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究天人之際”是司馬遷寫作《史記》的創作意圖之一,即探究天命與人事之間的關系。司馬遷具有非常濃厚的天命思想,但是他的天命思想又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具體表現為有時他相信天命,有時懷疑天命的公正性,有時更加強調人事的作用,但是他并沒有否認天命的存在。
關鍵詞:司馬遷;史記;天命觀;究天人之際
作者簡介:張華偉(1989-),男,漢族,河北平泉人,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9-0-02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自己寫作《史記》的目的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漢書·司馬遷傳》)其中“究天人之際”,就是探究“天”與“人”之間的相互聯系。這里所說的“天”的含義之一就是指天命,是指某種超乎人力的、不可抗拒的而能決定人類命運的力量。司馬遷感受到了這種力量,卻無法解釋它,只好借助于傳統的觀念,而稱之為“天”。司馬遷的天命思想卻有一定的不確定性,有時他相信天命,有時懷疑天命的公正性,有時更加強調人事的作用,但并不否認天命的存在。總體來說,他還是相信天命的。
一、相信天命
司馬遷具有非常濃厚的天命思想,他認為天命對歷史變革具有某種決定性的作用。改朝換代是極為復雜的歷史現象。司馬遷對戰國末期秦國如何能夠統一六國解釋不清,便將原因歸之于天:“論秦之德義不如魯、衛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晉之強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險固便形勢利也,蓋天所助焉。”(《六國年表》)而在《魏世家》中,司馬遷也表達的同樣的觀點:
說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國削弱至于亡,余以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內,其業未成,魏雖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他認為秦并天下,是得到了天的幫助。秦朝滅亡,漢高祖劉邦起于布衣,卻能在風起云涌、云蒸龍變的亂世中登上天子之位,司馬遷認為這也是天命,他在《秦楚之際月表》中說:“此乃傳之所謂大圣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圣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他用兩個“豈非天哉”感嘆劉邦踐祚,稱劉邦為“大圣”,都說明這是由天命決定的。
《史記》中還通過側面描寫來表現劉邦做皇帝為上天注定。《留侯世家》中司馬遷借張良之口道出“沛公殆天授”,他認為劉邦杰出的才能也是天生的。司馬遷認為迎立代王劉恒為孝文帝,也是因為天命。《外戚世家》記載:
高后崩,合葬長陵。祿、產等懼誅,謀作亂。大臣征之,天誘其統,卒滅呂氏。唯獨置孝惠皇后居北宮。迎立代王,是為孝文帝,奉漢宗廟。此豈非天邪?非天命孰能當之?
“非天命孰能當之”?司馬遷進一步地申明天的意志性,正是因為其根深蒂固的天命思想。
二、懷疑天命的公正性
司馬遷的天命思想還表現在他對歷史人物個人命運的評論中體現出的懷疑態度。司馬遷察覺到人的主觀愿望與客觀現實之間的矛盾,并將這種超出個人主觀愿望的力量歸結為天命。司馬遷因“遭李陵之禍”而在精神和肉體上遭受巨大的迫害,更主要是根據歷史上大量不合理的事實,對天命的公正性提出了質疑。《伯夷列傳》集中地表現了司馬遷對天命的這種懷疑態度: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后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災禍者,不可勝數也。余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出自《道德經》第七十九章,代表了道家的天命觀,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收錄了其父司馬談的《論六家要旨》。司馬談對先秦時期出現的陰陽、儒、墨、名、法和道德等六大主要流派的思想特點都作了概括,對其他五家都各有褒貶,唯獨對道家的評論皆為溢美之詞。司馬談臨死時曾經說過:“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余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說明司馬談或多或少是信奉道家的天命觀的。司馬遷全盤收錄其父的《論六家要旨》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他是贊同其父的觀點。
司馬遷看到歷史上這類不公平、不合理的現象太多。有些人雖然竭盡全力,卻始終得不到命運的眷顧,李廣就是這類人物的代表。司馬遷在《李將軍列傳》中記述了李廣的事跡,推許李廣的勇略,同情李廣的遭遇,并為李廣的不幸而不平。李廣的一生,“不遇時”是一個中心線索,貫徹始終。李廣面對自己遭遇的不平發出“豈非天哉”的感嘆。這是李廣的憤慨之言,他從一生不幸的遭遇中對天命的公正性提出了質詢。其中也包含著司馬遷自己的思想。
三、對人事的重視
司馬遷相信天命,但是他同時強調人事的作用,能夠以理性思維仔細地釐清二者的差異。對于歷史上出現的重大的事件,特別是有關個人命運的事件,司馬遷盡可能用人事來說明人事。人是歷史事件的直接發起者和參與者,然而,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和最終結局卻有很大的不同。《項羽本紀》記載項羽自垓下突圍后至東城時,對他的部下說:“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而司馬遷卻從人事的角度為項羽找到了失敗的原因:
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司馬遷認為項羽兵敗身死是因為人事而非天命。項羽的失敗,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說是天要亡他,是荒謬的,所以司馬遷批評項羽“豈不謬哉”。
司馬遷雖然相信天命,但是并不迷信天命,他反對將天命和人事混淆。蒙恬歸結自己被賜死的原因為“絕地脈”。司馬遷則強調了蒙恬遇誅,是因為他不重視百姓的生活,一味地阿諛奉承秦始皇帝,而和是否挖斷地脈并無關系。《白起王翦列傳》記載秦昭王賜劍令白起自裁,白起嘆道:“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但是白起仔細思考之后,說:“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阬之,是足以死。”于是自殺。而司馬遷評價其“死而非其罪”。這都反映了司馬遷用人事來說明人事的思想。
總的來說,司馬遷批評項羽“天亡我”之謬,指責蒙恬“罪地脈”,認可白起,都體現了司馬遷在對歷史人物成敗命運的分析上注重人事的觀念。在司馬遷看來,天命和人事并不是相互對立的兩個方面,二者都能對某些事情的最終結果產生影響,但是不能將二者混淆。
綜上所述,司馬遷天命思想中既有對天命的信服,又有對天命的公正性的懷疑。司馬遷懷疑天命的公正性,但是并不否認天命的存在。而對于可以用人事來解釋的事件,司馬遷也非常重視人事的作用,反對將天命和人事相混淆。這些都從不同的方面契合了司馬遷“究天人之際”的創作意圖,體現了其相信天命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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