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到西貢

許志杰

到越南旅行之前和之后，總有朋友問，越南好玩嗎，他們對中國人友好嗎？

好玩不好玩那是個人的一種體味，不同的心境就會生出不同的觀感，從而悟到歷史、文化、風土人情、山川地貌的異樣情愫。十幾天的旅行下來，我的感覺是越南挺好玩，至少值得一玩，那里有許許多多讓人感慨、流連、點贊、稱道的地方，甚至很多沒有想到的驚異和嘆謂。

歐美人鐘情越南，他們已經成為這個東南亞狹長國度旅行大軍中的主力部隊。他們遍布越南各地，不僅在首都河內和被當地人依舊習慣叫做西貢的胡志明市，即便一些之前我們非常陌生的小城鎮，街面上見得最多的也是歐美人背著旅行包晃來晃去的身影。

尤其在河內的老城區還劍湖一帶和胡志明市的舊城區，這里的歐美人比當地人少不了多少。他們住在相對便宜的家庭賓館，吃在街巷路邊的小食鋪子里，入鄉隨俗，腳踏一雙人字鞋，手提一桶純凈水，滿越南轉悠。都說有人去的地方就有中國人的身影，在越南卻是無處不見歐美人。

分析歐美人喜歡到越南旅行的原因，可能與法國人自1858年開始的長達百年的兩次越南殖民地統治有關，以及與1964年到1975年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發起的越南戰爭有關。盡管戰爭早已在1975年就以越南的勝利而告終，但當年越戰在歐美人心中留下的記憶卻是深刻的，很多痛苦的經歷讓他們至今無法釋然。到越南看看，以圖加深對這個神秘國度的了解，成了歐美人存于心中的愿望。

我的觀察是，越南之所以能夠吸引歐美游客，除了說到的歷史淵源、比較完善的旅游服務體制外，給游客營造了一個真正“賓至如歸”的家，也是這個國家吸引人的地方。雖然他們并沒有像我們的很多賓館、餐館把“賓至如歸”幾個字裱起來，掛在廳堂，卻處處洋溢著家的隨意與便利。

越南的錢叫盾，是國家唯一的法定貨幣，但是，美元在越南是法定之外的又一通用貨幣。無論城市鄉村，不管超市地攤，使用盾或美元支付是一樣的，他們對當天匯率掌握得一清二楚。再就是英語在越南的普及程度甚高，從出租車司機、列車員到飯館服務人員、賓館門童，幾乎人人都可以進行簡單的英語交流，至少基本的生活用語他們都掌握得非常熟練。以我們絆絆磕磕的英語對付越南人似是而非的英語，綽綽有余。買車票、飛機票、門票、問路、點菜，完全不在話下。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個良好的服務態度之上，硬通貨再好，執行起來如果打了折扣，那就什么也無從談起。越南人服務到位，態度和藹，展現出的是一個旅游大國的形象。

出租車開過來，司機先是麻利地下車把客人的行李放到后備箱，然后打開車門恭恭敬敬把客人讓進車里，等客人坐定再問去哪，是打表還是直接談好多少錢。火車的列車員也是非常勤勞，看見有旅客拿著大件行李，老遠就沖過去幫著提到車廂里，一臉的愉快。對他們來說，幫助和服務別人沒有該不該。

賓館服務同樣體貼入微，不管賓館大小，是名店還是家庭旅館，客人都可以享受“賓至如歸”的家的感覺。走進賓館，門童會把你的行李安排停當，讓你在休息區坐下，喝杯水，稍微歇息一下。不一會兒，服務人員就拿著你的訂單過來，與你同桌而坐，詳細詢問你的需求，耐心解釋你的疑問。住店的人既不用在柜臺前排隊等候登記，也不用擔心還有多少不解之處，你要的人家幾乎都想到了。服務其實就是一種心貼心的交流，心所至，情所歸，我們所期冀的和諧便款款而來。

初來乍到，越南給你的第一感覺可能是無序，但幾天下來，你又會覺著這是一個亂中有序的安平之地。越南大街小巷的摩托車之多，絕對令各國游客眼花繚亂，主要路段的交叉路口，經常可見歐美游客站在那里拍照錄像看熱鬧。我每次走過這樣的路口，望著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呼嘯而來、奔馳而去的摩托車大軍，總是提心吊膽。過馬路如同打一場生死離別的戰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兒，退路又在哪兒。

有意思的是，只要在馬達轟鳴的馬路邊站上幾分鐘，仔細研究和分辨鋪天蓋地的摩托車大軍之后，你會發現其中的規律是很容易摸透的。

首先要點到的是，越南人騎摩托車沒有不戴安全帽的，駕駛者戴，坐車的人也戴，這是一個良好的習慣。不出事便罷，出事了安全帽的作用即可顯現。再就是看上去雜亂的摩托車大隊，前行的速度相當快，卻大致能夠做到行者有道，車不亂，道不亂，互相之間的禮讓、躲閃做得很是到位。在越南十幾天，我沒有撞見一起摩托車的剮蹭事故，更沒有看到一起包括摩托車、汽車在內的因為互不相讓而產生的言語糾葛。

這么多摩托車在并不寬敞的道路上奔馳，難免有一些“卿卿我我”，越南人卻能夠瞬間化解，不做糾纏，保證了道路的暢通，很值得仿效。當然，基礎的素質是遵守公共交通規則，嚴格按照信號指令行進，這是摩托車王國越南的行車之道和最起碼的道德規范。

走過了，你才知道，在越南過馬路只要嚴格按照交通信號行之，那就是安全的。所以，在越南你幾乎見不到交通警察，大家在亂而有序的道路上各行其道，各得其所，各奔前程，保證了道路的暢通，保障了每個行路人的生命安全。

據說，近些年越南的經濟發展迅速，老百姓的生活得到初步改善，城市面貌發生巨大變化。當然，這種所謂的巨變，在我們眼里僅是毛毛雨而已。或許是越南人領悟到了在往前趕路的過程中，需要一點理性、理智的冷思考，因而并未急于翻過眼前的這一頁。

河內的老城被他們保留得完好無損，舊時歲月永久地在這里停下了腳步。胡志明市的老街依然電線滿天飛，路邊不干不凈的地攤小吃隨處可見。或許，正是這些老、舊、破、損，讓全世界的游人對此產生興趣，把急于尋找發展途徑的越南人引上了一條思路清晰的康莊小道。他們趕路的步伐或許不及我們那樣大步流星，卻也是一條正路，未來可期。

我是乘著越南的“統一線”鐵路從河內一路南下，就是胡志明市。與我們坐地日行幾千里的高速鐵路相比，“統一線”上跑的火車實在是太慢，用老牛拉破車做比喻一點不過分。

河內到西貢全線長度1700多公里，最快的火車運行時間也要29個多小時，平均下來時速不過60公里，最慢的火車更是夸張到要跑近50個小時。除了“統一線”，河內到海防和老街，以及中國的南寧、北京都有火車通行。南寧和北京屬于國際列車，由中國鐵路負責運營。別看越南的火車行速奇慢，卻深受當地人的喜愛。如果是當天買票的話，你想要的高等級車廂基本滿員。聽越南人的意思，他們已經有了修建快速鐵路的意向，至于什么時候開建、何時開通，尚無明確的時間表。

越南人愛坐火車出門，我看就是圖一個方便，火車站就建在村頭，走不了幾步就能上車了。這里既無安檢也不需要檢票，聽著火車轟隆隆從遠處開來的聲音，再從家里跑到車站也耽誤不了。火車如同穿梭在街巷的社區小公交，隨到隨上，簡便易行。

因此，我這一路南下到西貢，坐的全是火車。坐過軟臥、硬臥，也坐過軟座、硬座，有了更多的機會了解越南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在火車上我發現一個細節，可見這里的人們很守規矩，很是自律。他們始終堅守著自己買到的那個鋪位，上鋪就是上鋪，下鋪就下鋪，硬座就坐硬座，哪怕軟座車廂沒人，也一定是坐在硬梆梆的木制座位上。軟臥車廂如我們普通火車的軟臥包廂一樣，四個人一間，分左右上下鋪位。如果上鋪的乘客要在下鋪一坐，他們一定會很客氣地跟下鋪的乘客打個招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半個屁股放在鋪位上。即便如此，這樣占用他人鋪位的現象也是少之又少，車廂內寂靜如夜，各歸其位，只聽見火車行進中發出的咣當咣當有節奏的“腳步”聲。

行文至此，該回答諸多中國朋友的疑問了，那就是越南人對中國人友好嗎。我可以負責任地對每一位親朋好友說，越南人對我們很友好，稱得上善待善意善性。

在越南的十幾天，我們交了好幾位越南的年輕朋友，他們大都來過中國，有的還在中國的大學讀過書。回憶起在中國的日子，這些年輕的越南人非常驕傲自豪，也十分感激中國的老師和同學帶給他們的知識、善意和情意。當他們得知我夫人是大學老師的時候，崇敬之情躍然臉上，接著就是“老師老師”地喊著。元旦新年他們還給老師發了微信，祝福老師新年快樂。越南年輕一代的開放、包容、大度、尊重，或許將是這個國家發展的內在潛力。

越南之行記憶最深的是什么，我想應該是在胡志明市看到的那條清新、靚麗、文藝、現代的書店一條街。我去了兩趟，雖然沒有能夠看懂的書，卻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感動，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發現。而不變的是這里始終如常的寧靜，捧書熱讀的年輕書客，人來人往，如雪落地，在知識的海洋里無聲徜徉、無限暢想……我無法不以羨慕的眼光注視著他們，為他們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