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花白,愛喝二鍋頭,乍看有點像縮小版的史泰龍。他是沃爾夫岡· 顧彬(Wolfgang Kubin),著名的德國漢學家、翻譯家、作家。
柏楊在《中國史綱》里這樣評價顧彬:“他有清醒的懷疑精神,自覺的批評意識,直言無忌的率真個性,德國式認真不茍的做事態度。更難能可貴的是,對那些人人皆知但并無幾人敢說的問題,他也敢言無禁忌、一語道破。”
就是這樣一位可愛的德國老頭,熱愛著中國文化,默默耕耘在中國文壇。此刻的他坐在我們面前,身著深灰色西裝,言語輕柔,而當說到他感興趣的漢語話題時,仍出言直率,鋒芒畢露,目光炯炯。或許于他,博大精深的漢語文化,意蘊深刻的中國文學,更像是打開中國文化大門,發現燦爛文化瑰寶的鑰匙。
中國語言文學的
魅力讓我情有獨鐘
記: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中文的?
顧:我從1967年開始關注中國文學。上大學的時候,我看了不少龐德翻譯的中國文學作品,比如《送孟浩然之廣陵》。他翻譯得很漂亮,透過他的翻譯,我覺得李白的詩太美了,抓住了我的心,讓我有了學習古代漢語的沖動。而后我慢慢喜歡上了中國文學。其實我當時還學習了其他語言,但唯獨中國語言文學的魅力讓我情有獨鐘。
之后,我到德國明斯特大學學習古代漢語,這是由德國第二代漢學家司徒漢講授的。當時,漢學系人很少,開課一個星期后,只有我和另外兩個學生堅持了下來。司徒漢是個非常好的老師,也十分嚴格。他辦公室的門總是開著,我們隨時可以去他辦公室借書看。也就在那個時候,我愛上了《孟子》,它讓我知道中國文化和人是分不開的,而我想知道的也正是“人”的問題。在29歲那年(1974年),我才到了中國,進了北京語言學校,開始系統地學習現代漢語。
今天我懷著一顆感恩之心回首往事:1967 年,我從李白的作品開始接觸中國文學;1974 年,我通過學習現代漢語,對中國文學的理解達到了一個新的深度。這兩個年份可以說是我人生的轉折點。二者都與語言文學有關。這一切不是偶然,而是命運!
記:學了那么多年的中國文學,您是怎樣看待自己和中國文學之間的關系的?
顧:40年來,我把自己全部的愛奉獻給了中國文學,但遺憾的是,目前人們在討論我關于中國當代文學價值的幾個論點時,往往忽略了這一點。
記:現在的中學生面對語文學習時有兩種傾向:一種是“國學迷”,狂熱地愛著國學文化;另一種則有點“語文無用論”,更愿意多花力氣學外語。您如何看這兩種態度?
顧:這兩種態度不一定是矛盾的,也不應該是矛盾的。就比如說德國的音樂,不一定只有德國的部分,也可能有奧地利的部分,所以它是歐洲的,也是世界的。引申到中文上來說,學習中文的同時,就是在學習世界的文化;而只學習漢語、漢文化,不學外語,就不能看其他國家的資料,也就無法得知中國文化給世界帶來的影響。多學一門語言、一種文化,可以多了解一種生命,多一種重要的存在方式。
記:您翻譯了許多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網絡中也經常出現您對中國當代文壇的“犀利言論”,這些都是您的真實想法嗎?您對中國當代文壇的評價是什么?
顧:在這個問題上有許多誤會,許多采訪我的人不太清楚、不了解我的真實想法,其實我從沒有說過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我只是說有些作家寫的東西比較糟糕,需要提高。
其實中國的許多當代詩人,比如北島、多多、楊煉、王小妮、翟永明,是可以和世界上很好的詩人相提并論的。不少中國的當代作家和詩人也是我的朋友,比如北島,我們經常在一起談文學。當代中國文壇也有許多很棒的散文和短篇小說,比如林語堂、梁秋實、余秋雨、韓少功等人的文章。問題只出在長篇小說,但這一點我在很多地方都說過,文學的問題,不是中國的問題,而是國際的問題。不管是中國,還是德國、美國,能寫出好的長篇小說的作家都挺少的。長篇小說真的很難寫好,太難了。
記:那您對中國當代作家又是怎么看的呢?
顧:有些中國當代作家只把文學看成玩具,但其實文學是非常嚴肅的東西。另外作家應該勇敢,應該敢于公開提出社會的問題,站起來談一談。有沒有道理是另外一回事,但一個作家應該聽從他的良心,敢于站出來說話。
記:現在網絡小說風靡中國,很多小說已經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您是怎樣看待中國的網絡小說熱呢?
顧:我不看網絡小說。每一個作家正式發表的作品都需要編輯,我一共有近20部文學作品,每一本書都有編輯,我也會請水平高的人看過,或者請我中文系的同學幫忙查看有沒有錯誤。但在網絡發表的作品,編輯得并不專業,它們終究是不夠精致的。
記:請問您覺得文學對青少年來說,意味著什么?
顧:我們人人都需要“鑰匙”,這把鑰匙可以是一個人,一件物,它可以幫助我們去面對孤獨。而對于青少年時期的你們來說,文學就像這把鑰匙。于我而言,《論語》、李商隱的詩、杜牧的詩、顧城的詩都是我的朋友,是我的“鑰匙”,讓我找到自己的路。這把“鑰匙”還可以幫助我們到《詩經》、唐詩、宋詞這些美好的作品中尋找生活的意義。好的文學作品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它讓人更好地活下去。閱讀這些文學作品,我們就不會感到孤獨,它教我們放松,忠實于我們自己,愛我們自己。
記:您對魯迅先生十分贊賞和推崇,也曾主持翻譯了《魯迅作品選》,但是不少高中生覺得魯迅先生的作品略顯生澀難懂,您覺得高中生應該怎么去解讀魯迅的文學作品?
顧:魯迅是我認為中國20世紀無人可及也無法逾越的作家。好的文學,第一要有好的語言,第二應該有思想,第三應該創造新的形式。這三點里,創造新的形式是最困難的,而魯迅把這三點都實現了。我翻譯了許多魯迅的作品,在德國賣得都很好。我認為中國的高中生可以看《朝花夕拾》,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散文集。另外,高中生也可以先從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的散文開始看,再看魯迅的散文。林語堂的散文好玩,梁實秋的也是,而周作人的散文很美。
記:現代漢語和文言文之間的語言差異給目前的高中生閱讀古典文學造成了隔閡感,那么,我們可以怎樣來閱讀中國的古代文學?
顧:詩歌可以從唐朝的開始看,我特別喜歡李白。小說可以先讀《水滸傳》,《水滸傳》的語言比較易懂。
記:如果讓您給中國的中學生推薦一些書的話,您會推薦哪些?
顧:我推薦錢鐘書的《圍城》,這個他們可能會喜歡看,充滿了幽默感。還有茅盾,他有一些短篇小說是很不錯的,有些作家在80、90年代寫的一些短篇小說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