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文 陳嵐/攝
春風沉醉的揚州
◎吳靜/文 陳嵐/攝
生活安逸、寄情享樂被認為是揚州生活方式的注腳,“煙花三月下揚州”“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無不是對這一生活的寫照反映。每年4月,揚州花紅柳綠,暖風輕揚,是享樂型游客認可的“應景之地”,要體驗揚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和“三把刀”的日?,嵥?,游客只有到實地一探才解其中真真味。


揚州瘦西湖春色

冶春茶社的老式熱水壺
揚州城北有座神居山,西漢漢武帝之子、廣陵王劉胥在此長眠了2000年。1979年,開山取石的炸藥一聲巨響后,廣陵王墓重現天日。劉胥在富庶的揚州當了64年諸侯王,財力武力皆足以與中央抗衡。他,還喜歡游樂。廣陵王墓出土了包括金縷玉衣在內的大量珍貴陪葬品,令人驚奇的是,墓室里還有專門的浴房,有成套的沐浴用具,這些文物的出土將揚州沐浴文化的歷史推到兩千多年前。
揚州人喜歡“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就是早上喝茶吃點心,晚上到浴室泡個澡。年輕人當然沒有這個時間如此逍遙,能過這種神仙日子的,多是老先生們。
張教授從大學退休已十多年,他每天早晨6點起床,只要不下雨,必定先到附近的瘦西湖公園晨練,活動活動筋骨。結束后便去吃早茶。早茶店中,有富春、冶春這樣的老字號,那些地方往往外地人多,請客的多,要想在那里占一張桌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得起早去排隊。張教授喜歡去揚州大學對面的一家小茶樓吃早點,這家店包子做得好,干絲味道正。“不比富春差。”這便是最高評價了。揚州人吃早茶,少不了三樣:茶,包子,干絲。茶葉可以自帶,店家也提供,最有名的是富春茶社的“魁龍珠”。富春茶社是有120多年歷史的老字號,“魁龍珠”是富春特有的自制茶,用安徽的魁針、浙江的龍井和富春自家窨制的珠蘭,3種茶按一定比例配制而成。揚州人吃的是長江水,所以“魁龍珠”號稱“一江水煮三省茶”。揚州最有名的點心當然是包子,其實除了包子,還有千層糕、燒賣、蒸餃等等。光是包子就有數十種,最有名的是用筍丁、肉丁、香菇丁做成的三丁包。包子都是現蒸的,要等,這時候就來盤燙干絲或者大煮干絲,干絲吃完,一杯茶也下肚了,正好熱騰騰的包子上了桌。一頓早茶吃下來,差不多快到中午了,正好回家做飯,回家的路上順便買點菜。
吃過午飯,瞇個午覺,就可以去泡澡了。甚至,午覺也省了,為什么?澡堂里泡一泡,蒸格上熏一熏,正好睡一覺。所以,揚州有不少老大爺下午就開始“水包皮”了。張教授只要不外出參加活動,每天下午泡個澡是雷打不動的。他年輕時當過“右派”,被發配去干體力活那幾年,白天一身臭汗,收工后必定先去泡個澡,然后從熏燒攤上剁點豬頭肉回家搭酒,喝至微醺,酣然入夢,苦樂榮辱便都是浮云了。
揚州現在有許多現代化的高檔沐浴場所,但老揚州人還是喜歡去老浴室。宋代《能改齋漫錄》一書中,有“浴處掛壺”之說,浴處要掛壺,當然就是公共浴室了,可見揚州在1000多年前便有了公共浴室。老浴室都在老城區。在南城根中段西側,有一條巷子,叫浴堂巷,巷名的由來便與這里有眾多浴室有關。浴堂巷東首是南城根,過去是進城出城的必經之路;西首是常府巷,明代大將軍常遇春的府上即在此地,一向是舊城人氣最旺的地方。老浴室雖然設施簡陋,但是湯滾、氣圓,更有歷朝歷代傳承下來的“地龍”。“地龍”就像地道,磚砌的,位于地下。熱氣在地龍里四通八達,是最原始的“地熱”。在這樣的老浴室里泡澡,那才叫過癮。進浴室不僅是洗澡,還可以修腳、捏腳、刮腳、捶背、喝茶、聊天,或者閉目養神,乃至睡上一覺。這就好比老北京的茶館文化,在茶館里也不僅僅是喝茶。

臨水而建的冶春茶社是家老字號

揚州姐妹修腳店

揚州姐妹修腳店里的女修腳師傅正在修腳

冶春茶社服務員給客人上包子

冶春茶社的湯包需要用吸管啜飲湯汁,吃法獨特。

揚州香粉老牌“謝馥春”的產品包裝帶有濃郁的脂粉氣
揚州沐浴業還保存著不少老字號,如揚州浴室、雙桂泉、永寧泉等。地處老城區三義閣的永寧泉浴室距今已有150多年歷史,池內有一副石刻楹聯:身離曲水精神爽,步上瑤池氣象新。東門有扇形石額,上書“滌垢”二字,是清代著名書法家吳讓之于咸豐六年書寫。每天下午,永寧泉門口的燈籠一掛,顧客便絡繹不絕了。永寧泉離廣陵路不遠,廣陵路在清代有許多銀樓,是名副其實的金融一條街,在當年,永寧泉的顧客里可有不少富商大賈。永寧泉吸引人的是“水暖氣圓”。根據水溫不同,浴池分頭池、二池、三池。頭池水燒得滾燙后,水汽蒸發,彌漫浴池,整個浴室頓時霧氣氤氳,溫暖宜人。頭池水最燙,有70度左右,池上鋪著木質的格柵,老浴客往往喜歡躺在格柵上蒸一蒸,或是坐在池邊用毛巾沾點熱水燙燙腳丫,蒸出一身汗后,再到二池里泡一泡,然后上來叫擦背工人擦個背,再回到池子里慢慢清洗,直到通體舒泰。
一切完畢后,就可以到外間躺下休息了,這時便有伙計來問,要不要修腳。
揚州“三把刀”(菜刀、修腳刀、理發刀),最出名的大概就是修腳刀了。全國各地修腳業,大家都認“揚州師傅”。修腳師是揚州人,或者雖然不是揚州人,但是有揚州頒發的證書,就可以懷揣五把修腳刀闖天下了。不過,要成為名副其實的揚州師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修腳手藝號稱“肉上雕花”,從片肥皂、削筷子開始練習,到能在熟客的腳上試刀,再到成為大師,都是埋著頭一刀一刀練出來的功夫。
周業紅就是從老浴室走出的修腳大師。筆者在“業紅足藝”見到周業紅的時候,她正匆匆從外面回來,因為有南京顧客預約好了在等著她。這位顧客有嚴重的甲溝炎,一個月前剛來修過腳,覺得效果不錯,就又來了。同來的,還有這位顧客的一大幫朋友。周業紅邊給這位南京客人修腳,邊跟我聊天。1988年,18歲的周業紅進入揚州第二服務公司,是該公司招收的第一代女修腳工,也是揚州勞動部門正式招收的唯一一批女修腳工。這批女修腳工成了當時揚州的新聞人物,由于來自社會的種種輿論壓力,這批女修腳工計劃招收5人,實際招進4人,一年后,只剩下2人:周業紅和陸琴。她們頂住社會上的冷嘲熱諷和猜疑,硬是在這個一直以來只有男人從業的天地里,堅持了下來,并且都成為全國知名的修腳大師。如今,周業紅已是國家題庫開發委員會委員國家級修腳考評委,江蘇省5名修腳考評專家組成員之一。至于勞動模范、省政協委員等社會頭銜,更是一長串。許多外地人專程到揚州,為的就是到“業紅足藝”一試,希望周業紅手上神奇的修腳刀能除掉他們的腳病。靠著小小的修腳刀,周業紅修好的嵌趾、灰指甲、甲溝炎不計其數。她的顧客里,有兩岸三地的政要,有身家億萬的企業家,還有外國人,當然更多的是平民百姓。
100多年前,揚州可沒有“業紅足藝”這樣專門修腳的地方,修腳師傅也不限于在浴池內,還可以跑茶館、旅館,走家串戶。他們在修腳用的小凳子腿上,拉一根較粗的銅絲,上掛若干銅錢。修腳師傅走進茶館,晃動凳子上的銅錢,如有顧客招呼,則放下凳子,解開刀包,開始修腳。沒水泡腳也不要緊,用幾片泡過的茶葉敷在顧客的腳趾甲上,使趾甲轉濕回軟,然后開始削、剔、刮一條龍。茶館落市后,一般是去旅館,或串街巷,上門修腳,兜攬生意。
揚州修腳刀不光治腳病,還讓人享受?!澳竽_,刮腳,就像有人給你撓癢一樣,是件很舒服的事情?!敝軜I紅聽師傅講過,“文革時期,浴室里只準修腳,不準捏腳、刮腳,因為捏腳、刮腳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實在有熟悉的人想刮腳,只能等浴室打烊,關起門來悄悄地刮?!?/p>
過去,修腳師都是在浴室或上門服務,現在則有了專門的“足藝館”,泡腳、修腳、捏腳、按摩,一套程序下來,那才叫通體舒泰?,F在足藝館品牌很多,有的甚至全國連鎖,但是跟揚州足藝相比,特別是修腳這一項,別處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全國八成的修腳市場被揚州人所掌控。為什么揚州師傅這么吃香?一是揚州的沐浴文化歷史悠久;二是揚州師傅修腳的刀法獨特,往往刀到病除,效果奇佳。因此,常常有輾轉各地治了多年腳病的顧客從外地趕來揚州求治。
外地人提到揚州,大抵第一個要說的便是“揚州三把刀”。其實揚州人對這“三把刀”是又愛又恨。
為什么愛呢?因為“三把刀”確實讓揚州人享受了生活中最平凡、最具煙火氣的幸福:一把廚刀使得揚州美食天下聞名,這是口福;一把理發刀,曾經使揚州人引領過時尚發型的最新潮流;而修腳刀呢,更不用說了,所謂“洞房花燭夜,不如熱水燙腳丫”,沒有親身體驗過是描述不出來的。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本來準備留在南京工作,但嬸子的一番話,打消了我留省城的念頭,卷起鋪蓋回了家鄉。嬸子的原話是:南京大蘿卜(俗語,意為南京人大大咧咧,辦事粗糙)有什么好!過日子,還是我們揚州最愜意!
至于對“三把刀”的“恨”,我一個朋友的說法可以代表:什么揚州三把刀啊,天天吃包子喝茶有意思嗎?身上就那么幾個零件,有什么可洗的呀!揚州那么多的高雅文化,外地人不知道,本地人又不宣傳,就知道這俗不可耐的三把刀。這位朋友是一家古琴廠的廠長,也是揚州文化的熱心傳播者。他認為將“三把刀”代表揚州文化,真是抓了芝麻丟了西瓜。
揚州老百姓當然并不是成天在“三把刀”里混日子。其實“三把刀”的真正含義,是說在烹飪、理發、沐浴三個行業,揚州人做得最好,是全國的行業大佬。
本欄目責編/廖素冰 houlai@vip.163.com

揚州東圈門的市井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