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黎明

郭忻杪

這是最美好的時代，也是最糟糕的時代；這是個睿智的年月，也是個蒙昧的年月；這是信心百倍的時期，也是疑慮重重的時期；這是陽光普照的季節，也是暗夜籠罩的季節。現在，這里是充滿希望的春天；之前，則是讓人絕望的寒冬。在這里，有的人直升天堂，有的人卻直墜深淵……

這，就是我們的2016-17賽季CBA聯賽。

北京一夜

2月19日，CBA歷史上最蕩氣回腸的常規賽收官戰，第38輪，有人歡喜有人愁。最歡喜的莫過于山東隊，他們靠著丁彥雨航的準絕殺，主場112比111險勝青島，驚險挺進季后賽。而最失落者？非北京隊莫屬。雖然他們在最后一節狂砍45分，一度迎頭趕上，卻在最后時刻遭遇四川隊罰球絕殺，七年來首次無緣季后賽。

北京隊最終排名第九（21勝17負），這一名次是馬布里加盟后最差戰績。賽后，老馬在更衣室里失聲痛哭，要知道，第二天他就將迎來自己40歲生日。這位前NBA全明星，他真的是老了，且盡管此前多方消息都宣稱：下賽季，其更傾向于再戰一年，但也絕不排除就此退役的可能。好在，老馬已經明確表態，就算退役，也會以其他身份繼續在北京再呆一年。

毫無疑問，北京隊需要重建，只是重建前，需要先弄明白，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

我們都知道，有一個著名的理論，叫木桶定律。即：一個水桶能裝多少水，主要取決于它最短的那塊木板。

那北京隊最短的那塊板在哪兒？顯然，內線。可這么多年過去了，管理層費盡心力，光媒體報出的緋聞對象就有張兆旭、蘇偉、韓德君、易建聯……最終來投的？卻一個沒有。不得已，主教練閔鹿蕾迫于情勢，只得一直讓馬布里飲鴆止渴。

本賽季，老馬在常規賽中，38場全勤，場均出戰34.6分鐘，為北京隊最高。打完這個賽季，他便40歲了，即便選擇來年再戰，可憑現有配置，帶隊沖擊季后賽只會更難。所以，京師軍團必須做出改變，大刀闊斧的改變。這其中，吸引優質本土內線來投首當其沖；其次，像段江鵬那樣，“不管需要不需要，是好球員我就要”的想法，也應該適當摒棄。

當然，北京隊本賽季失敗，跟莫里斯季前賽就受傷也關系巨大。應該說，從一開始，北京隊上下便錯誤估計了本賽季常規賽的激烈程度——群雄并起之時，他們本想靠底蘊，靠整體實力，讓莫里斯一邊恢復，一邊保持競爭力。后來，發現兩頭都要丟，球員傷病既沒好，球隊比賽也沒少輸，才開始心急火燎尋找新的外援。

而此時，套用一句俗話，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因為那時候，不管是NBA還是歐洲聯賽都已全面開打，好用的大外援寥寥，便只能從NBDL里淘。

可惜這時候，他們又犯錯誤了。

眾所周知，莫里斯是名技術型內線，投籃出色，籃下肉搏不是他的強項。他受傷了，那到底是找一個“絞肉機”在籃下鎮守，多搶籃板；還是找一個技術風格跟他相像的，減少磨合？

北京隊選擇了后者。

關于格蘭特·杰瑞特，你不能說他是名不夠努力的球員，但偏軟的球風還是讓對手總能在自己眼皮底下予取予求。常規賽最后一戰同四川的比賽，杰瑞特出戰30分鐘，是8投5中，貢獻17分、8個籃板。賽后，閔鹿蕾指導說：“可能，他真不是我們要找的那種球員，但也拼盡全力了。”

杰瑞特一定將會被替換，那莫里斯呢？他可能也留不下了。理論上，在引不來優質國產內線情況下，換大外援應該是最有效改變方式。曾經，沒人比莫里斯更適合北京，但現在，他的技術特點已被對手徹底吃透，年齡還大了。如果有更好選擇，想必首鋼一定不會猶豫。

此外，考慮到CBA大牌球員轉會一向極度困難，北京隊還算不上土豪俱樂部，他們在今年夏天自由市場上撈不到大魚？極有可能。這樣看來，內部挖潛又成為了另一種有效補強方式。

球迷們最想看到的，應該還是孫悅煥發生涯第二春，畢竟，他才31歲，遠未到打不動的年齡。閔指導平常，總是罵吉喆、方碩這些自己青年隊培養出來的球員，張慶鵬、張松濤偶爾也會批評，可卻從不對孫悅嚴厲。下賽季，他不妨一視同仁，因為連續兩個賽季打這么差，孫悅早該不算特權球員了，該嚴就嚴。

至于內線，張松濤再度被證明難堪大任，二隊的丘天是不是該提拔上來了？某種程度上，與其去苦苦追求那些大牌球員無果，不如退而求其次，多留意身邊是否有可造之材。像方碩，雖然一次致命犯規直接將球隊擋在季后賽大門之外，可假若不是之前抓住教練給的機會并表現出色，這種生死比賽，這種生死關頭，他還能留在場上么？

總而言之，貴為三屆總冠軍得主，從昔日王者之師，到今朝倉皇出局。不甘墜落的北京隊，這個夏天，注定不會平靜。

疆粵不倒

常規賽戰罷，八支挺進季后賽的球隊分別為：新疆、廣東、上海、廣廈、遼寧、深圳、四川和山東。其中，新疆是在幾乎落后了一整個賽季的情況下，最后幾輪一躍而上，一舉拿下常規賽冠軍。這是西北雄獅隊史第二次笑傲常規賽，而他們首輪的對手，是山東。

回想第38輪山東同青島的比賽，進行到第四節還剩20.6秒結束時，青島還111比109領先。隨后，丁彥雨航突破打2+1得手，山東反超1分。青島隊最后一攻，多米尼克·瓊斯出現失誤，加上另外一邊四川擊敗北京，山東隊就這樣幸運地搭上了季后賽的末班車。

丁彥雨航本場拿下31分并命中關鍵球，當然是獲勝最大功臣。這個還不到24歲的年輕人，他賽季下半程迎來爆發，最終以場均24.5分的優異表現，力壓易建聯成為本土得分王。不僅如此，小丁還打破了過去連續四年阿聯的強勢壟斷，一舉榮膺本賽季國內球員MVP。

“實至名歸！小丁常規賽的表現堪稱現象級，12次得分30+、4次40+，最重要的，是帶領山東隊在逆境中一舉挺進季后賽。所以，這個MVP他實至名歸。”說這話的，正是不久前剛剛當選籃協新任主席的姚明。

可即便如此，挺進季后賽，終究只是第八名，面對過去八年都是聯盟豪強的新疆，小丁終是獨木難支。季后賽首輪一、八名對決第一場，丁彥雨航在山東高速大球館狂砍43分，助球隊95比78拿到一場寶貴勝利，不過此后卻連輸三場，以1比3的大比分被淘汰出局。尤其來到新疆隊主場紅山體育館，山東更是已經遭遇20連敗。

新疆隊就這么可怕么？是的。這點，從他們那常規賽穩如泰山般的穩定發揮中便可窺見一斑，就更不要提過去八年間還一直都是總冠軍有力爭奪者了。且如果要比，現在全CBA也就八冠王廣東能與之匹敵。

廣東隊最終排名常規賽第二，是連續22年挺進季后賽，首輪面對衛冕冠軍四川。原本，按四川常規賽末戰客場阻擊北京那股氣勢，這絕不該是一輪出現橫掃的對決，然結果……卻就是廣東3比0橫掃晉級。三場比賽中，四川核心哈達迪關鍵的第二場因傷缺陣，有人說是導致整個系列賽出現橫掃的最根本原因。但看看吧，哈達迪打的兩場，四川一場輸20分、一場輸22分，實力差距顯而易見。其實，自去年奪冠后，三外援解體，外界便始終不看好川軍本賽季前景，能挺進季后賽應該就是最好的結果。反觀廣東，雖然在外援選擇上一直飽受詬病，但憑借深厚的底蘊，加上幾大國內核心球員狀態依舊不俗，賽季后半程他們正漸入佳境。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還是自2011-12賽季后，廣東隊國內球員首次將常規賽MVP拱手讓出。對此，以阿聯為首，粵軍將士紛紛表示：沒關系，能重奪冠軍才最重要。那在2012年朱芳雨最后一次捧杯前？是新疆隊巴特爾連續三年榮膺該獎項。由此，CBA過去近十年間，發揮最穩定，也最具實力的兩大勢力又再次顯現。回想2009至2011年，新疆同廣東曾連續三年相遇總決賽，那三輪系列賽，一輪比一輪精彩激烈，也一輪比一輪更蕩氣回腸。這之后，兩隊又各進過一次總決賽。疆粵始終不倒，時間來到2017年，這次，他們會再度相逢么？

以下克上

當然，疆粵若想成功會師總決賽，必須先問問他們半決賽各自面對的對手是否答應。新疆對陣的遼寧、廣東對陣的深圳，都是在首輪以下克上，完成了逆襲的球隊，實力均不容小覷。

其中，新疆應該麻煩更大些，因為遼寧絕對是塊誰都不想去啃的“骨頭”。過去兩年，遼寧隊都闖進了總決賽，但都與冠軍擦肩而過。本賽季，受傷病困擾且狀態稍有下滑的他們是在常規賽最終排名第五，首輪面對廣廈，沒有主場優勢。這輪對決也成為了季后賽開打前，四輪系列賽里，人們爭議最多的較量。

爭議首先體現在常規賽兩隊交鋒，均是在客場贏了對手，且分差還都是3分。其次，一個排名第四、一個排名第五，實力本就在伯仲之間，甚至直到常規賽最后一輪，他們還在為排名爭得難分難解。當時，廣廈是領先遼寧一個勝場，總凈勝分還比對手多49。如果最后一輪，遼寧能大勝浙江49分以上，同時廣廈輸給上海，遼寧在戰績相同的情況下總凈勝分比廣廈多，就可以排名第四。結果，他們真的大勝浙江60分，廣廈卻通過雙加時苦勝上海，一場博弈就此結束。

廣廈最終拿到主場優勢，且以整個賽季他們表現來看，這種優勢還是相當可觀的。雙方第一場較量，在遼寧主場本溪體育館展開，結果郭艾倫29分，主隊五人得分上雙，124比114先拔頭籌。第二場，移師杭州，廣廈外援福特森25分、12個籃板、18次助攻、4次搶斷，劉錚32分，李春江的球隊是118比110扳回一城。就是這場比賽，賽后，還出現了一個小“意外”——福特森怒噴遼寧隊替補席，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后來，遼寧隊主教練郭士強給出說法，稱：“不知道這個小外援腦子是怎么想的，比賽中，打進一個球，就沖我們替補席說一次臟話，這樣可不好。”

郭指導說話較委婉，他的大侄子郭艾倫可就沒這么客氣了。“第三場，他（福特森）要是再有什么過激舉動，比如朝我們替補席噴臟話，那我就也朝他們替補席噴了。本來，我是個只打球不罵人的球員，可攤上這樣的主，也就沒什么好顧慮了。”

然后，關鍵的天王山之戰就在這樣一種氣氛下展開。令人頗感意外的是，遼寧隊這次出奇冷靜，反倒是廣廈好像受到了影響。從第一節開始，客隊就始終占據主動，并幾乎一路領先，最終117比100大勝。比賽中，眼見情勢危急，李春江還一度脫下西服，只穿襯衫在場邊指揮，怎奈仍無力回天。大比分1比2落后，還失去了主場優勢，誰都知道，廣廈今年恐怕又要首輪出局了。

果不其然，第四場來到本溪，雖然廣廈表現極其頑強，但志在必得的遼寧還是在末節完成瘋狂逆轉，112比106獲勝，成功晉級。這已經是廣廈連續第七年“一輪游”了，李春江會下課么？好消息是，雖然他連續四年都沒有達到合同中規定，但帶出的這一批年輕隊員還是讓廣廈高層滿意，可能不會因此下課。只不過，下賽季他將迎來合同年，如何帶隊打破首輪魔咒？恐怕還要再費一番思量。

廣廈被下克上，心有不甘；而排名比他們高一位，上海被下克上，就是窩著一股火了。

3月5日，首輪最激烈的一組對決，卻用最慘烈的方式決出了勝利者。通過加時，深圳在客場102比95挑落上海，大比分3比2挺進半決賽。終場哨響那一刻，深圳球員集體沖入場內，相擁歡慶；與之對應的，是另外一頭，全場砍下50分的弗雷戴特大口喘著粗氣，無奈搖頭。

最后這一幕，就如同這場比賽的縮影；這第五場生死戰，又如同整個系列賽的縮影。深圳與上海五場鏖戰，幾乎就是深圳全隊與常規賽外援MVP弗雷戴特一個人的對決。系列賽首戰，“弗神”趕回美國，陪伴妻子生產，缺少了他的上海隊客場遭遇深圳40分血洗。第二場，弗雷戴特萬里奔襲歸來，用全場最高的39分，是帶領上海扳平比分。接下來兩場，“弗神”一枝獨秀，讓深圳再疲于奔命一次；而深圳多點發威，也讓上海又防不勝防一次。

待到第五場，應該說，某些情況與第二戰頗為相似。深圳全隊集中力量死盯弗雷戴特，后者則仍然用自己全面的得分手段不斷為球隊貢獻分數。這一場，弗雷戴特打得遠比第二戰還要努力，賽后翻開數據單一看，50分！只是身邊……上海僅有另外兩人得分上雙。

反觀深圳，得分最高的外援蘭佩28分，遠不及“弗神”。除蘭佩外，孟鐸得到21分，杰里米·帕戈也有20分。此役，深圳隊共有9名球員進入輪換陣容，全部有得分進賬。按理說，越到關鍵比賽，主教練就越會盡量減少陣容輪換人數，以提高球隊穩定性。可王建軍指導，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利用頻繁輪換，深圳隊加時賽明顯比上海體力更足，精力也更旺盛。這應該就是上海隊通過這五場比賽最需要學會的東西——籃球，的確需要實力過人的明星；但比賽，尤其季后賽，往往笑到最后的，都是那支更為團結和平衡的球隊。

伴隨著略微刺骨的寒風，就在上海隊出局這個夜晚，上海灘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個場景足夠凄涼，對幾乎風光了一整個賽季的上海隊來說，這樣的結局更難以接受。下賽季，弗雷戴特還會在陣中么？其實只是未來諸多不確定中的一部分。在度過了如此大起大落的一個賽季后，明年上海隊又該怎樣走？源深體育館外，還是那個凄涼的夜晚，滬市球迷久久不愿離去，他們打開手機手電筒，一邊揮舞一邊吶喊著。只是這點點光亮，想要照亮那條通往總冠軍之路，還遠遠不夠。

亂世紛爭

如今，半決賽已全面開打，新疆對遼寧、廣東對深圳，CBA史上正迎來第一次非總決賽七場四勝制系列賽對決。此時此刻，拋開勝負、冠軍等先不談，回首這個即將過去的賽季，該怎樣形容它最為貼切？恐怕，還得是那個“亂”字。

亂，首先體現在大格局上。CBA職業化至今，22個年頭，共誕生過八一、廣東兩大王朝，分別奪得八冠。不過，近些年，這種壟斷情況正日益消亡。一支球隊想要實現對聯賽長時間統治？幾乎不可能。即便北京隊四年拿了三個冠軍，也不能算絕對意義上建立了王朝。

沒有王朝，那便意味著同時有幾支球隊都具備爭冠實力，而這種現象，本賽季更是達到了全新的高度，也波及到了更深的層次。多支實力相近的隊伍一起爭雄，CBA正出現前所未有的混亂局面。以半決賽為例，最終留下的四支球隊中，新疆、廣東、遼寧三隊根本難判高下，深圳實力、經驗稍遜，但也只是稍遜，未見得就一定是過客。

所以，這種亂世，正是我們所希望看到的。對球迷來說，能如身臨其境般感受這種碰撞和刺激，無疑是種全新的體驗。這種亂，當然是越亂越好。

而假如要只是有這種亂？那可真是我們聯賽的福音。可惜的是，亂，它還體現在另一方面。

還記得去年十月底，也就是常規賽剛開打時，第一輪便出現了著名的“球鞋門”事件，第二輪更是愈演愈烈。后來，隨著賽程深入，越來越多的其他亂象，也開始在各大體育館接連出現。其中，有老生常談的球場安保問題，比如第16輪，江蘇客場與山西一戰，江蘇隊翻譯就與山西隊拉拉隊員發生口角。還有，第26輪，北京同北控的京城德比，北控外援埃斯特班·巴蒂斯塔在第三節突然被告知失去比賽資格……

種種亂象，仍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們，其實，CBA距離真正的成熟和職業化，依舊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惟一值得欣喜的，是姚明成功當選籃協主席，看起來，制度方面的改革和諸多硬性漏洞彌補，已近在眼前。唯獨，改革就必將經歷陣痛期，這個過程，還是希望我們球迷能一如既往支持CBA，支持我們的球員。

而再著眼當下，2016-17賽季最多只剩不到一月時間。到底，誰能最終捧起至尊鼎，為這真正意義上的又一個大爭之世畫上圓滿句號？亂世紛爭，它歸根結底，就是需要比賽更激烈些、競爭更公平些、場外糟心事更少些。只希望，伴隨著終極懸念即將揭曉，冠軍能夠在一個好的大環境中呼之欲出，給這個本該是完美的賽季一個最完美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