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腐敗中的官員們

龍在宇

輿論普遍認為，民政部出現“系統性腐敗”，以及李立國等人落馬的導火索，正是被外界詬病已久的彩票腐敗。

在公開場合銷聲匿跡數月之后，有關昔日民政部巨頭——李立國、竇玉沛的下落，終于有了官方消息。

1月9日下午，國務院新聞辦舉行新聞發布會，解讀中共十八屆中央紀委七次全會精神。中央紀委案件審理室主任羅東川證實，民政部前部長李立國、前副部長竇玉沛，由于巡視和群眾舉報反映的問題，中央紀委正在對他們進行審查。

一周之后，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文透露，派駐民政部紀檢組原負責人曲淑輝因發現問題不報告不處置，已受到責任追究。

隨著三人接受審查以及被追責，民政部“系統性腐敗”的黑幕被掀起一角。

問責系統性腐敗

過去幾個月，雖然李立國、竇玉沛、曲淑輝三人消失在公開場合，卻從未遠離公眾視野。各種猜測一步步得到證實。

去年的十八屆六中全會上，身為中央委員的李立國缺席。全會閉幕后數日，民政部召開干部大會，宣布關于民政部領導班子調整的決定，李立國被免去民政部黨組書記職務，中央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部長黃樹賢轉任民政部黨組書記。在去年10月31日召開的民政部干部大會上，李立國也未現身。

連續缺席兩場重要會議，李立國的仕途亮起“黃燈”。

在黃樹賢履新民政部的干部大會上，民政部副部長竇玉沛也未見蹤影。大約一周之后，竇玉沛被免去民政部副部長職務。

同樣是在去年11月，擔任中央紀委駐國家民委紀檢組組長的曲淑輝被免職。這距離她從中央紀委派駐民政部紀檢組組長轉任該職不足半年。

三名民政部高官在未到退休年齡之際，相繼被免職。這一調整，吸引外界關注。

去年12月，媒體首次披露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委書記王岐山在全國政協十二屆常委會第十八次會議上的講話。王岐山提到，十八屆六中全會上，有一名中央委員和一名中央紀委委員“請假”了，因為他們領導的部門出現了系統性腐敗，中共中央決定對他們問責。

通過對公開資料的梳理，人們發現，“請假”的中央委員與中央紀委委員正是李立國和曲淑輝。在今年1月中央紀委全會后的新聞發布會上，官方首次點名確認，一切塵埃落定。

“神醫廳官”鮑學全

輿論普遍認為，民政部出現“系統性腐敗”，以及李立國等人落馬的導火索，正是被外界詬病已久的彩票腐敗。李立國2003年成為民政部副部長之后，于2006年分管彩票工作。升任部長后，每年福彩全國工作會議，李立國都會出席。竇玉沛身為副部長，在2009年左右接替李立國分管彩票工作。

在李立國與竇玉沛手下，有一名令他們不省心的下屬——曾任中國福利彩票發行管理中心（以下簡稱“福彩中心”）主任的鮑學全。

在民政系統，鮑學全擁有不一般的能量。據介紹，鮑學全早年從軍，后來當過醫生。進入官場后，在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工作10年，官至正處。1996年之后，鮑學全進入國務院辦公廳，8年內成為正廳級官員。2004年，鮑學全出任福彩中心副主任。

據一名與鮑學全有過接觸的人士介紹，鮑學全最喜歡吹噓的兩件事，一件是自己的秘書經歷，一件就是自詡神醫。鮑學全常在飯桌上說，某個大領導身體有恙，醫療小組束手無策，他一出馬立刻妙手回春，從此大領導對他另眼相待。上述人士說，鮑學全在國務院辦公廳當過秘書，見過的大場面不少，加之自己又是中醫專業出身，所以他吹起牛來，外人不好分辨真假。

李立國與鮑學全的交集，出現在2006年左右。李立國早年在遼寧工作，后赴西藏，歷任自治區黨委常委、副書記，2003年，進京任民政部副部長。2006年，李立國分管彩票工作時，鮑學全正是福彩中心主任。

中國福利彩票發行管理中心是民政部直屬事業單位，負責全國的福利彩票發行和組織銷售工作。李立國成為分管領導后，鮑學全挖空心思討好。據鮑學全透露，時任民政部部長臨近退休年齡，李立國作為排名第一的副部長，希望更進一步。鮑學全不斷炫耀自己的“高層關系”，積極為李立國奔走，最終成為李立國的心腹愛將。

一名接近民政部的人士介紹，曾為李立國跑官的事，大多是鮑學全自己講出來的，真假難辨。“鮑學全就是這種人，特別喜歡炫耀自己的關系網，個性高調。”

不過，李立國對鮑學全的信任與關照倒是事實。尤其當鮑學全身陷危機時，已升任部長的李立國伸出援手，助其渡過難關。

“神秘商人”非法獲利27億元

多年來，彩票業內流傳著一件事。2009年末，時任民政部副部長李立國大病一場。恰巧這時，民政部領導班子面臨調整。李立國為了仕途，不愿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病情。一家與福彩中心有深度合作的彩票供應商安排了李立國的治療事宜，不僅讓李立國痊愈，還最大限度實現了保密。次年，李立國升任民政部部長。

據知情人士介紹，為李立國治病牽線搭橋的就是鮑學全。或許是因為傍上了李立國這棵大樹，鮑學全行事越發囂張。在福彩中心內部，他儼然一手遮天。一家上海的福彩企業，通過招投標程序獲得一個項目的經營權。鮑學全質疑程序違規，一句話就斷了人家財路。一名副主任說，人家是經過招投標程序的，說停就停不太好，鮑學全火冒三丈。

個性高調的鮑學全在2012年遭遇危機。因為舉報太多且線索明確，鮑學全被調離福彩中心出任全國老齡辦副主任。在他離開后數月，舉報他權色交易的帖子出現在網絡。

鮑學全的事立刻引發輿論關注，但他依舊被保了下來。

一名彩票業內人士介紹，鮑學全在2012年能夠過關，李立國發揮了不小作用。曲淑輝“發現問題不報告不處置”的事項中，應該也包括此事。

鮑學全的問題，并不止作風問題。躲過了網絡舉報的他，在2016年6月被相關部門帶走。這一次，他攤上的事更大——涉及金額數十億元的利益輸送。而利益輸送的主要管道，就是福利彩票重要票種之一的“中福在線”。

“中福在線”是一種即開型福利彩票，其獨家運營商為中彩在線公司。作為民政部直屬事業單位，福彩中心是中彩在線公司的最大股東。中彩在線的公開資料也表明，這家企業隸屬于中國福利彩票發行管理中心。

據舉報人稱，福彩中心占有中彩在線40%的股權，是名義上的控股股東。其余60%的股權看似分散在不同公司手中，但這些公司背后的實際控制人卻是一個叫賀文的商人。

據了解，2002年至2014年，“中福在線”的總銷售額超過1300億元。通過復雜而隱秘的持股方式，賀文被疑非法獲利至少27億元。

按照合作協議，福彩中心是中彩在線的控股股東，董事長也由福彩中心派任。很難想象，賀文通過隱秘持股方式控制中彩在線，福彩中心以及鮑學全會毫不知情。

據知情人士透露，鮑學全與賀文之間巨額經濟往來已被查出。李立國曾力保鮑學全，與賀文也有往來，但他與兩人之間是否存在權錢交易，還需進一步調查。

欺騙組織和家人的竇玉沛

在民政部“系統性腐敗”中，原副部長竇玉沛也是關鍵人物。生于1957年的竇玉沛從南開大學畢業后進入民政部，一路升至副部長。

竇玉沛對福彩相關工作很熟悉，1998年，民政部成立社會福利和社會事務司，分管福彩工作，竇玉沛出任首任司長。據一名長期跑民政部新聞的北京媒體人介紹，竇玉沛是一名典型的業務官員，對于民政事務很熟悉，引用各種數據信手拈來。但為人比較嚴肅，不茍言笑，謹小慎微。竇玉沛也是一個善于觀風向的人，他2006年擔任民政部副部長時，李立國也是副部長，只是排名在前。竇玉沛仗著熟悉業務，對系統外調入的李立國并不買賬。后來，眼看李立國上升勢頭明顯，竇玉沛改弦更張，獲得李立國信任。

竇玉沛來自天津農村，老家竇莊子的親人提起竇玉沛被審查一事，都很意外。竇玉沛的父親是農民，除了種地，還“賣白布”（出售用于喪葬的布料）。竇玉沛擔任民政部社會事務司長時，老爺子還在家鄉“賣白布”。鄉親們笑話說：“你兒子管全國的殯葬，你就把附近村子的喪葬管起來。”

竇玉沛的兄妹也沒能沾到光，他的大哥是大港油田的普通職工，如今已退休。四個姐妹中，除了一人當小學老師進城，其他三人至今還在農村。

2012年，竇玉沛父親過世，回家奔喪的竇玉沛還與兄妹產生矛盾。竇玉沛堅持不搞葬禮，一切從簡。家里人不同意，說父親賣了一輩子白布，到頭來自己反而用不上白布。一番爭執之后，家人勉強聽了竇玉沛的話。據介紹，竇玉沛父親墳前至今沒栽樹，沒立碑，遠比周圍的墳墓寒酸。

在家人眼中，竇玉沛始終是“清官”。不過據彩票業內人士介紹，坐上高位后的竇玉沛卻沒有農家子弟的本色。竇玉沛與鮑學全關系不錯，兩人曾出入高檔場合，所有開銷由福彩中心或相關企業承擔。

在鮑學全遭遇網絡舉報后，竇玉沛也被視為鮑的保護傘。一名舉報鮑學全的人士說，竇玉沛身為民政部副部長，參與了調查鮑學全的工作。當初人們就說，竇玉沛長期分管彩票，與鮑關系很好，他能查出什么來？鮑學全被調往老齡辦，竇玉沛也發揮了不小作用。除了彩票，老齡辦也歸竇玉沛分管。調來調去，鮑學全都在竇玉沛的保護傘下。

當聽聞竇玉沛兄妹的清貧生活時，一名人士搖頭嘆息：“竇玉沛不僅欺騙了組織，或許也欺騙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