種嘲諷般的情緒。我想他嘲諷的不僅僅是子君,更是他自己。他們都不愿意承認他們之間的愛不如想象般完美與堅固,像是裝進了自己選擇的套子里,盡管套子已經破爛不堪,但還是勉強去縫補維持。其實子君曾經的思想和豁達無畏的言論并沒有經過磨練,因為她在與涓生在一起之前沒有經受過生活的苦痛,她只是一廂情愿的認為她可以在自己選擇的愛情里幸福下去,因為他們的愛擊退了怯懦。但是很不幸,他們的愛敗給了生活。他們忘記生活是多維度的,而不是單一維度的。他們主觀上去掉了家庭阻力因素、社會認可因素、經濟支持因素,只以愛情作為標準,看起來是他們打敗了外界的壓迫,實際上,是他們自動忽略掉了豎起的高墻,這不是在解決問題,而是在逃避問題。而隨著問題的層層累積,爆發遲早都會到來。“她早已什么書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著是求生,向著這求生的道路,是必須攜手同行,或奮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是雖戰士也難于戰斗,只得一同滅亡。”涓生離開子君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子君認命般停留在原地,漠然地感受著變化的發生,悲觀而又麻木。她牢牢抓著涓生,但也不能給涓生任何情感上與信念上的支持,反而讓他感到絕望,感到滅亡的到來。兩個人的心已經遠離,子君只愿以這個小家庭作為歸宿,而涓生,向往的卻是更廣闊的天地。回到小說開頭來看,“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他悔恨與悲哀的究竟是什么呢?子君的世界里只有涓生,而涓生則為著人生的其他要義拋棄了她,子君死去了,涓生擁有了追尋的自由,卻是以愛情的幻滅和妻子生命的消逝為代價,這將是他再度開啟新生活時牢牢禁錮他的心靈枷鎖。
“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于‘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3]
子君與涓生都是愛情里的“理想家”,子君懷念著過去,不停消耗和咀嚼過去的時光,因而停滯不前,麻木懈怠。涓生向往著未來,希冀開辟新道路,開始新生活,而傷害了曾深愛的伴侶,最終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兩人一逝一傷。如果在可以糾正的“現在”就醒來,不是交白卷,而是盡全力去解決問題,那么是不是還可以為這段尚能稱之為勇敢的愛情做一些補救,不失現在,著眼當下,為愛情提供物質庇佑,在現實站穩腳跟,那么過去所經歷的種種波折也就都值得,未來也會指日可待。
注釋:
[1]魯迅:《魯迅文集》, 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 2014年版。
[2]汪暉:《反抗絕望:魯迅及其文學世界》,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2008年版。
[3]魯迅 景宋:《兩地書》,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