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在故鄉的那段老時光

瀟語寞

曾經，被夢想燭照著的自己，總喜歡奔跑在路上，帶著一顆年輕的，不知疲倦的心。后來啊，才懂得，故鄉，才是自己最想抵達的遠方。

夜深，將自己放逐在回憶的長河里，閉上眼，看見的都是兒時頭頂那片幽藍深邃的天空，那洋溢著陽光味道的大片花海，和那個爬上山頂遙望遠方的小小的自己。于是，思想在某一瞬間凝結，那些說不出的心情，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化作滾燙的熱淚，在黑夜里無聲滑落，打濕枕芯，灼傷時光的掌紋。

很多年前的自己，是那樣熱切地渴求，渴求穿越那山長水遠的距離，逃離故鄉的枷鎖，去遠方流浪。躺在長滿狗尾巴草的山坡上，一朵一朵數著天上那些游走的白云，渴望自己在將來的某一天，也背上行囊，跟著白云浪跡天涯。很多年以后，帶著所謂的夢想，一路顛沛流離，踏上去遠方的路，留給無限蕭索的故鄉一個決絕的背影。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只展翅翱翔的飛鳥，故鄉，是我畫地為牢的地方。

后來啊，我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孤獨穿行，那些冰冷的鋼筋水泥筑成的森林，將人們牢牢囚禁在燈紅酒綠，喧囂世俗里。我行過很多路，走過很多橋，聽過很多歌，寫過很多故事，也遇見很多陌生的人。卻唯獨找不到，故鄉曾給過我的那一份溫暖和安心。

只有在燈火闌珊的街頭，塞著耳麥聽著那些童年聽過的歌時，有關故鄉的情愫，才會擊潰異鄉的冰冷，從時光深處，跋山涉水而來。只有在抬頭的瞬間，霓虹燈在視線里漸漸模糊的時候，那條回家的路，才會穿過生命錯綜復雜的紋路，在歲月里變得愈漸明晰起來…

那條承載了我整個童年的山路，從山腳逶迤著，穿過無數淡薄的歲月，在蒼老的山坡上蜿蜒向上，蜿蜒著，直到我那沉默在記憶里的家。

每一次回家，都用流浪久了的雙腳，一步步丈量著那條路，每走一次，都仿佛已經離家很久很久，久到那些小樹都已枝繁葉茂，長成一片一片樹林；那些開在記憶里的花兒都已穿越無數個四季輪回，凋落在這片土里；那些走過無數次的小徑，如今已雜草叢生，一片荒蕪。而走到山路的盡頭呵！就看見了生我養我的老地方，這里的一切，真的已經太老太老了。零零落落的七八戶人家，歲月打磨后的老屋，睡在門前打盹的貓咪，還有，時不時傳來的一兩聲狗吠……

走到村口，記憶里的那群孩子已經不再守候，他們不再爬上結滿核桃的樹，不再蹲在地上玩玻璃珠子，不再奔跑在白花花的陽光下，爽朗地大笑。他們像一株株渴望遠方的蒲公英，隨風飄搖，最后，飄離這片故土，各自零落天涯，各自追逐自己的夢。

低頭，看自己腳下的那些行李，突然覺得鼻頭發酸。

所幸，故鄉那一群簡樸厚實的親人呵！在我飄零的生命里，一直給予我最溫暖的目光和最踏實的依靠。走過玉米地，伯伯，伯娘們從茂密的玉米林里，探出身子來：“小晴回來了。”他們對我微笑，汗水從黝黑的臉龐滑落，滴落在黃土地里，又迅速蒸發，像那些記憶里的老時光，從我落寂的年生里，一去不復返。

最后啊，看見年邁的奶奶站在門口張望時，歸家的孩子終于任淚水在風里恣意滑落……

“人們常說時間會讓愛變得淡忘，變得模糊和破碎。可你知不知道，沒有你，我那顆叮叮當當的心啊，總是這樣這樣無處安放。”無眠的夜里，白若溪的歌聲溫暖而動聽。輕啟小窗，將溫柔的夜色放進房間與孤獨的我做伴。故鄉呵，故鄉呵，為何你不曾隨著似水的流年，在我的生命里模糊破碎？為何你在多年后的如今，成了我心口最刻骨銘心的眷戀？

故鄉呵，故鄉呵。如果這世界總是與我最初的信仰背道而馳，那么，請讓我回到你的懷里，繼續做那個愛做夢的孩子吧。

請讓我掬一捧流光，穿那條最喜歡的白裙子，在那片落滿陽光的花海里癡醉吧，像小時候，像小時候在山坡上奔跑，任蒲公英在發梢飛舞一樣。

請讓我隔著厚厚的時光塵埃，看看那張抽屜里已經泛黃的老照片吧。那時候爸爸還很年輕，媽媽很美麗，爺爺的身體還硬朗，奶奶笑得很開心，哥哥和弟弟小小的模樣很惹人愛，我扎著小羊角辮，在胭脂花前追逐色彩斑斕的蝴蝶。那時候，我的家在一座長滿樹的山上，不富裕，不熱鬧，但一家人生活的地方，就是天堂。

請讓我穿上那雙已經洗不白的帆布鞋，帶上我那桿已經寫過很多文字的筆，坐上那列歸去的火車，回到我記憶里的老屋。老屋前的老樹老去的枝丫上還殘留著未飄落的葉，我靜靜地站在老屋前，蕭索的秋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枝頭上枯黃的葉就像蝴蝶一樣在空中飛落，連空氣都跟著變得悲涼。我輕輕推開老屋的大門，“吱呀”一聲，仿佛開啟去向另一個世界的門。庭院寂寂，老屋的院落在斑駁的時光里開始變老，唯有那院墻上的爬山虎，依舊像當年自己離開時開得那樣蒼翠而壯烈。捧了一本書，去院落里坐著讀，于是，覺得自己終于從千里之外的地方，回歸到最初的故里。原來唯有這里，才給得起自己真正的寧靜和心安。

白落梅說：“背起行囊，就是過客，放下包袱，就找到故鄉。”我依舊是那個執一顆素心，滿腔赤誠的女子。

流浪的孩子如今愿化作山里的一縷清風，用一世繾綣，去守候夢里回不去的故鄉，就像，靜守一段百年時光。